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8章


  
  目光不自禁抬了那双似水明眸看向他,却在细细端量了片刻之后蓦然怔住,讶异得瞪大了眼睛,定定盯着他背后,目光凝在那雪色的冰绡琴囊上:“你一直都背着这琴!”语声里满满的诧然。
  
  仔细一回想,似乎从昨晚在马车上看到他起,这碧漪琴就从没离过身,晚上睡觉,乃至刚才过堂屋来吃饭,琴就一直在背上负着,只因他通身一色的雪白,白衣白袍白玉冠,而那冰绡琴囊也是素皎的雪色,所以向来大意的她一直都没留意罢了。
  
  “嗯。”雪栈微微颔首,笑意依然“是一直背着。”因为看出了她此刻无比的错愕,所以又澹笑着解释道:“自我十一岁时起,这碧漪琴就几乎从不离身的。”
  
  晓霰惊异更甚:“从不离身,难道连晚上睡觉也带在身边么?”
  
  “那倒不是,在家中时我的居室内置有一张青金石的石案,夜间放在那案上倒也不碍事的。”雪栈温言笑答。言下之意就是若不在家中,身边没有石案,那就常常是要与琴同眠的。
  
  “为什么只有置在石案上才不碍事?”晓霰讶然之下满满的不解。
  
  雪栈见她好奇,也便耐心地细细解释道:“因为这碧漪琴当年与青穹剑同出一源,皆是取材于百多年前九嶷山玉琯岩上一方偶落岩巅的天石,那天石的石质奇坚无比,却也奇沉无比,所以之制成的碧漪琴琴身极重,寻常的案几怕是不堪重负,因而平日并不好安置。只是这琴乃是择主的灵物,若是在它认定的主人手上,则轻若无物,所以……我才处处带着它。”说起了碧漪琴,雪栈眸间的笑意便不由自主地暖了几分。
  
  在主人手上轻若无物,放在其他却重得只有石案才承得起?晓霰懵了一下。
  
  果然是稀世的灵物呐!
  
  再仔细一想,这屋子里的确是没有什么地方能同青金石案一般承得起千斤的重量,放在地上倒是省事儿,可……那样稀世之珍的名琴,她自己怕都不舍得,市坊传闻中爱琴如痴的广陵琴圣怎么可能?
  
  幼时爹爹也曾请过不少金陵城颇负盛名的师傅教她琴棋诗赋,可……学了十多年,似乎也只有琴还有点儿眉目,她倒现在仍清楚地记得那个最是清傲自许的琴师秋亦水教六岁的她学琴的第一日便说过这样的话:“晓霰,记住了,境由心生,曲随意动,指下的七弦间自有你的喜怒哀痴,且即已习琴,自该敬之、护之、重之,万不可有分毫轻亵。”这琴,于一个真正懂琴的人而言,的确是堪比性命的东西罢。不过,她自己只是单单喜欢弹琴,到现在也未必懂这么多的。但,他一定是这样的人罢……
  
  看到小丫头竟是怔怔发楞了半天,雪栈微有些惑然,却也并不去探究,只是无意间移目看向了屋外,入目的是晨间晴丽如洗的天穹,琉璃蓝一般的空澈明净。几抹舒白的淡云悠悠闲浮,随了仲春时节煦然的惠风东西不定地疏散飘游,时而萦合,时而离散,逍然于琉璃蓝的无际穹庐间,分外的轻漫洒逸。
  
  看着这天边悠游的云翳,雪栈心头莫名地舒然起来,于是顿时起了出门踏青的心思,目光移向身侧尚在神游天外的小丫头,煦然一笑相邀道:“今日天和景明,□正盛,姑娘若是无事,一同出外走走如何。”
  
  “啊?”晓霰刚刚给他这一问点得回过神来“好啊,今天天气这么晴,出去走走也的确不错呀。”
  
  得了她的答复,雪栈报以轻浅一笑,随后两人便一道出了门。
  
  他们住的屋子原本是建在柞林东边邻近官道的地方,二人出门自然是沿着林中的小道往西边走,林间的柞木大都菁茂,郁郁葱葱地荫了天,丝丝缕缕的阳光从繁密的柞叶间零零星星地透过,金亮的小光点儿斑斑点点地碎落下来,碎在晓霰如缎的发上、素淡的衣上、玉润姣丽的粉颊上……雪栈只是始终在她身后静静地相随,一路看着这小丫头出了门之后就如离笼的雀儿一般全没了拘束,尽意地跑着、尽意地笑着、尽心地欢快着,完完全全地享受着此刻满心的欢愉,若是偶尔停步下来的话,大半是好奇地问他这一种花或那一种草的名字,这样毫无心机的小小头呀,她高兴得都忘了现在扮着农家女的是她自己么?雪栈笑着摇摇头,不过,有时心底真是很羡慕她这样的简单呢,一片晴丽的美景就能给她全然的好心情,不去顾虑之前或之后的许多,只要眼下尚有开开心心的理由,那就尽意地去享受这份欢欣喜悦……如果他自己也能如此,那,或许会过得轻松许多罢……
  
