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世,为奴

35 三十四.问情


宁绯一番大闹,整个人浸在伤痛里难以自拔。
    宁夜过去抱他起来,他也不再反抗。
    两人一同把宁绯安顿在屋里,正要退身出来,就听宁绯有如蚊蚋的声音:“谁陪我喝酒?”
    “郎奚有孕,不能喝。我陪你喝吧。”宁夜方在床头坐下来,就听宁绯别扭地道:“我不要你陪我喝。你陪着我,我越喝越难过。我要奚奴陪我。”
    宁绯见宁夜皱着眉,抢先一步道:“放心,我不让他喝酒就是了。我就要他跟我说说话。”
    宁夜看着郎奚,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拿手摸了摸宁绯的头道:“别喝太多。”便转身扣上了门。
    宁夜方一出门,就看见一个阴侧侧的影子闪了出来,那人正是清虚子。
    “你来做什么?还不死心吗?”
    “我来可是好意,怎么反倒怀疑起我的用心来?你们兄弟二人哪一个死了,我那笨徒弟不要哭死?”
    “清虚子,那你是来带宁绯走的?世人皆知他已投入你门下。”
    “那倒也不是,你们闹得越厉害,我心里越开心。我不看完这场戏,怎么能走呢?”
    “你要真为了郎奚好,你就把宁绯带走。你已经害了我一个弟弟,不要再把郎奚搭进去。”
    “郎奚?我自小便疼他,可是他太让我失望了……罢罢罢,不提也罢。只要他回到我身边了,不管是残了也好,死了也好,只要回来,干干净净地回来便好……”
    说到“干干净净”二字,清虚子忽地一笑,形容诡异。说罢便做势要走。
    宁夜哪里肯让他就此走脱?这清虚子说到郎奚,那神色很是不对。
    可清虚子快他一步,就夜色里疾奔出数里。
    宁夜脚下功夫不输于他,只是被抢了先机,故而也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尽追逐了一夜。
    **
    再说宁绯和郎奚这边厢。
    起先,宁绯只一个劲地喝,一个劲地盯着郎奚看。把个郎奚看得心里毛毛的。
    郎奚先是有负于他,也知道他对自己心意丝毫未减半分,两人相对而坐,总是尴尬。
    宁绯独酌了一阵,把倒空的酒瓶远远儿地摆在床尾,抬眼看郎奚时,发现他低着个头,两手抚在小腹上——肚子微微鼓着,看来有两三个月光景了。
    他一想到这码事儿,连孩子都有了,气便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冲着郎奚发火,便伸足恶狠狠地把那酒瓶一脚踹飞。
    那酒瓶落地并没如愿地摔碎,只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宁绯心中大为不满,不过,好歹郎奚注意到了。那骨碌碌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吓醒。
    郎奚看向斜着脑袋倚在床上的宁绯,一点灯光微黄,映得宁绯一张脸滑如凝脂。长长的睫毛投影在他光洁的脸上,显得越发的长,很是好看。
    更有半张脸笼在高高的鼻梁的阴影里,只透出眼眸里一点亮光,映着晃动的火苗。
    郎奚忽地就想起了桃树下的种种。
    同样的,都是桃树下……
    只听宁绯懒懒地问道:“是我大哥在,你便说那些狠心话来唬我吗?”
    郎奚听他说话,不答,脸却羞了下去。
    良久,又开始狠狠地摇头。
    “不是。我只喜欢宁夜。”
    “真的?”宁绯说着便将身子欺近过来,暖暖地吹气在郎奚的耳畔。“我们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你是觉得我大哥能干,而我只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吗?”
    郎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一瞬间,宁夜就满满地占据了自己的心,突然到他都没有时间去问一个“为什么”。
    师父也是这般强要了自己,宁绯甚至没有触及自己内心一直惊恐的事情。
    可,他们谁也不是。
    就在他看见了记忆当中的宁夜,他才知道为什么。
    这是前世带来的,无法抹去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从小喧酒肆起,那个怪异的巫觋塞给他那块绿锦之后,命运的□□就开始旋转。
    从宁绯到宁夜,一切都是命定。
    于是,郎奚又缓缓摇了摇头,“也许我是为了前世而还他今生。”
    “前世的皇宫秘道里,那暗器不是我发的。当时我被清河刺伤,一怒之下就反手将袖中匕首送入她胸口。我一直不杀她,是因为邺绯的缘故。我怕我一旦杀了她,我的绯就再也不原谅我了……我也不能把她留在宫里,不然她一回到绯的身边,绝对有能力让我们天人永隔。可是绯却以为是我,是我亲手杀了……”
    “其实是清河对不对?”宁绯忽然插嘴道,“胸口中了一刀的清河并没有当场毙命,她垂危之际,听到秘道中有又有人的脚步声。此时她分辨不清那脚步的方向,只当是琅宣发现她没死,要回来补上一刀。因而她挥灭了油灯,向来人连发九枚暗器,结果却伤了她最爱的弟弟。”
    郎奚大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才是绯啊。我大哥不是真正的绯,他从来不关心前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个一出生就死掉的死胎,他冷血,他对你的感情,只不过是受了我的影响……”
    “你、你不要来说这些个了……反正……反正……”郎奚说了数个“反正”,也没想出反正个什么来。
    最后他满脸瘪得通红,道:“等孩子生下来,什么都定了。”
    宁绯本来见他急得窘迫,满脸涨红,心下生喜,只道他心意动摇,就凑在他颊边想去亲吻。却不料他说出的是这么一句。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腹中这孩子是不是?”
