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攻击性的，这样温和地抱住她。像抱住一件害怕失去的珍宝，双臂呵护，力道把握得如此之好，以至于慕容晞连推却的理由都没有。下巴安稳地搁在肩头，能够感受到熟悉的男子气息。只听萧九逸低声道：“抱歉了，上次……皇后的事情……误会你。”
  
  他的一句道歉，胜过千言万语，原来抵消她的诸多腹诽，竟是这般轻而易举：“不礼尚往来么？”
  
  慕容晞僵了一会儿，缓缓伸手环住萧九逸的腰，寸寸收紧，逐渐转换成侧脸枕在他肩头的姿势。
  
  听他的心跳，沉稳有力，望他目光，知他不再有非分之想。慕容晞欲要说话，被萧九逸“嘘”了一声，阻住了：“安静，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时光翩然轻擦，在只能听见两人呼吸的暧昧里，慕容晞觉得自己都被萧九逸拐带得不正常了，被他拥在怀里，竟有片刻的幸福感。然而这种幸福感持续不到盏茶功夫，慕容晞双掌推开他：“这莫非……是告别的方式么？”
  
  只可惜，我们到了离别，才真正了解对方的心意，是不是，太晚？
  
  “难得你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什么？”萧九逸不答反问。
  
  慕容晞不答，眼神像是在说，你心知肚明。
  
  片刻之后，萧九逸自顾答道：“他在东首的揽月殿，你认得路吧？”
  
  慕容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下窃喜，脚步踟蹰，迈开一步，回首问道：“你当真让我去见他？”
  
  萧九逸不语，轻轻点头。
  
  见她背对自己，跃跃欲试的神情不再掩饰，萧九逸出言提醒道：“你的药还没喝。”
  
  慕容晞只影前往，夜奔而入，发上沾染了夜的风霜，目如秋泓，脸上展露出这段时间鲜少展露的微笑。平日不常出来，今日才知，原来北坞的宫殿，路也这般长。
  
  外殿有秦穆歌领人把手。不断有秦穆歌的亲兵与影卫巡视，慕容晞见林白在椽住之下抱臂而立，偶尔目光扫视一下四周，神华内敛。林白见来的是慕容晞，略一施礼：“陛下在内殿，需要通报么？”
  
  慕容晞摇头。林白自不会拦她。匆匆进去，内殿没有燃灯，只有隔了重重帘幕透进来的暗淡光线，慕容晞一时没有适应，眨着眼睛思忖盛南昶许是睡下了，顿时起了作弄之心，摸黑找着卧塌。
  
  忽然身体一轻，腰身被人握住，痒得不着力，心知是盛南昶，全然不惧，娇笑一声，扭身打他。盛南昶呵呵一笑，也不顾被粉拳砸中，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隔着厚厚的衣衫，慕容晞还能感觉到骨骼咯出的疼痛，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却也明白他的心思，由了他去。
  
  “慕容，这些日子，你……？”
  
  盛南昶语调，有慕容晞闻所未闻的意思颤音，不知道是因激动，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慕容晞按住他的手背，心里一刹那间想到了萧九逸。唇线抿得笔直，然后朱唇轻启，声音有些发涩：“如果，我说，我不再是从前的慕容晞了……”
  
  盛南昶猛一发力，捧住她的脸：“你说什么？”她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见着他的灼灼瞳华，似要燃尽红莲烈火，焚烧天地万物。
  
  慕容晞被他这个动作给吓到了，这时才想起来话里的歧义，自己也倒吸一口凉气，只是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还不如试他一试：“就……就是话里的意思。”
  
  对面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还保持着相拥的姿势，还在对视里追逐对方的目光，时光分秒从指尖流过。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慕容晞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静谧里的杀气。胆大如她，也在这一刻，感觉到寒气延脊而上，本来只是想调笑一番，却不料盛南昶是这种反应，待她想要解释，硬生生被杀气逼迫得呛住，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尴尬难掩。
  
  盛南昶将头抵在慕容晞的肩头，声音里是难抑的痛苦：“慕容，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待我们回朝，来年我盛朝铁蹄，必将踏平北坞！”
  
  慕容晞感到扶住自己肩膀的盛南昶的手指蜷曲起来，知道这误会大发了，连忙拾起他低下去的头，气息不畅，急促道：“南昶，不是你想的那样。”
  
  盛南昶没有动。
  
  慕容晞头抵着盛南昶的额头：“南昶，你冷静一下，是我不好，不该这样说话。我……并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受了点箭伤。”盛南昶却不信了，只当慕容晞是在平息自己的怒火，掰过慕容晞下巴的手指有点儿用力：“此话当真？”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眼神认真得她不敢闪避：“千真万确。我以为萧九逸早就告诉过你，原来他没有说？”
  
