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9章


  
  他却是丁点儿不想见小丫头神思不振,于是清然扬声朝她招呼道:“这边景色更佳,姑娘不妨过来坐坐?”
  
  “噢,好啊。”晓霰一应,便轻快提步朝他这边奔了过来,顺便甩开了方才的一丝郁卒情绪,反正眼下他还好好呆在她身边呀,将来的事将来再想好了……
  
  两三步跑过来在他身侧的如茵芳草间坐下,晓霰的目光立时就胶凝在了他膝上横置的那尾美到炫目的碧漪瑶琴上,那是一尾通体莹碧的连珠式玉琴,看不出是什么玉质,只觉比那最上品的和阗碧珺还要莹润剔透上百倍,一看便知是稀世奇珍。琴身极是纤巧,长约三尺六寸有余,与普通的七弦琴无异,而尾宽却只五寸,比寻常的琴要窄上一寸,宫、商、角、徵、羽、文、武七弦皆为雪域冰蚕丝所制,应该是淬了浮玉山的珠心蓼蓝,莹皎的青蓝中幽幽浸出一脉润泽的碧,更衬得澈碧的琴身明若春水。
  
  瑶琴上并无华饰,只琴尾处镌着一整幅的玉画,画上却只是流云水漪,再无他物。只是单这简单已极的水漪与云纹就已美得让人舍不得移目,乍看似乎略显单调,但细察之下,每一笔都巧致无双且匠心独具。深深浅浅的莹碧玉玟缀合为画,清到极致、丽到极致、澈到极致、娟到极致、幽到极致、静到极致、雅到极致、澹到极致、也飘然洒逸到极致,灵韵天成,曲尽“云自悠然水自闲”之妙。这镌画的匠人运斤成风的神技可见一斑。
  
  “这幅画叫做《云水逍遥》,亦是当年‘剑痴’老人欧轸的呕心之作。”看她对着这画怔然半晌,雪栈含笑道。
  
  “什么?你说这画是也是“剑痴”欧轸镌上去的?晓霰因他的一句话回了神,但明显被惊到了“欧轸——竟然有这么高明的雕工!”
  
  “欧前辈的雕篆技艺堪称冠绝一代,就是后世,怕也唯有当代的“一品斋”中的石臻老人能与之比肩,只是前辈他一生痴于铸剑之艺,并不以雕工为傲,故后人大都不知罢了。”雪栈淡淡笑着解释道,很是怡然地细看着她惊愕时微微翘起的纤长眉梢。
  
  “他竟然……竟然会那么多东西,真是……”小丫头未敛了之前的诧然,却是说不下去了,不知是该怎样表达自己心中此刻全然的惊叹还有……景慕。晓霰虽离经叛道,但对幼时几个哥哥在她耳边传奇故事一般提过的那些陆地飞仙似的武林前辈,她心里一直是近乎神话的景仰崇慕。
  
  雪栈见她感兴趣,便也继续叙了下去:“欧前辈五十余年间一人独居锟吾山流觞涧中,其实原本是冬日闲寂,所以时常雕雪自娱,日久天长,也便练就了一手绝顶的雕工。后来宝剑瑶琴赠了洹氏先祖洹穹与琴漪后,顺便也就为他们夫妻镌了这幅《云水逍遥》,寄望二人能悠然一世,逍遥此生。”说到此处,一向性情恬澹的琴圣公子语气里也透出一分歆羡的意味,先祖洹穹、琴漪少年结缡、仗剑天涯十载,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而后又在盛年因情隐退,于诗乐繁华的维扬城中建起这一座远于尘嚣的绝世琴园,皓首苍颜,相伴以终,如此的挚情笃意,如此不世出的凤俦鸾侣呵……
  
  “你在想什么呀?”晓霰见他讲完这句话竟发起呆来,不由看着眼前的琴圣公子问道。
  
  “在想这世间似先祖洹穹、琴漪这样的伉俪怕百年不得一呢。”雪栈目光移向她,笑答。
  
  “洹穹,我知道,就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原第一剑’呢,琴漪是他的妻子罢,据说当年他可是为了替妻子起一座绝世琴园才隐退江湖的呢?”晓霰眸光里漾着一波深切的憧憬。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分衷心地感谢亲们这些日子对这个小故事的支持,
偶只有努力日更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了……
晓来风轻花飞霰(十)
  “洹穹,我知道,是一百多年前的‘中原第一剑’呢,琴漪是他的妻子罢,据说当年他可是为了替妻子起这座绝世的琴园才隐退江湖的呢?”晓霰眸光里漾着一波深切的憧憬。
  
  “确然如此,先祖伉俪情笃,令人歆羡。”雪栈看着她亦漾了笑意回道。
  
  “你也羡慕么?”晓霰看着眼前的雪衣公子问,在她看来,似乎像他这样的人本身就天经地义是给人羡慕的,哪里还用去羡慕别人。
  
  “嗯。”雪栈澹澹点头,“其实不只先祖洹穹、琴漪,广陵苑的历代主人也都足堪后辈歆羡。”
  
  “广陵苑的历代主人呀,嗯,以往每一任的广陵苑主都是自幼习剑的么?”小丫头忽然想到了这么个问题。
  
  “不错。”雪栈澹笑里隐约有一分自豪“洹氏子弟历来都是四五岁上便开始习武,且多有剑术高绝的剑客。”
  
