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风轻花飞霰

第30章


  
  洹氏子弟决不染指江湖是非,这里广陵苑百多年前就立下的祖训,无论洹门暗使还是其他,那些都毫无保留地信任看洹氏,信任着他,忠诚到把性命交到他手上任他驭使的人,他怎么可以把那些人拉入无谓的武林纷争里?况且,他告诉过你的,无论怎样的缘故洹氏一门断不染指江湖是非……很早的时候,他就告诉过你了呀!
  
  现在呢,他不会答应的罢,是的,不会答应……他会惜你宠你护你,倾尽心力待你好,但无论他心里怎样在意你,怎样珍视这段情,都不会弃了自己的原则,不会忘记洹氏子弟的肩上的责任,雪栈——一向都是极有坚持的人,他永远有着自己牢不可破的底限。
  
  所以,她能走的,只有下下策了么?心头落下尖锐的刺痛,她的脸色一点点失了血色,褪作如纸的苍白,渝晓霰,你真的很不堪很不堪呢……
  
  琴圣公子却似乎是全然不觉妻子的半晌失神一样,温文含笑地简单问了岳母的近况,还玩笑说是不是才走就想他了所以这么着急赶了回来……,晓霰只是有些呆然地愣愣点着头。
  
  见她这副呆楞模样,雪栈带笑靠了过来,趁她不备抬手轻轻一记弹在如玉莹洁的额间,见妻子竟仍是未有多少反应,他的目光暗暗沉了一下,语声却是温润融笑:“我家小跹何时变作了呆头鹅,平日里若是遭了戏弄可会不依不饶缠我半日呢,今日竟这般乖了?”
  
  她回了神静静看着雪栈,她的丈夫。一袭雪衣的儒雅公子温润清隽得一如初见,如旧的风华无双如旧的煦然含笑,待她亦是如旧的知疼着热,珍护已极,一如这三年来的每一日……
  
  看着看着,晓霰的泪莫名地一下子涌了出来,瞬时模糊了视线,雪栈什么也没有再说,只紧紧拥她入怀,他的怀抱很暖很温厚,三年来就是这样时时刻刻温暖着她护着她,而今后……她就要永远地失去了罢?
  
  “雪栈,如果……”她的声音哭哽咽地颤着,却仍是断断续续的说了下去:“如果以后我……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要我了,那……那你就忘了我好不好,忘得干干净净得,这样你……你就不会难过了……”
  
  “小跹!”他声音一厉,喝断了她,少有的眸间有了怒气“不许乱说话,我不会不要你,更不可能会忘了你,怎样都不会!”
  
  下一瞬,见她给惊得呆了起来,他轻声放缓了语气:“好了,小跹,刚刚赶了那么多路,你一定是累了罢?吃了东西就去歇下,好么?”
  
  她无力再说什么,只弱弱点了头。  
  
  他说得对,她真的很倦了,这一觉睡得好沉好沉,做了好长好杂乱的梦,梦里尽是血,好多好多人的血,爹的,三哥的,涵烟的……还有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夜霜,栖霞小筑里种花的画绮,能做得一手好甜糕的穸儿……不!
  
  梦醒时,冷汗透衣。
  
  睁开眼,榻边是那双永远温润如墨玉的眸子,暖暖看着她,轻轻地出声抚慰……
  
  可,她却没有勇气再看他的眼,生生强迫自己别开了头去……
  
  他似的觉察出了什么一样,却只是不说话,紧紧把她的手拢在手心,好紧好紧,紧得一生一世都松不开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电脑终于修好了,偶泪流满面…………
哓来风轻花飞霰(三十七)
  
  那一晚,广陵苑,弄梅坞。
  
  千峰翠色瓷碟里细置了几样鲜泽果品,冰纹玉颈瓶里今年新酿的竹时青淡淡沁着清冽的酒香,灵璧石案旁,一双璧人静静对坐在月夜的梅树下,对月小酌,赏景听风。
  
  “小跹,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甫一坐定,雪栈眼角眉梢尽融了笑意,问。
  
  “六月十五。”她轻声答,语声恍惚得近乎于无,目光落向天边的那一轮如镜月胧,一双似水明眸沉沉地黯了下来。
  
  “难得小跹你这次记得这么准,以住可都是我提醒了你才想得起来呢。”雪栈轻笑,“还记得么?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云微风清的晚上,这样的月下,你答应了嫁我为妻呢。现在想起来,还美得像做梦一样……”雪栈笑意漾开了几分,眼里像落了星子一般奕奕地亮。
  
  “是啊,真的像做梦一样呢……”晓霰轻轻接口说,仍是恍然的目光里带起了几分追忆。那样美好得让人深镌心底用一生来细细回味的难忘日子,那样溢满胸臆的巨大幸福,比她少女时最绚烂的梦还要美上几分……
  
  而成亲后,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在这弄梅坞里摆她最喜欢的竹叶青和几样佐酒的果品,拉她一道来赏月,细细回味平日里琐碎却温馨的种种,雪栈他……是在倾尽心力待她好,好到细致地为她珍藏着两人间的每一份美好记忆……雪栈,雪栈,世上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好的你?
  