  “说什么？”
  
  “我跟他是兄妹。”
  
  盛南昶愣了一瞬，轻轻在额头上击掌，忽而盛怒一扫而空，原来慕容晞所说的她不再是原来的慕容晞，竟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也太突然了吧？盛南昶也觉得莫名其妙，扶着慕容晞坐下来细细盘问。
  
  十几年前在战场上失踪的北坞公主，被盛朝慕容世家的一名将军捡拾到。慕容世家知道此女身份非同寻常，以自己家的孩子的名义养了下来。这件事情最终还是被盛南昶的生父得知，认定慕容世家有谋反之心，加上那算士的那句谶语，才导致了慕容世家的灭门。慕容晞早已想明了一连串的干系，对盛南昶娓娓道来：“所以耶律太后与萧九逸劝我更易姓氏，我拒绝了。”
  
  她未说完，眼角映着月光，有些璀璨的光芒。盛南昶轻轻吻着她的眼角：“不是你的错，你不必因此自责。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我们只是身在命运之中。”
  
  她静了一会儿，盛南昶握住她的手：“慕容，我想尽早带你回盛朝，这边天气寒凉，你的伤拖得太久。你……可愿与我同归？”
  
  慕容晞摇了摇头：“不是我愿与你同归，是你带我回家。”
  
  盛南昶心念一动：“你的家么……”
  
  “这里有我的生母与兄长，却没有我的童年记忆，又怎么能算做家？”
  
  “我才不管你姓甚名谁，你只是我认识的，慕容晞。”吻如春风，印在慕容晞的太阳穴，慕容晞对盛南昶的“小别胜新婚”无可奈何，提醒道，“南昶，我还在病中。”盛南昶邪魅一笑：“你伤到哪里了？现在伤口可愈合了？我应该好好验伤。”
  
  于是在盛南昶看不见的地方，慕容晞的脸微微红了。
  
  盛南昶轻轻抚摸着慕容晞腰眼的图腾，扬言要去燃灯细看，被慕容晞一掌拍翻在床榻上：“你看个鬼啊。”
  
  盛南昶醋意横生：“那萧九逸又是怎么看到的？”
  
  慕容晞倒还要像哄小孩子一样来哄他，顿时觉得盛南昶颇为可爱，又将自己因为被萧九逸囚在书房、惹得他的皇后吃飞醋、自己与皇后大打出手、然后被耶律太后“验明正身”一连串事情坦白交代，只将自己与萧九逸的情愫暗生揭过不提。
  
  “那个混蛋！等战事平息了，我还得跟他好好算账。”
  
  慕容晞扑哧一笑：“南昶，你怎么这么可爱啊！人家好歹是我兄长，亲生的，这样你也可以吃醋啊？”
  
  盛南昶正要说什么，内殿的灌进来穿堂风，屏风噼里啪啦倒了一地，殿外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两人心头皆是一紧，雷厉风行地披衣起身。
  
第二十章 遥驰千里携手归（下）
  林白从屏风后闪身出来：“陛下与慕容姑娘请回避！”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北坞军队近万人，向我们这边杀来，来势凶猛！”
  
  “躲也躲不过。”慕容晞眼内精光闪过，想见今夜萧九逸让自己来找盛南昶时候的情形，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这里是北坞的地方，我们再快，也躲不过。”
  
  林白转而朝盛南昶道：“请陛下与慕容姑娘撤退，我们影卫会拼死掩护。”慕容晞的执拗林白知道，还好做主的那个人是盛南昶。哪知盛南昶竟与执慕容晞一样的说辞：“秦将军的军队在大都外围，我们突围出去极难。”他瞬时理清了思绪，泰然自若地笑了，“若是萧九逸当真要娶我等性命，只怕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那我们……？”
  
  “挡。”
  
  林白得令，闪身出去了，屏风以外，多出几道人影，与林白并肩而立。慕容晞疑惑不解：“南昶，这是你的影卫？”
  
  盛南昶点了点头：“现在是关心这个时候么？”
  
  “我必须去见萧九逸。”若是他的指示，她就是不顾生死，也会与他拼得两败俱伤；若不是他的指示，他应该会施予强援。
  
  殿外厮杀声如潮水一般向两人围拢，摧枯拉朽之势。盛南昶所带来的百余名侍卫，即使各个都是高手，也经不住这飞蝗一般的震天杀意。
  
  慕容晞急得跳脚，盛南昶依旧正襟危坐，示意她按兵不动。
  
  火光点燃了天空，慕容晞不顾盛南昶阻拦，先他一步，迈步出殿：“慕容渊，同样的把戏，你还要在我眼前再次上演，你是黔驴技穷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