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11章


  
  雪栈自然清楚她的心思,只澹澹笑着补了一句“祖母她早年师从一代怪医褚风羽,所以谙于易容之术。”
  
  “唔,原来是这样呀。”如果是易容的话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不过一个女儿家常年以男装示人,又是这般放纵不羁的性子,背后想必是有着不凡的故事罢。
  
  知道她好奇,雪栈也就接着叙了下去:“祖母原本出身武林望族,但自六岁上起就因从师学艺而常年游历在外,十七岁艺成归家,却恶极家中的利益之争,至亲相忌,又因她生性桀然,所以义愤之下出言直斥族中长辈,也为之同家人都生了嫌隙。而后她索性长年不归,易钗为弁,浪游四方,且依了一身武艺肆意玩乐,游戏人生,直到遇到我祖父为止。”
  
  “噢,原来有这样的缘故呐,难怪了。”小丫头这次并不怎么惊讶了,反倒是有一分歆羡从那双明澈见底的水眸里流了出来,微显潋滟的波光晃了近旁那一双墨玉样温润的眼。
  
  下一瞬雪栈已敛了方才的片刻失神,澹然续道:“祖父与祖母一生情意笃深,育有一双儿女,也就是我的父亲洹雩与姑母洹霖。”
  
  “呃,那你见过祖父母他们么?”晓霰忽地问道,心里生了那么一丝期盼。
  
  雪栈笑着点头,眸间漾开了融融暖意:“八岁时祖父母曾回过广陵苑一次,所以见过。祖母她是最不耐静的性子,在苑中住了不过两月,便又同祖父一道起程去重游西域,姑母洹霖十九时远嫁楼兰,他们这次或许会顺道去探探女儿吧。”
  
  “那,他们几时会回来?”小丫头亮了一双明眸定定问道。
  
  “这个,当真不好说的。”雪栈移过目光,带笑看向身侧皎丽可人的十八岁少女“洹氏一门历来多有以畅游山水为志的主人,一旦儿女成人,没了羁绊,更是乐得寄情鸥鹭、尽兴烟霞,归家的时候的确是极少,甚至在外选了一处好景致结庐而居,长住上十数年的情形也是有的。”
  
  “唔……”晓霰闷声应了一句:看来这样的传奇人物自己是没机会见了,连想想怕都是做梦的。
  
  把小丫头满脸的失望尽收了眼底,雪栈心底有一丝不忍,于是温言向她道:“不过祖父母他们依着广陵苑的惯例,将这些年所游所到之处的见闻尽录了下来,山水景致,各地俚俗,详尽已极,连两人日间所遇的趣事逸闻也殊无遗漏,姑娘若是不嫌琐碎,我倒是可以一一说与姑娘听。”
  
  “真的?”晓霰眼波一闪,一双似水明眸立时亮得星子一般。
  
  “自然。”雪栈看着她满满流溢在眼角眉梢的欢欣,一笑作答。
  
  许多年后,雪栈都清楚地记得这一日,煦暖春阳下,无垠碧茵间,他就这样静静地讲着,她就那样专注地听着,从维扬的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直到西出阳关、玉门关,穿过无垠广漠后所见的异域毡帐,豪犷民风。
  
  祁连山下伴着夕阳的牛羊牧歌,疏勒河边灿如流金的落照,敦煌的佛窟壁画,楼兰的风情衣饰,罗布泊如银如雪的盐池,于阗无价的绝世美玉,极西之地金发碧眼的胡儿,大宛日行千里的雪域神驹……
  
  那勾起人无限遐思,无边憧憬的一切都随着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杂了草木清香的仲春惠风里美好真实得不像只是心头的臆想。
  
  他叙得陷了进去,她听得痴了开去,浑然不觉日已西斜,轻绯夕晖晕了半边天宇……
  
  直到两人都饿到有些疲软,她才抬头蓦然惊觉天已近暮,然后,看向他的目光里立时就多出了几分歉然,而后,今天的讲叙也就随之暂告一段落,两人一道起身、回家,再是晓霰进屋后硬着头皮去了灶间煮粥,而雪栈在堂屋中更加清楚地不时地听到水淋热锅的滋滋声、铲勺落地的咣当声,以及小丫头给浓烟呛到的咳嗽声……而且,琴圣公子带了笑意想像着小丫头此刻的一脸窘态……
  
  之后,朔州官道旁这一片郁郁柞林间的闲散日子就这么悠悠闲闲地过着,每日三餐的稀粥,天气晴丽时林间的漫步,偶尔他信手拂琴,她折了青枝当剑舞,还有每天必续的趣意盎然的故事……
  
  展眼间,已过去了半月时光。
  
  所叙的故事已经近尾,这些日子里雪栈只觉得一切都是他过去的二十四年里从未有过的舒心与适然,他不想亲手打破这份得之不易的美好,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直到半月后的这一日。
  
