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集中营

4 天赋


当拆弹组总指挥说出“武器试验、六角大厦”这样的字眼时,组长更加肯定眼前这貌不惊人的盒子就是传说中的炸弹克星。
    这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阴谋。
    对方早已把合金盒的各种信息都掌握得一清二楚,连样品的大小尺寸都算计进去,这样可怕的敌人,会留给他们“拆卸炸弹底座”的后路么?
    果然,当拆弹组总指挥将铅盒翻过来,几个人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那是堪称艺术的设计,用上百颗螺丝组成的天使图案,象征着“堕天使”。
    如果说铅盒正面开启的是地狱,那底座开启的就是通往天堂的地狱。
    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
    求而不得,试而不通。
    面前这个铅盒底座上的螺丝,有的是固定用的,有的是装饰品,有些则牵着引线,与弹珠作用一致,错误拧动会引发炸弹即时爆炸。只有在上百的螺丝中,以正确的顺序拧动正确的螺丝,才能拆卸底座。
    这需要对□□者本人的习惯和偏好了解得一清二楚才行,不,这根本就是雷诺自己才能破解的迷宫。
    成也铅盒,败也铅盒。救命稻草居然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命运交响曲在这空旷的空间回旋,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倒计时已经进行到17秒,面前摆着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一切都发生半分钟之内,沐沐只来得及跌坐在一旁发呆。左腿上插入的十字镖已经毫无痛觉,组长的枪口发出的一声声歇斯底里的枪击让她如梦初醒,底座上的天使图案让她哑口无言,而随之的死寂却让她异常亢奋。
    在这众人万般狼狈的时刻,这个第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炸弹的小女孩居然开口说:
    “让我试试!”
    说完这句话,沐沐自己都惊了。
    全场寂静得只剩下弹壳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天才噗嗤笑了。
    他居然笑了,从不说话的少年的笑声,并不像想象中的乌鸦声,反而显得短促可爱,就像啮齿类动物。虽然嘴角在情不自禁地上扬,眼一直打量着她,天才的手却一点没闲着,手指飞速地敲着键盘,然后一个猛地扭转,电脑屏幕对准了她。
    那是雷诺设计的所有炸弹的检索图,将底座和内部走线的局部图放大排列整齐。
    仿佛是心有灵犀,沐沐自己都没想到究竟怎么操作,他已经成了她的手她的眼。
    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那嘴型貌似是——
    加油?
    加油。
    加油……
    沐沐脑子嗡的一下,虽然一切都只是几秒钟之内的事儿,她却仿佛等了十几年那样漫长的时光。脸不知为何会突然变红,心跳加速,这显然不是个怦然心动的好时机。
    定了定神,沐沐目光聚焦在电脑上飞速展示的示意图上,全部的大脑细胞都活跃起来,似乎已经不受她自己思维的控制。
    她已非这个身体的主人,她的天赋似乎在由神支配。
    组长看着沐沐专注的眼神,那一秒想起的是前一天司徒把这个女孩的全部简历扔给她的场景。翻看那厚厚的档案,里面详细记录了她这一年的所作所为,而这个弱不禁风又毫无建树的叫做“沐沐”的女孩,除了有个孤儿的特殊背景之外,貌似平淡无奇。
    那时她几乎怀疑司徒是脑子进了水拿错了文件,而或是司徒的上层脑子进了水,走关系竟然走到了人渣集中营这个人间地狱?
    她不耐烦地翻看着,直到她看到那一页,页面上清楚记录着沐沐的一次“私下补救”:
    一次公司电脑事故,重要数据丢失,沐沐仅凭记忆就把上千行的EXCEL数据重新输入,而且毫无偏差。
    这大概就是司徒招募她进来的理由了吧——那神乎其神的的记忆力。
    而今天的试炼已经证明,她的天赋早已超乎了“非凡记忆力”那样简单,那简直就是——
    过目不忘。
    是的,过目不忘。
    也只有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模拟出雷诺了吧。
    想到这里,组长一个手势,拆弹组总指挥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拆弹组成员迅速准备好了工具箱,此刻的气氛是如此肃穆。
    “拧开这颗螺丝!”沐沐手指还没点下,螺丝刀已经到位,命令与执行之间紧密贴合,滴水不漏,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沐沐和她面前的马上要进入倒数十秒的炸弹,包括八层高台之上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
    他玩味地靠在扶手边上,手指随着命运交响曲在敲打栏杆。男人西装上插着的罂粟花飘然落下,掉落在七层平台上,缓慢而优雅。
    “居然有人能够破解雷诺的终极艺术品,有趣。”
    男人兴趣盎然地看着那个娇小的女孩,丝毫没有因为计划受阻而恼怒,反而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眸子一点点阴了下去。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个逆时针!那里——”
    螺丝刀在沐沐的指挥下如入无人之境,她几乎能看见雷诺制作炸弹的每一个步骤,那精巧的手指似乎就在她眼前飞舞。
    计时器已经到了倒数第6秒。沐沐没有犹豫地说:“掀盖!”
