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世,为奴

18 十七、得手


一炉香,一盏茶。
    两人这样在房里坐了好久,宁绯充满敌意地看着方世安。
    而方世安就那一盏茶,小口小口的抿着,到现在也还没喝完。脸上一直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打量着宁绯。
    宁绯有一种自己已然是案板一块膘肥的大白肉的感觉,屠夫拿着尖刀霍霍地在磨刀石上磨着,刀尖上映着屠夫眼里一点精光。
    这方世安,怎的一盏茶还没喝完?莫不是喝到嘴里又吐回去,再抿一口,又吐回去,如此这般反复……
    宁绯想到这里,身上一寒,下意识地扯过桌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
    “小侯爷这是热了?”方世安放下茶碗,那茶碗和碟发出清脆地敲击声,然后他人就走过来单手扶上宁绯背后的椅子。
    宁绯一滞,清咳了一声,叫道:“奚奴!”却见方世安的手指就按上了自己的唇,“叫你那小奴才做什么?”
    宁绯侧头避开,“你什么意思?”
    方世安被他拍开的手停在半空,也不收回,两指间磨蹭着,嘴里笑道:“你唇上是抹了蜜不成,这般滑腻腻?”
    宁绯坐着,方世安站着,形成了一种仰人鼻息的形态。宁绯把手里的茶碗往方世安脸上一泼,站了起来。
    “方大人请便,不送了。”说着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方世安不料宁绯这般不给他面子,整个人弄得这般狼狈,咬牙切齿地道:“骆宁绯,记得我是你的恩师!三日后,御史台报道!”
    他一歪嘴,眼里露出戾气来,随手抓过桌上的帕子擦了一头一脸的水渍,一脚踢翻了方才宁绯坐过的椅子,正要把手中的帕子往地上一掷,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收了手。
    他将帕子凑到嘴尖下嗅了嗅,狞笑道:“哼,香扑扑的,跟小娘儿一样……”
    这帕子正是方才宁绯拿来抹脸的那块。
    方世安把帕子往怀里一塞,将袍子一甩,走了出去。
    **
    夜里的时候,宁绯赖死赖活地要郎奚留他房里,说是今天被方世安那老色狼吓得不轻,要人陪着。
    郎奚哪里肯信,宁绯那种性子,哪能相安无事?几下胡摸兴致就来了,不尽兴不罢休。他吱唔了半天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宁绯笑容顿时退去,“你是盼着去睡人的床脚吧!我哥的床榻睡得宽敞是不是?那是你能睡的地方?你知道那块木头叫什么吗?青云直上……你想怎样?”
    “宁绯你瞎想什么?宁夜捉急色鬼去了,他那里不需要我伺候着。我只是去下人房里。”
    宁绯却置若罔闻,“我哥是鬼,他一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他不是阳间的人……怎么,你这个道士不该捉鬼吗?你还跟着我哥,伺侯一个鬼?”
    “宁绯你怎么了?”郎奚察觉出他的激烈来,慌忙抱住他。
    宁绯蓦地被人搂紧,有些脱力,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有种让人不安的东西一直存在,一直危胁着他。
    方世安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但他还是决定三日后去御史台报道。一来他爹那边总算还说得过去,二来他现在起了光宗耀祖的念头,总想着做些什么,不用被人挤在门缝里看扁了。
    就是为了抗住那压力,那种危胁之意。不明白由来的危胁之意。
    郎奚正想安抚他,却听房间一角转来了咯咯的笑声。
    “他没怎么……他只是欲求不满,想爷想得紧了!哈哈哈哈……”
    郎奚一惊,从腰间抽出桃木剑来,立刻在虚空中划下一道符。只听滋啦一声,什么东西爆破了。
    梁上一股稠绿的汁液迸了出来,直直向郎奚面上打来。
    郎奚拿剑身一挡,桃木上居然就焦黑了一块。
    屋梁上一个身影缓缓现出,“你居然伤我!”正是那日逃逸而去的急色鬼。
    郎奚把宁绯往身后一护,厉声道:“有何不敢?”
    那鬼吃吃笑着,黏稠的汁液从他口里淌下来,挂在墙上,积到地上,身影越来越大,竟和那日有些许不同了。
    “叫那日跟我对打的出来!”
    郎奚明白他是在说庆纪,但是如今宁夜不在,庆纪自然也跟着不在,便道:“要他出来做甚,我一个人就能了结了你!”