  这一天,已经过了日暮时分,林子里已然全暗了下来,寂寂地笼进了静谧清旷的夜色里。可外出嬉玩的小丫头仍是没有回来,雪栈渐渐有了几分心忧。虽说晓霰她的出身武林世家,但毕竟学艺不精,若真在林中遇到了什么危险,那……
  
  心里蓦地不安起来,直到这一刻,雪栈才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他是怕的,怕她有事,怕到不敢去深想……才认识半月的人呐,可那个丫头,就是这样白纸一样的简单,因为这样的简单,所以与她在一起时他总是分外的舒心,但也因为她这样的简单而让他……放心不下。
  
  更因为放心不下,而总有那么一丝牵念萦在心头,似乎--怎么也斩不断,其实,是他自己不想去斩罢……
  
  心里有些恍然有些乱,不过也只一瞬时,下一瞬,琴圣公子已经警觉地神思一清,不再想这许多:现下,尽快寻她回来才是正经。
  
  雪栈脚步匆匆,回屋取了挂在壁上的那只绘墨纸罩的竹蔑灯,提到灶间点亮,正打算出门的这一刻,雪栈才蓦地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手无寸铁的,若是她真的遇了歹人,那现在可得准备一下。
  
  偏雪栈身边一惯只带常用的伤药和自己从小服的玉薏丹,暗器迷药之类的东西也真是寻不出来……不过,那个小丫头那里或许还有那天剩下的罢。
  
  迅然提灯进了她的屋子,发现这里同自己的屋子一样都小得只放得下一床一桌一箱,雪栈直向角落里那只装衣物的箱子走了过去,快步走到床边时却给脚底的不知什么东西滑了一下,险险跌倒,他疑惑地俯身拾起,发现那是一只寸许长的鹅羽管,中有夹信。  
 
作者有话要说:偶加把劲儿,
晚上再更出一章来,
亲们可以留一两个字儿做动力么?
两眼放光滴期待呀……
晓来风轻花飞霰(十二)
  “洹雪栈自五台山携剑返家,三日后途经朔州,望君勿失良机。”这一行楷字直直跌入眼际,舒展劲挺、锋锐遒然的瘦金体刺得雪栈双一痛,从指尖开始浑身微微地颤,头脑中意识瞬时一片惨然的空白:果真……果真是你么,小翟——怎么可以!
  
  门外轻快的脚步声惊回了他的神思,旋即握了那只鹅羽管疾步退出了她的居室,在晓霰进门时琴圣公子已经力持平静地立在了堂屋中。
  
  小丫头手中竟出人意料地提着一只不知是什么树的新枝编成的小篮子,篮子的简陋程度分明地显示着主人拙劣的手艺,但满满一篮快滚出来的圆润鲜亮的野果却分外的喜人,红艳艳的颜色映得小丫头粉润的双颊也晕了薄薄一层轻绯。
  
  “看,我采了这么多果子呢,快来尝尝,味道可甜了!”晓霰得意地把手里的果篮举得老高,一脸明灿的笑“谁知道林子那边竟会有好几树的野果,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果子,竟熟得比枇杷还早,太多了呵,我就费了好大工夫编了这只篮子,好容易是带了这一篮回来,够我们俩儿吃好几天了呢,你不用天天只喝粥了。”话尾处略略带出一分歉然,却隐在满脸的欢喜中并不明显。
  
  见眼前的雪衣公子一反常态地没有没有任何回应,晓霰这才注意到他手里已经点亮透了昏黄柔光的竹蔑灯:“噢,原来你是打算出去找我啊,真是不好意思呃,我下次一定不会这么晚回来了。害你担心了……”
  
  “嗯。”雪栈有些艰难地应了一个字。
  
  呃?晓霰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儿,目光落在了他微微泛白的脸上:“啊,你生病了么?脸色很不好呢。”继而她有些着急地快步走近了几步,就习惯性的忙忙伸了手打算来探他的额头——像平日在家里对几个哥哥一样。
  
  雪栈见了小丫头满目的关切还有那只眼见就要贴上他额头的纤纤素手,之前萦在心头的沉沉痛切顿时微有些舒解,目光也随之清明了几分,然后下意识地侧过去了头去,避过了她这个稍显亲昵的举动:“大约是昨晚没睡好,不打紧的。”
  
  小丫头给他这一避才蓦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她家中的哥哥,而是个认识只十多天的外姓男子,立时触电样慌忙地缩回了那只纤皙的柔荑,匆匆低了臻首,玉琢的姣丽脸儿上悄然晕上微微一抹霞红。
  
  同他相识不过半月时间,可在一起时她总是格外地开心,所以是几乎不自觉地同他亲近。和家中的亲人们不同,他总能那样敏悟地明白她的所有心思,理解她的一切言行——无论怎样的不合礼法,也不动声色地包容了她许许多多,让自幼都只同家中的父兄相处过的她明白原来这世上还有别人会用另一种方式对她好。
  
  如果能一直像这样,同就一起他住在这林间的茅庐里,听他弹琴,舞剑给他看,还有那么多让她总也听不够的异域趣事……渝晓霰,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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