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12章


蓦然有些警醒过来的小丫头脸上的红晕霎时又深了一层,且渐渐地烫了起来,她现在可不是懵懂的小孩子了,自然明白怎样关系的两个人才可以一直往在一起。
  
  可……他和她,那怎么可能呢。他应该很快就要回去了罢,而她,无论嫁人与否,也总得回到那个有父亲和哥哥的家去的。她与他的生活原来就没有交集的,如果不是她这次为青穹剑而来了朔州并而劫持了他,那么他们彼此这一生根本连面都不会见的。能同他相处这半月时光,能有这些日子里如此多的美好到近乎不真实的回忆,已经是她以前的十八年里岁月里都从没有过的奢想了,她不是不贪心,也曾偷偷想过能不能在他身边呆得更久一点儿,哪怕只是几天也好,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神思渐渐清明的雪栈发觉小丫头怔怔地一个人发着呆,面色是罕有的沉郁,好像有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自己虽心情也沉重,却仍是反过来关切地问她道:“小跹,怎么了,有心事么?”
  
  “呃,没有,真的没有。”晓霰急急掩饰,要是给他知道自己居然在想这些,天呐!
  
  “噢,那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屋了,小跹你也早些睡罢。”雪栈的面色仍是泛着微白,说话时也极少地未有素日的澹然笑意。
  
  而晓霰心里正乱作一团,根本没有细听他说了什么,只一股脑地点头应着。
  
  那一晚,两人都未睡好。
  
  月近中天,泠泠然的霜天月华如水流泻,浸上那扇半启的木格长窗,透进了半室银辉,幽幽的冷,皎皎的清,而借着月光看了那张澄心堂白笺一遍又一遍,对着那笺上的字迹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的人,心也渐渐被这幽涧寒水样冷寂的月华浸作了一片如水的冰寒。
  
  沉沉的痛抑在那里,无从排谴,雪栈在月光明皎的室中静立良久后终是携着琴推开了门,迈步走进了林间。
  
  一步步地向前走着,心头无意识地浮起许多年前的一幕幕……
  
  “一张、两张、三张……才十一张啊,还差得远呢,翟哥哥,这还要写多久呀?”广陵苑的点墨轩中,六岁的聿清一张张数着黄梨木弦纹高雕书案上那一沓刚刚临好的字,苦着脸有些沮丧地问。
  
  “还有一百三十九张,怎么也得三个多时辰罢。”七岁的明翟头也不抬地回道,手下仍是奋笔疾书。
  
  “这张,这张,呃,还有这张,都得重写,肯定过不了关的。”同样是七岁的雪栈静静接过聿清手上的临好的字看了一遍后有些无奈地说道,同时看到小翟本已难看的脸色又黑了不少。
  
  “啊,重写?”聿清这次是头都大了“先生他罚什么不好,偏要翟哥哥临字,徽宗的瘦金体这么难,临一张都很辛苦的,何况是一百五十张。好容易写了这几张出来,要是再重写,那,翟哥哥他今天是不用吃晚饭了。”六岁的孩子定定地看着埋头临字的明翟,几分关切几分忧。
  
  下一刻,六岁孩子的目光却是转向了身边一身雪白衣裳的小孩子“公子,你快帮翟哥哥想相办法啊,不然……”像是抱了最后一丝希望,聿清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央求。
  
  “办法……”他低头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眼下看来也只得这样了。”目光落向聿清:“阿清,你去轩外把风,我帮小翟写,我写得快,两个人一块的话应该要不了一个时辰的。”明知道这法子不智之极,可颖悟如他此刻也别无他法,总不能真就这么看着小翟饿着肚子写上三个时辰罢。
  
  “真的?”聿清眼睛一亮。
  
  “馊主意!”明翟从字帖上抬起了头不客气地丢给他俩一记白眼“先生是那么好糊弄的?你们两个想玩火的话尽管折腾,别扯上我一块遭罪!”
  
  “翟哥哥……”聿清有些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
  
  雪栈则是在心里无奈道:小翟从来都是这副嘴硬心软的性子呐,明明是怕连累了他和阿清两个,偏偏还要说得这么不尽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两更,补回前两天的……
还有,偶良心发现,花大力气修改了前十章,
自己觉得细节上进步不少,
亲们可以回头看看噢^^
晓来风轻花飞霰(十三)
  不过,小翟说得丁点儿没错,做弊的事儿的确比玩火还要危险上几分,依先生在课业上那副严谨的性子,要是知道了定然是严惩不贷的。而且,先生他是怎样的洞察的一个人,凭他们三个小孩子想糊弄过去,真是天方夜谭。
  
  西席先生北堂弈是自两年前开始来广陵苑给他们三个授课的,撇开学业要求上的严苛,他们三个小孩子其实极喜欢这个学识渊博又为人风趣的老师。北堂先生他学贯古今,但讲经说史几乎从不因循故常,多喜欢另辟蹊径,也极鼓励学生别开思路,各抒已见,而面对他们这三个小孩子时不时叼钻古怪的提问,他竟也常常能旁征博引,诙谐以对。
  