  “呀,你快看,前面好大的一片空地呢!”晓霰忽然笑音一盛,朗声冲他喊道,雪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果然是很大的一片空地,约有十一二丈见方,整片林子都是郁郁的柞树,偏这儿却未生高木,只一毯碧茵萋萋铺开,蔓延了满目怡人的晴翠,这一方平畴给四围的柞树合圈环住,愈显得新绿养眼,舒心怡神。
  
  “倒真是个休憩的好去处。”雪栈笑向她道。
  
  小丫头却是不及应他就满心欢悦地朝前奔了去,在这一片逼人的翠色间高兴得扬足抬臂打起了转儿,身形步法跹轻无双,带着身上素淡的长衣也翩然若举,隐隐透出几分闲庭舞剑时的轻飏灵逸……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好想再有一个书评,
5555555555555…………
晓来风轻花飞霰(九)
  雪栈始终只是歆享一般静静看着她,就着一毯碧茵席地而坐,澹澹笑着解了背上的瑶琴,褪下冰绡琴囊细心有致地叠齐放在了身侧。置琴于膝,雪栈屈指调弦,先是轻拨了三两声不成曲的调子,琤琮琴音自莹皎七弦间潺湲流泻,清得如月下涧水、逸得同九天流云、澹得似天山缈岚,只一刹便让人失了淡了心头的所有思虑,不觉间就把心融进了那皎皎七弦间流溢出的一派空明澹远里……
  
  而下一刻,雪栈指下的琴音却是渐渐轻柔和暖,煦然得如这孟春时节的惠风一般,悠缓间里尽透了洒逸,另露一分浅淡的悦然,翩然欲扬的欢欣韵律仿佛就是为了配合身边不远处那少女似羽跹轻的步法,而晓霰此时也恰从方才那天籁纶音一般的绝响中回过神来,耳际如此轻悦的琴音让她大大起了舞剑的兴致,身随意动,莲足轻轻一点,便掠上近处的一棵柞树树梢折下了一截趁手的青枝当宝剑,持剑于手,剑势随着他的琴音翩然而动:
  
  琴音起时,若凤翥九霄,清鸣玉振,剑势亦随之腾若蛟龙。
  
  琴音落时,若雨入秋潭,渺似无声,剑势亦依之潇然轻悠。
  
  琴音疾时,若闪电惊风,迅然无形,剑势亦伴之飒踏流星。
  
  琴音徐时,若落梅飞雪,翩跹洒逸,剑势亦同之写意无形。
  
  那般的自然随心,那般的契合洒逸,少女的一套落英剑法和着一段他即景而作的琴曲,如此随意的配合竟也可以默契到令这般,两人心底齐齐讶异。
  
  一曲罢,余韵止,剑势收。
  
  而直到完全停下手的这一刻,终于回过神来的晓霰才蓦地反应上来自己方才在兴奋之下都干了什么,紧紧攥着手里刚刚用来当剑舞的那截青枝,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雪衣公子,心头涌上满满的懊恼,既而开始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习过剑的事——寻常女儿家谁会去学武!
  
  把她紧皱眉头的窘态尽收在眼底,雪栈心头掠过一丝微微的笑意:唉……这简单的小丫头现在才知道自己露了破绽么?
  
  打算继续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替她圆谎,雪栈只抬眸笑意澹然向她扬声赞道:“姑娘剑舞得很好,以往可是家中有人教过?”她的内功修为的确尚欠火候,但毕竟出身武林三大望族中以剑术称雄的金陵驭罡山庄,一招一式间除却那份天成的跹逸轻灵,另兼了剑术世家惯有的洒然气度,大家之风。
  
  “嗯,是……是我哥哥教过”晓霰只得硬着头皮答了这么一句,既而继续皱眉筹措着接下来该怎么解释她的哥哥为什么会习武,却不想雪栈那边已开了口“原来是令兄,看姑娘的剑法倒是带了几分柳营中的利落气魄,令兄他是早年从军已归,但近来边乱又起,所以赴了塞上么?”
  
  “嗯,嗯。”晓霰使劲儿点了两下头,她自己实在也想不出比这更合乎情理的解释来。
  
  “原是这样,雪栈虽不习武,但也极喜剑术,见姑娘的剑法已如此不俗,想必令兄更是卓荦人物,他日若能有幸识荆,必是雪栈之幸。”琴圣公子笑意澹然,舒心已极。
  
  “噢,我哥哥他也一定很想认识你呢。”晓霰匆忙应道,心里却想着这一句可是比真金还真的真话,那日听三哥的言语对这位琴圣公子可是甚为重慕的。可……他们永远不会有机会相识的罢,就如她自己,等离开了那间小茅庐,离开了这片林子,离开了这朔州,她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见他了……
  
  不知怎的,想到这里,向来万事不上心的晓霰忽地有一丝感伤,再也不能见了呢……
  
  不远处的雪栈却是看着小丫头那双明澈见底的似水明眸里忽然浮起的一丝恍惚略略失了神:她竟也有心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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