    此话说得豪放,但郎奚心中还是不太有底。因为方才桃木剑被那黏液溅到,此时提在手里已经感觉不到它的气场了,与一块烂木头无异。
    只能用自己的血了。棘离山一脉的血液。
    那鬼忽地射出一只触手,摸得宁绯脸上湿嗒嗒的,把个宁绯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郎奚怒,扔了桃木剑,从怀里掏了符烧开,那触手便如断了的藤一般掉在了地上。
    “小子,还有两下子。居然两次伤我!你是郎奚么?!”
    这鬼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
    郎奚在气势上不能输了去,便道:“你也听过你爷爷我的名号?那还不速速逃命去!”
    那鬼笑得整个身体扭曲起来。
    “哈哈,是郎奚便好。”说着,便有万道触手伸将过来,快郎奚一步缠住了他。
    郎奚全身淌着那触手上的黏液,动弹不得,便低头在自己的手上咬了一口。
    汩汩鲜血流出,血液所及之地,触手便化作一滩血水。
    那鬼吃痛,抖落抖落,把郎奚放开了。
    “郎奚啊郎奚,你道这一招能制住我吗?可笑!”
    说着,郎奚手上一痛,只见一颗枣核大小的草籽吸咐在了伤口。
    见血便茂密地长了起来,从血脉里一路长进去,长进去。
    郎奚只觉得浑身抽痛,再看时,那长大的草却是荆棘……
    “如何,血棘的味道可好?郎奚,这可是专门用来对付棘离山的人的呢……”
    那鬼笑着,从房梁上下来,摇身一变,到是个玉面公子。
    “想来上回我的小绯绯不肯从我,是嫌我的面貌不够英俊,如此这般,他总不会再嫌了吧?”
    说着,便将晕在地上的宁绯一把抱起,往床上一掷。随即便解了衣衫上床。
    郎奚倒在地上,忍受着痛苦,却无法动弹。
    【——*————————————————*——】
    血棘还在长,在身体里满满当当地长着。
    郎奚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皮肤几乎变得透明,隐隐能看到血棘生长的走向。这已经不是身体了,是一个容器而已。
    师父的话回响在耳边,“血棘入体,两个时辰内动弹不得。此后七日,愈长愈盛,皮渐薄如纸,映出的颜色如同雨过天青云破处。人到最通透时,七日已末,这便就死了。”
    这也正是棘离山一派不轻易用自身的血去破咒的缘故,如若遇到了血棘,真是无药可救。
    只剩下七日可活了。
    郎奚只听见那鬼喘得很厉害,时而飞一只布袜出来,扔在他的脸侧。
    听到这种响动,他简直生不如死。这时,他反倒有些庆幸起自己只有七日可活了。死了就不用面对这难堪的一切,连保护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
    郎奚眨了一下眼睛,耳里的喘息声还在,再眨一下,眼眶就湿了。
    他痛恨自己。
    他对自己万般嫌弃之时,忽然想到了宁夜——宁夜不是去追急色鬼了吗?如果,在这里看到了急色鬼,还是变得强大的急色鬼,那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宁夜已经出事了?
    他心头一阵胡思乱想,担心完宁绯担心宁夜,没个完了。
    忽而听到宁绯嘤咛一声,幽幽转醒。
    “嗯……?你是谁?!”
    “我是你的亲亲相公啊……”那男人将他手制住。
    宁绯不解地看着这个全身赤.裸卖力地在自己身上啃咬的男人,从他不时抬头的间缝可以看出这男人有副不错的皮囊。
    方才不是遇上了急死鬼了吗?
    宁绯侧头,不耐烦地躲开亲吻,余光一扫,看见郎奚躺在地上,神情痛苦。看到宁绯望向这边,郎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逃。
    宁绯心下便有了个大概。
    想来,这男人便是急色鬼所化。
    他哼哼唧唧,半推半就周旋着,“你是哪家的相公?我怎么以前没见过?聚情阁的?群芳楼的?还是说……”
    那鬼用舌头堵了宁绯的嘴,“有心思想这些不如好好让我亲个嘴。”
    宁绯便假意迎合了几下,小嘴儿亲得吧唧响,随后道:“你压着我手做什么?我搂不住你,快掉下去了……”
    那鬼一听,放了宁绯。宁绯两手交缠到那鬼的颈后,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扎着那块天宫云锦,正好挡住了宁夜的珠链。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仰着脖子让那鬼亲,一边偷眼把手上的天宫云锦解了下来。
    只见白光骤起,那鬼又飞到丈外。
    宁绯急急地跑到郎奚身边,想将他一同带走,郎奚心中一热,摇了摇头,“还不快走!去找宁夜,只怕他也出事了!”