  也正是因着素来这样不法先贤,亦不屑去附会前人的做法,北堂先生虽才识卓绝却四十多年来始终声名不著,不过先生他也并不在意这些,这许多年来依然故我,几乎从不与江南一地的名儒雅士交游,更懒于应酬找上门来的许多琐事。而这样我行我素的人之所以愿意来此为他们三个小孩子授课还是广陵苑的女主人——洹雪栈之母毓氏亲自出面,并千金一诺,许了北堂先生他一个众人艳羡的酬劳才应的聘。
  
  这酬劳么,就是授课期间,做为西席先生的北堂弈可以任意游赏广陵苑中的各处景致,甚至当学生的三个小娃娃——洹雪栈、明翟、聿清要负责讲解苑中一百多年来的那些趣闻掌故。
  
  虽然自当年洹氏先祖洹穹、琴漪在维扬建起这座绝世琴园至今已有一百余年,但因为洹氏一门历来有着一不入仕,二不涉江湖是非的家风,而历代广陵苑主也大都低调,绝少与高门显贵交游,所以一直以来也就极少有外姓人有幸能进广陵苑一览这“江南第一奇园”的绝丽景致。因而,能在这名冠一方的无双琴园中任意游览,的确是极难得的殊荣了。
  
  而先生他素日里同他们几个相处得其实也极为融洽,可……昨天的事情,唉,是他们三个真的过分了罢。可,原本他们真的只想开先生一个玩笑的,哪里知道会出了这样的意外呢……
  
  给小翟失手掉进了挹菡池的那一本百衲本的《虞书》是前朝传下来的孤本,先生平日闲时最喜欢随意上几页的,所以常常就随身带进了园子来。昨天么,先生翻着翻着就靠在苑中洞庭佳处挹菡池畔的灵壁石桌上打起了盹儿,而他们三个,总算觑到个机会打起了那本书的主意。
  
  首先行动的自然是阿清,六岁的孩子敏捷地攀上了池边的桂树,摘了一把小小的桂子,拈起其中一粒指尖着力向几丈外远的一点轻巧弹出,堪堪击在了先生腕间尺关穴上,原握在手中的那卷线装厚册子也随之落地,掉在桌旁茸茸的碧茵上并没有多少声响,而倦极而憩的人自然也没有被吵到,沉眠依旧,丝毫没有反应。
  
  然后是小翟轻手轻脚地踮着步子移到了先生身侧,小心已极地俯身轻轻捡了地上的书,而后又同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踮着步子移了回来,同样没发出一丝声响。
  
  待到终于轻步走到了三丈外的池边,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距离仍不算安全,但毕竟已经得手了,他得胜的将军一般意气洋洋地把手里的书举了老高,向几步外蹲在池边垂柳下的两个同伴使劲儿扬着,眼角眉梢尽是炫耀的笑意。
  
  “你在干什么!”
  
  蓦地,颇带了几分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语气间的怒意激得刚刚得手还未回神的孩子浑身一个机灵,正扬在半空的手就猛颤了一下,然后随着这一颤,本来在手上被晃得正欢的那本《虞书》就脱了手,方向一偏,不幸地“扑通”一声掉进了几步外的挹菡池里。
  
  直到这一声响才把怔在当地的明翟惊了回神,然后明白过来状况后急急几步奔到了水边,而后一个轻捷的纵身跳进了满种菡萏的清水池里——捞书!
  
  他们三个都是自小在广陵苑的大大小小数十计的水塘里摸鱼长到这么大,泅水自然不在话下,但,问题是……谁都知道捞上来的会是一团纸糊。
  
  而先生看到那本自己几乎从不离身、满满做了眉批的古籍现下的悲惨下场,脸色铁青地从唇齿间吐出了几个字:“瘦金体,一百五十张!”
  
  再然后,事情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其实,他明白先生的确有理由气得不轻,那本《虞书》是百衲本,原本就身价不俗,更何况还是前朝传下来的孤本,比寻常的古玩字画不知要贵重上多少倍,先生家境也只一般,当年却能下血本购了这本书,可见是钟爱已极。
  
  如今眼见着自己随身携了这十多年的爱书就这么给几个淘气的学生毁了,不心痛——怎么可能!
  
  虽然他相信以先生过目不忘的本事,要再依着原文默一本出来并非难事,如此经典不至于就此不传,可……毕竟不可能是原本,且还有先生他素日里看书时随手作下的那一页页的眉批……
  
  这次……看来真的是麻烦了……
  
  明翟仍是埋头临字,这话说间的工夫,他已经又临好了一张,可……雪栈略略扫了一眼,瘦金体又称鹤体,重在笔迹瘦劲,锋芒毕显,可这张……笔锋不够犀锐,落墨也欠了几挺劲,怕仍旧是没法儿过关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