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血画眉

第56章


  
  “就算是同样的把戏,你也失去了脱身的机会。”慕容渊长剑倒提,人群左右退开,让出一条小道,容他通行。
  
  盛南昶一把将慕容晞拽至自己身后,迎着漫天火光,朝慕容渊走去。
  
  “陛下!”秦穆歌在盛南昶身侧,浑身浴血,猝然发声提醒。盛南昶右手抽出腰侧长剑,左手止了喧嚣,神色从容,步伐分毫不乱,眼里只有慕容渊的倒影:“不想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今日南昶拜领了。”
  
  “该说幸会么!”慕容渊一剑横扫,剑风之凌厉,胜过身后万千雄兵。盛南昶闪身避过,衣袂飘飞,凌空一剑,剑气凌霄,漫空浮云像是为这一剑的声威震慑,缓缓隐入夜色。
  
  两人交战,示意全军退却,万马齐喑,余下两人在殿前龙虎般缠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彼此,再也容不下多余的人,夜色里的一切都为长剑的鸣泣之声战栗。
  
  风云错乱,两股剑气奔泻如滔天巨浪,对撞出砰然巨响,宛如天劫降临,周遭一切化为劫灰。
  
  无数尘埃,在闪烁的火光中缓缓飞散开来。
  
  身后杀声震天,乌云盖顶一般,黑压压的骑兵齐刷刷震烁天宇。惊动了驻立两端的兵卫,纷纷列阵对敌。
  
  “皇图四式!”慕容晞蓦然出口。只见盛南昶果然使出皇图四式,身影在不可能避过的地方翩跹若蝶,忽而又似大鹏展翅,凭空弯折,腰身一转,轻灵地从慕容渊剑下脱身而出,乍然将慕容渊逼入死角。
  
  当先一人驾着乌骓,在众人之间游走,盛南昶脱身之际,那人只身朝慕容渊杀来。
  
  漆黑战甲,萧九逸在夜幕里神情庄重宛如天神,高举着手中长剑,从阵中杀出,直取慕容渊之所在。慕容晞见了这气势,心念电转,瞳孔骤然紧缩,奋然扑上,一剑格挡上萧九逸砍下来的剑锋。
  
  帝剑龙渊,在夜里光华大盛。慕容晞手执长剑在切金断玉的脆响声中折成两段,想要回护,却已措手不及。
  
  她只来得及回眸。
  
  经年过往,谁人瞳孔里的色泽还能始终不变?
  
  她看见慕容渊疲累的脸上,像是绽放出一个许久未见的苦涩笑容。
  
  是解脱?是释怀?
  
  只有慕容渊自己知道。他活得太过疲惫,一生都在为复仇与霸业经营,费尽心机,从不曾为身边风景停留片刻,亦不曾知晓,身边的人因他而有的喜悲。
  
  那一剑犹似寂夜里的一道闪电,劈亮了夜空,劈开一个尽染鲜血的朝阳。
  
  头颅随着剑尾的去势飞旋而出,被高高抛入夜空,在星光下火光上,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而后坠回地面,发出沉重的钝响,血雨溅落在慕容晞的脸上,寒风中,只有这液体是温热的。
  
  盛南昶眼疾手快,一个旋身,握紧慕容晞的腰,半空使了千斤坠,才将慕容晞拉了下来。慕容晞手臂上垂着,被剑风拉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长流,半边袖子被血染得透湿。
  
  慕容晞神情僵硬,失魂一般任由盛南昶摆弄。慕容渊临死前的那个笑容,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许久没有见过他的笑,没想见到了,却是这样的时刻。
  
  脸上残留着慕容渊的血液,慕容晞想冲出去,劈头盖脸对着萧九逸劈下余下的半截剑身,奋力的冲出,被盛南昶阻在怀里,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慕容晞想要扭转头去将惨状看得情绪,盛南昶将她反抱在怀里,任她怎么摇头,也不放开眼前的遮挡。
  
  慕容晞咳得撕心裂肺,盛南昶体贴地替她抚顺后背,手中钳制却丝毫也不放松。身前影卫如秋叶一般落地无声,盛南昶对秦穆歌使了个眼色,将慕容晞打横抱回了内殿。
  
  萧九逸在马背上将注目盛南昶与慕容熙的目光渐渐收回,身后将士提了慕容渊的头颅:“军师慕容渊图谋篡国,现已伏法,诸位将士听令,但凡为慕容渊蛊惑,缴械投降不杀……”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慕容晞耳朵里越飘越远,终是听不见了。
  