    宁绯回头一看,那鬼正摇摇晃晃地要爬起来,他正想跑出门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向床边跑去。
    那片天宫云锦,只要没了那去锦,那急色鬼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念之差,两人就让急色鬼逼进了死地——急死鬼看出了宁绯的意图,抢在他前头把云锦抢到了手里。
    “我倒是又忘了,郎奚你这小鬼真是烦人,若不是不能杀你,我一定早结果了你……罢罢罢,我还是把这小嫩娃娃掳了去,再好好享用的好。”
    “啪啪啪”,门口想起沉静的鼓掌声。
    “这个算盘打得真不错,急色鬼,你觉得把他掳到哪里去好呢?”
    宁夜一袭黑色长袍在夜风里鼓动起来,身量欣长。袖里蛇通体朱红,像烙铁一样的颜色,婀娜地盘在他黑色的袖子上,有如异世红莲。阿乐乖乖地坐在他的肩头,眉尖稍蹙。
    “骆……宁夜。”那急色鬼见到宁夜居然混身颤抖起来。他哪里能忘记去阴司头一天时见到的这个血色罗刹?
    脸上总是淡然毫无神情的,或是仅仅在抚摸那偶人时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一条袖里蛇里挥舞起来如同祭祀之舞,红光所到之处,云裂天开,江河分流,草木枯色,石走砂飞。
    还有,哀号遍野。
    只听得声而已,不见鬼魂。
    那一日是枉死城的审判,所有不惜生而无故妄自入死道的鬼魂都要在这里受鞭笞之苦。九九八十一鞭。
    那一日又恰逢宁夜执代鞭。
    那鞭舞得极快,快到只见红光一片,只闻哀号,却不见鬼魂之影。
    急色鬼想得胆寒,手里暗自抓紧了那片云锦。
    “怎么不叫大人了?我记得你在阴司时,一口一个大人叫得可真是殷勤。”宁夜一挑眉,笑道。
    “大人……”急色鬼口里喃喃地就吐出了这么两个字,忽然番然醒悟一般,壮了胆子,“呸,什么大人?不过是崔判手下的文书吏罢了!以往在阴司怕你,到了阳间我还怕你不成?”
    “是吗?那就试试看吧……”
    语落,宁夜袖里朱红的蛇游空而过,长长的信子在急色鬼的面上一探,就寻着他的七窍要钻进去。
    急色鬼忙用天宫云锦一挡,然后手中结符,念起咒来。
    宁夜见他结符,眉梢一跳——上回阿乐所说,这鬼不但不怕符咒,反倒能自如运用符咒,再加上天宫云锦的力量,真是不可估量——如若自己没有大伤元神,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
    宁夜拔剑而起,剑尖点地,直击急色鬼的面门。
    到如今,不得硬拼,只有仗着自己无人能及的速度,先发制敌,收了这急色鬼再说。
    若等到他念完符咒,后果不堪设想。
    宁夜的剑的确快,那鬼手中的符才结了一半,宁夜的剑已然先到。
    剑锋一挑,那符便化做虚有。
    宁夜趁势腕上再送一把,剑锋便劈着那鬼的面门一路划下,生生将那鬼分做了两半。
    宁夜虚脱地落回地上,倚剑跪住,深吸两口气,正要将剑收入鞘中,却听那鬼狰狞地笑了起来。
    “原来骆文书已经伤了元气啊?哈哈哈哈……”
    不错,两人一交手,便都知根知底了。宁夜知道这瞒不住,所以方才力求一击即中。可没曾想,居然还没死透……天宫云锦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方才那一击,是全力以赴的话,的确,纵使天宫云锦也保不了我。可惜,似乎老天是站在这我边的嘛!”
    急色鬼狞笑:“想不到大人也是耐不住寂寞……居然会在阳间让自己空门大开……不知是哪个女子这般诱人,让大人把持不住了呢?只可惜,大人这等品貌,要死在我的手下了。”
    宁夜从怀里掏出羊脂小玉瓶,倒了三粒药一吞而下,然后撑着剑,站起身来,眼里尽是冷冷的不屑。
    “原来大人还有这等灵丹妙药,崔判还真是疼大人啊!也不知阎王会不会吃醋呢?”
    急色鬼手中的天宫云锦忽而幻化成一柄剑,原来方才他说那些个不相干的话,都是在拖,等天宫云锦变成利剑。
    “受死吧!”
    剑光寒,白光破空,屋内的桌椅微微晃动着,只听桌上茶盏叮叮哐哐地撞击着。
    宁夜的一头长发被劲风激起——他有些支撑不住,苦苦拄着剑。
    劲气到时,宁夜的胸口浓重一击,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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