    组长掀翻了盖子,她的指甲用力过猛劈了三个,顾不得疼痛。只见底座真的拆开了,手疾眼快地将炸弹塞入合金盒,推上盖子,连加固锁都没有来得及扣上,大喊了一声:“卧倒!”
    沐沐一直跪在炸弹前,左腿还插着镖,仿佛全部心力都用尽了,面对这句话一时之间竟然是毫无反应,一个人跪坐在那里,飘忽的眼突然就看见了那朵罂粟。
    那么绚丽招摇。
    她突然就想起梦里的樱花,也是如斯绚丽招摇,而她一个孤女,应该从未去过日本,为何会梦到樱花,梦到樱花边上竖着的易拉宝,梦到上面龙飞凤舞的日文呢?
    很多事她都不懂,仿佛她一直在活着另一个人的人生。
    很多时候她莫名的焦躁,想要一个终结,而更多的时候她会奋不顾身死缠烂打地活下来。
    而现在她仿佛就站在分岔口,从大脑皮层到脚趾头都僵硬了。
    三——二——一——
    命运交响曲轰然到了最高点,铺天盖地的轰鸣分不清是音乐还是爆炸声,突然间一个瘦弱的身影向她扑来,将她团在自己的怀抱里,两个人在炸弹的推力中滚出好远,重重地撞击在柱子上。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怀抱。
    久远的记忆倾巢而出——
    那是苍白记忆中经常闪现的记忆碎片,一个小男孩,将尚年幼的她护在身体之下。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已经是个男子汉,已经有一个宽厚的肩膀,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却还是孩童的稚嫩。
    “替我报仇。”
    她终于想起来了,他的确是说了那四个字,替我报仇。
    后来怎样了?
    他死了么?还是此时此刻将她封存的记忆唤醒的男人就是他?
    可惜他不会回答,因为他从不说话。
    这个沉静而孱弱的少年,“天才”。
    他身上有一种薄荷的味淡,清清淡淡,他的手紧紧扣着她的头,呼吸就在她的耳边。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他在说:
    【这是命运的悲怆,还是终究能等来的奇迹?】
    那声音却来自日本歌姬鬼魅的吟唱,慢慢,高远。
    她不懂日语,她却听懂了。
    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记忆中那悠扬致远的场面格格不入,随着一声强烈的闷响,没有加锁的合金盒猛烈震动,震飞的盖子锋如利刃,将离得最近的拆弹组总指挥的左手三根手指切断,血喷了出来,四下一片慌乱。
    凡尔塔掩体推到,有人在用隔离辐射的装置做着紧急处理,有人在喊叫救护车,有人在喊锁定目标——
    沐沐从天才的怀抱里挣脱,看着他的眸子一如往昔的平静,那一种宁静的力量让她恐惧。
    也让她心安。
    “你受伤了么?”沐沐忍不住想去摸摸他的后脑勺,突然左腿一抻,疼痛感如此强烈。
    被扑来的天才一压,那十字镖又刺入了皮肉的更深处,现在露在外面的仅剩下半个。
    天才的眼神猛地从她脸上抽离,抬头去看八层那个第一目标,人早已在混乱中失踪。
    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沐沐拉了拉他的衣角,指了指远处地面上那朵罂粟花。
    坐上回程的直升飞机谁都没有说话,这一次外勤任务损失惨重。
    拆弹小组报废了合金盒的样品,而且在敌人面前暴露了合金盒的缺陷。
    人渣集中营丢了一把□□,报废了一台电脑,还和老枪失去了联系。
    可这都比不上沐沐手里紧紧握着的罂粟花。
    组长面无表情地问:“你能确定么?”
    沐沐沉重地点了点头,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的心里却更加撕痛。
    她能确定,她的天赋从未让人失望。
    这世上花有千百,她却记得那朵花的纹路。尽管已不如今早在电梯里闻到的那般芳香,却还是有摄人心脾的力量。
    谜一样的花,正如它的主人,他们的主人。
    司徒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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