龙血画眉

然而在他挑衅之下，只扬眉一笑：“我若真想走，谁阻拦得了？”
  
  “若是从前的你，我的确没把握阻拦，怕你拼到鱼死网破，可如今，你当真还有连自己性命也不顾惜的孤勇么？”
  
  不欢而散的谈话，得知萧九逸与盛南昶将要和谈的消息，慕容晞扬眉冷笑：“那么你们待我如何？”
  
  人说近乡情怯，随着和谈时日临近，对慕容晞来说可算是煎熬。一面迫不及待想见盛南昶，一面却又忧心忡忡，南昶若是前来北坞，只怕防不住慕容渊与萧九逸私底下的阴谋，会不会竹篮打水且不说，自己性命尚且是个赌注。
  
  然而她知道，他终会来。
  
  离别时雨雪霏霏，铁马金戈，关外杀气直上云霄；现下千山暮雪冰释，春暖花开，京华冠盖，再相见，悲喜交加。
  
  旌旗十里，战马声近了。
  
  盛南昶卸了龙袍身披战袍，腰佩长剑，远远地，在草原上的马背上，彤云万里之下，身影宛如天神临凡。
  
  只带侍卫百余人，独上大都。
  
  慕容晞人在深宫，听了这消息脸皮抽搐了一瞬，只怕是被人谎报，被太后拉着陪坐，强自淡定，掌心却不知不觉渗出细密汗珠。端起水壶倒水，水满溢，自己恍若未觉，还是太后见了，出言提醒，慕容晞才收回了手说了一声抱歉。
  
  “你这孩子，跟自己母亲也这般疏离？”
  
  慕容晞心里一酸，这亲情戏码上演得太过逼真，令她每次都泫然欲泪，可是转念又猜不透耶律太后到底是真的顾念母女之情，抑或是出于别有目的。慕容晞一手挡开过来帮自己擦拭衣物的宫女，思绪纷乱。
  
  宫廷宴饮，为盛南昶接风洗尘，盛南昶与萧九逸同座在正侧，慕容渊、慕容晞坐在萧九逸侧首，盛南昶侧首坐的是秦穆歌与几名慕容晞熟悉的将军。
  
  慕容晞提起一口气，在慕容渊身后进了大殿。目光淡淡扫过在座诸君，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淡定如常。严阵以待的肃穆神情、端坐拘谨的姿势，慕容晞余光瞅见端坐于萧九逸身旁的人，然而双目直视前方，望见了秦穆歌，视线便不再朝前移动。
  
  分明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此时自己只要一个转脸，就能见到，慕容晞强忍住想念，眼观鼻鼻观心，静坐，脊背笔直。
  
  盛南昶一进门就瞧见了端坐着的慕容晞，目光跳到慕容渊身上的时候显然微微有点惊讶。然而盛南昶瞬时镇定下来，与萧九逸程序化的寒暄，视线始终在慕容晞身上飘忽不定。她还是从前一般，只是离开时才养好的身子，这回又瘦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在这边受了苦？然而慕容晞始终没看他。见她脊背笔直的坦荡姿势，他勉强稳住心神。
  
  好容易双方坐定，萧九逸击掌，说为盛南昶献上歌舞，慕容晞心里一惊，早先料定这是一场鸿门宴，唇线抿得笔直，手有意无意按上匕首的柄端。
  
  舞姬上前，行跪拜之礼，丝竹纷乱，衣袂飘飞。美酒珍馐，纤腰美腿，然而谁却又有心思观赏这大好风景？
  
  满座男儿，只有慕容晞一人端坐其中，舞袖蹁跹，慕容晞但觉自己眼花缭乱，在清音里掩着自己的轻缓咳嗽。平日只觉得总会好的，也没有太当回事儿，而今知道盛南昶就在这里，自己的一言一行他尽收眼底，反倒不愿将自己的伤病示人。
  
  夹杂在婉转曲调里的咳嗽显得突兀，盛南昶瞬时抬头，朝她的方向张望。
  
  慕容晞执了一方帕子，遮住口鼻，弯下腰去，压低了声音，顺手拿起案上杯盏，温热的温度，是宫女方才倒下的。慕容晞不看也知道，她倒过来的与旁人不同的液体，旁人喝酒她喝药，就连坐在这里，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给人看。
  
  慕容晞一抬眼，便扫见了萧九逸与盛南昶的目光。萧九逸眼里光芒捉摸不定，盛南昶剑眉之下眼里关切毫不掩饰，慕容晞一时忘了场合，出声道：“只是呛到了，不碍事。”唇齿张合之间，察觉嘴角有咸腥液体流出，慌忙拿帕子捂住，白绢之上骤然展开血色花瓣，沁如泼墨。
  
  慕容晞心道要遭，越是慌乱却越是止不住血，一时倒真的呛到，眼神示意身侧宫女那帕子来，那宫女却半晌没看懂她的眼色。慕容晞小心翼翼观察盛南昶的脸色已极为不悦，她起身，本想道一句“失陪”自行遁走，却又怕盛南昶会有什么不测，硬撑在那里。
  