  “小跹,还是依着旧年的惯例,先弹上一曲《洹水月沉》罢,这次,轮到我了呢。”倏地,耳边他的轻声笑语唤回了她的神思。
  
  《洹水月沉》,这支当年定情的曲子,成亲之后她亦是时常随着他练习的,三年下来已经是熟极而流,分毫不比他逊色。所以每逢了六月十五这一日,开头戏总是他俩儿轮流来奏这支曲子。今年,是到他了……
  
  雪衣公子洒然一笑间修劲且玉白的五指已经谙练地拂上了莹皎七弦,轻轻一拨,悠悠划出一缕泠音,初时明澹清然,而后渐柔、渐轻、渐暖,满满融进了情愫,切切蕴进了挚诚,如落花春梦的朦胧幻美,如莺啼燕啭的婉然清悦,又如少女笑靥一般明媚嫣然……,一切……美好得一如当初……
  
  待雪栈将将曲罢韵收的一瞬,身侧的晓霰不知怎的蓦然倾身向前一移,两臂一抬,纤纤十指就这样拂上了琴弦,且续着他将止的琴音奏了下去,调子却是全然不同于原本曲子的欣然轻悦,渐渐转入低迷恸恻,渐冷,渐凄,渐寂……流开满弦的苦痛迷惘,溢出满心的凄惶无助,矛盾、挣扎、恸切,一切的一切,一分分地痛入骨髓,直到藉着那七根鸾弦一点点地散着无尽的凄楚……直至最终吐尽了心中最后一分迷惘苦痛……
  
  他静静地看着她续了他的琴音,静静地听着她曲韵间的惶然无助,心痛到近乎窒息,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异样,只平静地待她一曲奏罢,含笑问道:“这曲子以住从未听过,是小跹你今晚即景新谱的么?倒与原先这《洹水月沉》接洽得极好。只是……今夜美景良辰,何故作此凄音?”
  
  “雪栈……这世上万千的琴曲,韵律不同、曲调各异,原本就是有哀有乐的,如果只有乐境,缺了哀情,怕老天会嫌忌呢……”她静静低低地说,眼底一片惨淡的暗色。
  
  “呵呵……”他却是全然不觉异样似的轻笑出声,“小跹你什么时候也想得这么深了?说得确然不错,万千琴曲万千情,如若总取喜去悲,反而失了琴乐的本真。但,我却是常常不喜悲乐的。”最末一句,隐隐透出几分自嘲意味。
  
  她不会看到,他的眸子深处尽是痛惜心疼:什么时候他的小丫头眼里也有了这样的惶然无助,这样的苦恸凄哀?
  
  两人都静静默了许久,许久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向了灵璧石桌上的玉颈瓶,竹叶青微薰的酒香里,她深不见底的苦痛挣扎激烈地纠结在眼底……最终,却仍是颤着手执起了酒器,向以住那样浅浅斟了两盏,一盏推向了他,一盏留在自己面前,深深垂下了眸子,再没有勇气去看他的眼睛……
  
  雪栈静静对着眼前酒香微薰的竹叶青,眸间带出几分莫名的笑意:真是个笨丫头呢,呆在她身边这么些年了竟也没有多少长进,酒里下个药手也颤成这样,怕没给他看出来么?
  
  况且,不是告诉过这丫头药王风落野曾留在广陵苑照料过他八年么?寻常迷药哪里能奈何得了他身上药王亲手调的樨露香?
  
  眼角笑意无意识地深了开去,心底却是一分分地悲凉到深不见底……她的矛盾,她的苦痛,她的挣扎,他怎么会不懂?那是他的晓霰,是白纸一般单纯善良的晓霰呀,他之所以会衷情于她,不就是倾降于她天性中的这一份纯然无瑕么?所以,无论她要怎样,他……都会成全。
  
  像素日里一般温文带笑持起了那黄杨根浮雕的酒盏,脉脉蕴情看着她,手举盏高,一饮而尽,静静品着美酒余香道:“这竹叶青还是一样的清淡醇香呢,由小跹你来斟,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醇酒入喉,滚起一脉炙热,连带的酒量极浅的琴圣公子颊边微微泛了红潮,藉着酒意,雪栈蓦然倾身一侧,双臂一收,就揽了身侧的人儿入怀,紧紧箍在胸前,紧得她连气息都有些急,一向温文已极的雪衣公子此刻却似乎有些迷乱,尽失了平日的风度气韵,目光切切地胶凝着她,固执又里带了醉后的狂乱,就这样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姣丽女子,口里静静叙着轻声却坚定的絮语:“小跹,小跹,你一定要记得我白天说过的话呀,无论日后生了怎样的变故,无论你我处于何种立场,那怕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我都不会不要你,不管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洹雪栈的妻子,是沉月的娘亲,是我此生唯一认定的女子……”
  
  话尾一点点含糊,他终于如她所愿的那样睡意渐重,药力作用下连素来清明澹然的目光亦透了沉沉的倦惫,慢慢地就着刚才紧紧搂揽着她的姿势,就这样睡了过去……
  
  看着他一分分在她怀中睡去,晓霰轻轻摸索着将双手环在了他腰间,反揽住了他,眼里的苦恸深不见底:雪栈,我还是伤害了你,对不起……而且……我不配你这样的良苦用心来相待,做了这些之后,就算——就算你能原谅还要我,但——我却无法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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