  “那,你为什么不学剑呢?”晓霰终于难耐心底的好奇,把一直晃在嘴边的问题问出了口。
  
  小丫头没有留意到自己话甫落音时身侧的雪衣公子眸光倏然一黯,转瞬却是带了一丝笑意看向不远处郁郁的柞林道:“我么,是幼时懒散,所以不肯习武罢了。”
  
  “呃?”晓霰一怔,既而却是不认同地微微努了嘴“实在是个不高明的藉口,连我都不信。”
  
  雪栈听罢面上笑意一盛,看得小丫头微微闪了神,而后只听他深深然道“的确是个不高明的藉口,但……我不能告诉你原因,却又不想骗你,所以也只能拉出这么个不高明的理由来了。”
  
  “啊?”晓霰明显楞住了,竟然……竟然是这样的原因么?
  
  “嗯。”雪栈再次点头肯定道。是呵,编一个殊无破绽的理由出来何其简单,可……他真的不想对她说谎了,洹雪栈其实从不喜欢矫饰造作,平生也几乎从不作伪,可是自从昨夜里遇到这个小丫头起,不得已之下他已经说了许多的谎话,他绝不想如此。况且这样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白纸一样的简单,单纯得让人不忍去伤了她分毫,那怕只是为了替她解围。
  
  晓霰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些,她还在念着刚才那个话题:“你不想说啊,那……那就算了罢。”她是很好奇他不学剑的原因,可是他既然不想告诉的话,她也就没有理由问下去了。而且她自己有数不清的事情都瞒着他呀,从一开始她就一直在骗他,一直……根本都没有讲过几句真话,甚至,现在她仍是在劫持着他呢。小丫头忽地有几分懊恼,她自己竟然是这样不堪的人呢……和他,根本是天上地下呢……
  
  虽然不知道小丫头在恼些什么,但雪栈见她皱了眉头心中便有一丝莫名的不忍,近乎本能地想给她慰藉,所以轻浅带笑向她道:“刚才说到广陵苑的历代苑主,倒是记起了许多的趣事呢。”
  
  “嗯?什么有趣事地呀?”晓霰立时就来了兴致,忙不跌地凑近了他几分,顺带着把之前的恼然尽抛了脑后。
  
  看着她瞬时变得晶亮的一双似水眸子,雪栈心底竟极少地轻轻荡了一下,唇边漾开几分发自内心的笑:“广陵苑自本朝乾定二十九年间建成,至今已一百二十七年,在我之前共历六任苑主,这些苑主呢……”雪栈微顿了一下,笑意盛然“大都是极有趣的人物。”
  
  “玄祖父(从雪栈往上推五辈)洹翊生平最是嗜酒,恰其妻秋篱迹也极好这杯中物,结果新婚之日两人在苑中凤鲚池边斗了整夜的酒,据说苑中珍藏的一百三十六坛百年‘春风醉’被喝了近半,而余下的那一半却是被两人在酣醉之下统统给踢进了凤鲚池里,结果第二日……池中浮了满塘的醉鱼……”说罢,琴圣公子自己早已是忍俊不禁,笑意直达眼底。
  
  “啊?”晓霰笑得愕然,“天底下,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夫妻!”见惯了渝家的妻贤妾顺,夫妇伦常,她自己虽是个离经叛道的,但也实在很难想象在广陵苑那样一个世人当作化外圣境来崇慕的地方,竟然曾有过这样不羁言行的男女主人!
  
  雪栈见她的愕然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含笑续起了方才的话题:“太祖父洹清扬曾携妻钟离涵同游湘西,两人虽都是慧敏人物,却是……俱不识路的。”
  
  说到这儿,他唇边已漾开了几分的笑意:“结果他们夫妇二人在地形复杂的幕埠山中东弯西绕地便走散了,其后是太祖他偶间在林中打死了几只野狼,救下了一个被狼群围攻的当地白族姑娘,这本是桩行侠仗义的好事,可,那名唤水畹的姑娘却因此对太祖他生了爱慕之心,带了太祖出林子回水寨后便告诉家人要嫁与这个汉人。
  
  太祖无奈之下以家中已有妻室相拒,那水畹姑娘原本也是族中极出众的女子,竟浑然不为所动,只问太祖道自己长得是不是比他的妻子更美丽,歌喉是不是比他妻子更动听,世祖心下万般无奈,不欲伤了她却又摆脱不得,直到次日在山中寻到了太祖母钟离涵。
  
  太祖母她听了事情始末后也并未计较那水畹姑娘的任性无礼,反是慨然应允了与她对歌,太祖母钟离氏原是教坊出身,歌舞皆冠绝一时,那水畹姑娘自是不及,白家女儿本就爽朗,那姑娘认输认得极利落,更对太祖母的歌艺景佩不已,自然也弃了之前招太祖之婿的念头,且随后因对太祖母她崇慕已极,所以亲为向导带太祖夫妇二人畅游了幕埠山中幕阜丹崖、天门寺、天岳关、集善宫、沸沙神庙等诸多景致,水畹姑娘热忱率性,明朗爽利,与生性洒然的太祖母竟是十分合缘,十多日同游,两人情谊日深,临别还结了异姓姐妹,直到后来回了江南仍多有书信往来……”
  
  雪栈含笑叙得平和,而晓霰早已楞到瞪大了眼睛:“竟然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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