  盛南昶心里一痛，事先的文书里的确也说过慕容晞受伤一事。他远在千里之遥不曾见到慕容晞，日夜担忧，想知道她究竟伤在哪里、重不重、有没有危险。今天初见，只发现她脸色比往日红润了点，这时才知道，伤原来在肺。近在眼前，却不能起身将她搂在怀里，问候她一句伤究竟如何了。这对盛南昶来说，亦是一种煎熬。
  
  然而一场虚惊。
  
  慕容晞捂着帕子不再说话，只悄无声息地观察坐下各人，见秦穆歌亦在看自己，朝他微微点头，示意无甚大碍。直到歌舞停罢，也没有预料中的刀光剑影。慕容晞的心却始终悬在半空找不到落点。
  
  只听萧九逸的声音隔空传下来，听在慕容晞耳朵里有点惶惶忽忽的，料想是身体不适所致，可是事关重大，她觉得自己不能缺席。
  
  “我亦知道这般做法必定为人不齿，然而若能以一名女子换来我北坞太平，我萧九逸愿背负任何骂名。”
  
  盛南昶沉吟片刻：“素来兵不厌诈，若换成我未必不会跟你选择同样的做法。两国若能休战，百姓也能安居乐业。然而，你们北坞动辄侵犯我疆土民生，凭你们一句求和便轻易退兵休战，却不是我盛朝能接受的。”
  
  “那么……你待如何？”
  
  “若北坞能向我称臣，并且你以北坞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在你有生之年，不再进犯我盛朝疆土，两国边有可能重修就好。”
  
  诸人皆是一愣，齐刷刷的目光看向盛南昶。他端坐，不顾左右。
  
  “重修旧好是我等愿望，称臣，绝无可能。”
  
  寂静一片，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听闻萧九逸的话，也许下一个回答就会引发一场绞杀。穿堂风从大殿穿过椽柱呼啸而过的声音，带来肃杀的气息。
  
  慕容晞望向盛南昶，盛南昶却没有再看她，自顾嘴角轻扬，却是一抹冷笑：“如此，还议个什么呢？”
  
  刀剑出鞘声，盛南昶双目如电，心神丝毫不为之动荡。
  
  萧九逸挥手：“都撤下去。”转而望向盛南昶，“即使我手里有你的天命皇后作为筹码，你也不愿让步么？”
  
  盛南昶这才剑般目光融入春水，柔波动荡：“若是我因为她而妥协，只怕她日后会更不安心。”
  
  最后一个字音落，慕容晞瞧见盛南昶朝自己看了一眼，双眸深邃，其中之意，不可言传。
  
  果然知慕容者，莫过南昶。
  
  萧九逸心里就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了，如此危急情势之下，两人仍淡定自若、眉目传情，一时之间只觉得五味杂陈。慕容渊却早见过两人这般作色，他冷哼一声，替萧九逸出言道：“如此，只好改日再议。”
  
第二十章 遥驰千里携手归（中）
  妆奁上铜镜映照烛光，慕容晞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发了狠要一口饮尽。
  
  铜镜里人影一闪，慕容晞警惕起来，将药碗搁置在桌上，伸手探向枕下，厉声喝问：“什么人？”“呵呵，今儿竟肯乖乖喝药了？”
  
  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容晞才放回了剑，顾左右而言他：“你怎的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若你日后回了盛朝，也许我们再无机会相见，今天想来看看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现在身子可好些了吗？”他今日有些古怪，慕容晞又怕他打了什么主意，语气有些不咸不淡地：“托你的福，好了很多。”
  
  萧九逸一指点上她鼻端：“小骗子，还逞能！”
  
  慕容晞有点愣愣的，不知道冷战了这几天的萧九逸何以爆发出如此柔情，想提醒他说正题，瞧见他脸上的表情，半道还是退缩了。萧九逸说道：“白日你也在殿上，我与盛南昶的话，你都听见了。”
  
  “可是你们俩到底意欲如何，我却看不出来。”
  
  萧九逸似是笑了一下，可是慕容晞一个晃神，又见他面无表情：“大概，在对你的事情上，我们还有默契的空间，在某些事情上，却不可能相互妥协。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希望你的都能理解。”
  
  慕容晞一怔：“我不愿看到你们互相厮杀。”
  
  “岂能尽如人意呢？”如果她没看错，萧九逸这时的表情，大概是有几分落寞。
  
  萧九逸看着慕容晞晾在一边的药碗，低声说道：“让我抱你一下好么？”
  
  慕容晞不明所以，萧九逸平时又不是没有过奇怪举动，轻薄也是有过的，这下如此正是“请求”，倒还真让她有点诧异：“你……？”
  
  趁她还在犹豫，萧九逸不由分说，双臂一展，将她揽入怀中，不由她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