    “你要干什么?”郎奚见他忽然发难,担心他伤了孩子,连忙起身往后退去。
    却还是被宁绯扯住了袖子。这般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跌在地上。
    郎奚当下只觉得腹中一片剧痛。
    他自己本就对这孩子颇为关心,因为得知自己有孕之时,便已中了血棘。此后历劫种种,没能小心看护,当下他剧痛之时,只觉得眼眶里一热,心内酸酸的:这孩子,还是保不住吗?
    那意味着,他还有什么借口给自己,跟在宁夜的身边?
    虽然宁夜不曾说过,但他自桃林下看见宁夜和清虚子的那一日起,便觉得宁夜的心自己占不了全部。
    他本就负气出走,回去,全是因为这孩子。
    如今,自己连一个借口都没有了……
    耳边是宁绯有点惊慌失措的声音,但是他全做没有听到,就如同将死一般凭宁绯抱在怀里,拍打着自己的脸。
    **
    宁夜追着清虚子有大半夜,忽然意识到这是清虚子耍的花招。
    不是他不信自己的弟弟,只是,今时今日的宁绯,已不是他所熟悉那个宁绯了。
    他顿时转了方向,往那小茅屋去。
    却听清虚子在背后遥遥叫道:“你不想知道郎奚会发生什么吗?”
    “我回去见了他便知道了!”宁夜此时听得此言,更加深信郎奚已经出了意外,头也不顾地往回奔。
    “迟了迟了……哈哈……他腹中的孩子要保不住了……只要宁绯也喝下那井水,那腹中胎儿就再也保不住了,哈哈!”
    宁夜忽然回头擒住清虚子,一路携带着那痴痴笑着的人往回飞。
    “解救的办法呢?”
    “没有。”
    “没有?没有,那你为什么要引我出来?定是只要我在,便还在还转的余地!”
    “对啊,你在的话,一定会阻止着宁绯喝那井水的。”清虚子忽然额上就冷汗涔涔。
    “清虚子,你少在我面前扯谎。宁绯喝了井水会消失,郎奚腹中的孩子也会消失……这是因为三生石辨得出人的错对是不是?如果是我喝了那井水,三生石就会显现,关于我的一切也不会消失,是不是?”
    宁夜厉声问着,清虚子额上冷汗越甚,却一句口也不开。
    宁夜见此情形,和当日讨要血棘的解法时如出一辙,心下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因而挥手生风,行得更加快了。
    待到茅屋前,宁夜远远地就看见宁绯半拖半抱着把郎奚扶到井边,正打了井水上来喂他。
    “绯儿,放下!”宁夜一声暴呵,却还是迟上一步,郎奚又喝了一口井水。
    随即宁绯便再次举起井水要往口中送去。
    “奚奴,你好好看着。你爱宁夜不过是因为前世,如今让你好好认认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邺绯!”
    宁夜心中大叫不好,将清虚子往地上一掼,身子化做一道黑色的风,将宁绯整个人卷了起来,那进水虚浮在半空里,一滴不剩地散在风里。
    却是宁夜喝了。
    “绯儿,你不能喝这水。不能上清虚子的当,他嘴里,从来没一句真话。”
    宁夜刚变回本身,才说了一句话,就听郎奚忽地一声哀号。
    随即便满地打起滚来,一条细若游丝的血线慢慢地爬上他的胳膊、脸。
    宁夜大惊,为什么还是错了?
    难道宁绯才是那个对的人?
    只见宁绯已经冲过去抱住郎奚,关切之意不溢言表。
    清虚子滚在地上,满是尘土,却咯咯地笑起来。
    “宁夜,你真的喝了那井水?哈哈……你过来看看,我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清虚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血红的球来,手一抖,那血球便滚在土里。
    “你是邺绯没错,只是你魂识里尚有记忆不全。不完整的魂体,三生石也是辨认不出来的,哈哈……你记得那桃林吧?我诓那皇帝要七七四十九个孩儿的血肉,就是要用来封印这缕魂识,哈哈哈哈……就连方才那冷汗,也是我装出来骗你的!宁夜啊宁夜,你聪明一世,还是栽在我手里不是?郎奚我儿,过来师父瞧瞧……”
    在场众人听得这话,俱是一愣。
    宁绯听到清虚子说宁夜才是邺绯,心中顿时觉得天翻地覆。
    他这一生,最怕听到的便是别人否认他,因而此时心下大恐,扑到清虚子身边要问个究竟。而宁夜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背上,也爬满了细细的血丝,知道他所言非假。当下不顾其它,拾了那血球往郎奚身边走去。
    郎奚见他走来,眼里早就泪水模糊,只默默地头靠在他胸口。
    宁夜催动附咒,解了那血球的封印,刹时天上雷滚而过,一阵腥臭的血雨降下。万道怨灵向着清虚子扑了过去。
    那一缕魂识在空中飘荡了一阵,嗖的一下钻进了宁夜的颅中。
    雷鸣血雨里,院中轰隆一声巨响,一块巨大的黑石重重地压了下来,正落在清虚子被万鬼纠缠的身子上。
    宁夜扑去将宁绯从那石下拉出,自己却压在了下面。
    空落落的,四野无声.
    三生石落在地上发出空空的回音......
    半晌,宁绯一声哑叫出口,血泪模糊里,是一个"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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