  混乱之中一时找不到医者,盛南昶悉心替慕容晞包扎着伤口。他再细心,却也是个男人,总有不知道轻重的时候,慕容晞却好似未曾察觉,双眼只是平视前方,视线里仿佛空无一物。盛南昶亦不勉强她,给她喂了些水:“先休息休息。”他转身要走,慕容晞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却不说话。“怎么了?”盛南昶回过身,看慕容晞抓住自己的衣角,却又不愿自己接近的表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办,片刻之后才坐回到她身边,“我去去就回来,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慕容晞才一根一根手指地,渐渐放松了手里的衣角:“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盛南昶终是不放心她,然权衡利弊之下,只好先以大局为重,拍了拍她的头顶,欲言又止,匆匆而去,衣角被夜风带起,翻飞凌舞。
  
  夜上三更,盛南昶终于回来了。怕惊动了她,盛南昶遣散宫女,执着宫灯,微查慕容晞。慕容晞仍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坐卧,床单上有她咳出的点点嫣红血液,却是已经昏睡过去了。
  
  盛南昶没料到慕容渊的死给她的打击如此之大,一时心疼不已,褪去衣衫,轻手轻脚地将慕容晞裹进被子,搂在怀里。慕容晞却因盛南昶的动作惊醒了,一瞬的失神过后,才问盛南昶:“事情……还顺利么?”
  
  气虚,声音在夜里听来有一种苍艳的空洞。盛南昶嗯了一声:“你睡吧,明儿我们就回盛朝。”
  
  慕容晞身体不适,头脑却异常清醒,亲眼见了盛南昶与萧九逸斩杀慕容渊,不可能猜不透其中的曲折。
  
  今晚就是一个局,一个令盛南昶与慕容晞看似冒险,引诱慕容渊的局。秦穆歌人在盛南昶身边护卫,大军在大都安插。慕容渊得知盛南昶周身所带人马不过百余人,早起了异心,本意先除掉盛南昶,再伺机挑起两方仇恨,以战乱之机浑水摸鱼,迫萧九逸交出大权。于是慕容渊率领京城万余人众,殊不知自己在大都的其余军队皆趁夜被萧九逸指派人马所劫。
  
  慕容晞摇了摇头:“你跟萧九逸,是早有计划么?”
  
  “今天席间才知。我本不愿与他联手,然而慕容渊……这个人,我也留他不得。或许他是怕我对他心存怀疑,才让你今夜来我这里。”
  
  “这即是说,你先前,是真的不知道我与萧九逸的关系?”
  
  盛南昶点了点头:“真的不知道,他本想以你为筹码换城池,如果不是情况临时有变,他大概不想这么快的告诉我。”
  
  “老奸巨猾。南昶我要早点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要在这个男人身边多待。”
  
  抱她在怀里:“你……不怨我么?”
  
  “就像我曾经……想恨慕容渊,可是恨不起来一样,即使想怨你……却怨不起来。”慕容晞在盛南昶怀里,缓缓闭上眼睛,脑袋在他肩窝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似就要入睡。
  
  朝雨浥轻尘,冷风拂面,扑鼻的都是花谢的残香。
  
  拜别万耶律皇后,慕容晞挽了盛南昶的手,雨沫飘飞在两人脸上,满地残红踏过,抬眼见萧九逸朝自己走来,将盛南昶握得更紧了。
  
  “丫头,要走了,也不好好道个别?”慕容晞一撅嘴:“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萧九逸无奈摇头,终究还是按照公主出嫁的排场,北坞与盛朝结晋秦之好。
  
  马蹄铎铎,车轮碌碌,出皇城的那一刻,蓦然想要掀开帘布再看一眼。一眼就好,然后,铭记或者遗忘,自己都不再属于这里。
  
  然而触目惊心的,城头上高悬着慕容渊的头颅。五官早已扭曲变形,可是再怎么扭曲变形,他的脸,她穷其一生,却也不会遗忘。
  
  慕容家的人,都不得好死。如同宿命一般的诅咒。
  
  慕容晞鼻腔泛酸,忍了忍,别过头去放下帘布。
  
  而远在皇宫的萧九逸此时正在歌舞声中打了个喷嚏,惊得舞姬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错愕地望向他。萧九逸却自顾说道:“既然不能爱,就恨吧。至少这样,你会永远记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要完结了啊撒花
尾声也是幸福番外
  盛朝与北坞订下盟约,在萧九逸的有生之年,双方各不相犯。
  
  起初群臣对盛南昶带回慕容晞颇有腹诽,然而得知慕容晞乃北坞公主的身份,知晓她在其间亦有不少功劳,且慕容晞身经数战,魄力仍在,只卸了战甲披上红妆,与他携手,游遍芳丛。
  
  故事的最后,总有一些插曲,昭示着它流传过的痕迹。慕容晞回了一次故宅,就有人来登门拜访。慕容晞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故人,却也没有拒绝。来的却是云平公主。
  
  云袖随风,发髻高挽,天淡云清,慕容晞命管家客气地请她进了。
  
  谁料云平公主一进门,对着慕容晞来不及转身的背影双膝跪下,慕容晞愣了一瞬,自己却没有动,眼神示意管家扶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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