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刺客王朝·葵

第49章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堆起一张笑眯眯的脸,扯扯苏晋安的袖子,“晋安你跟我说老实话。”
  “怎么?”苏晋安心里一惊。
  “是不是秋大人后来又念着阿葵,又派你来探我口风?”老鸨拍拍胸脯,“如假包换的小姑娘,假了我把自己赔给秋大人。”
  她本以为这个笑话会逗苏晋安一乐,苏晋安却只敷衍地拉扯嘴角。老鸨十分不喜欢苏晋安这个笑容,分明是个身份低微的小武官,这么笑却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之外,透着世家子弟才有的孤傲。
  “不是,大人私底下的事我们做属下的怎么好代劳?”苏晋安说,“只是个朋友问问,没别的意思。”
  老鸨有点丧气,“这干净的小姑娘在妓馆里哪那么多?我们千方百计找来几个姿色好的,都等着卖点价钱出来,养活上上下下这百多口人,不容易啊!晋安你的朋友要当真想赎,也就阿葵一个是现成的,不过价格可不低,阿葵那手琴可是上得大场面的。再说了,价钱低了,你们男人赎回去了不珍惜,把好好的一个姑娘给我作贱了。”
  “价钱怎么不低?”苏晋安笑,“给我个说法,我也好回去传话。”
  “买来时候花了八十金铢,养了这么一个月,怎么也让我赚上二十个,就算整数一百吧。”老鸨对于这单生意已经没什么兴趣了,索性狮子大开口,报了个高价要吓退这些身无余财的小武官。
  “是么?”苏晋安淡淡地说。
  他转身出门,在门口看见阿葵和几个姐妹正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对了一下眼神,微微点头,就过去了。
  那天晚上苏晋安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他不敢相信这回事自己的梦,梦璃他跟着一个女孩,提着大包小包区间她的父母,他心里忐忑,绷着脸,揣测着女孩的父母会问他些什么问题。女孩则蹦蹦跳跳地走在他身边,雪地上留下她纤细的脚印。梦里他没有带刀,这样他的身侧可以和女孩紧贴着,透过衣料感觉到她身体的温软。
  温软得像这个微甜的梦本身。
  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再过半个月,雪就会开始融化,而后冰河解冻,大地复苏。
  阿葵扶着窗栏,看着外面白皑皑的雪景,想着那些雪下去年秋天洒下的种子正萌动着,奋力地要钻出头来。老鸨说大概还会有最后一场雪,她在等着那场雪,下完之后又是新的一年。
  她每到年底就有隐隐约约的担心,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不知来年自己会怎么样,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来年,其实她的担心毫无道理,也很多余,她这样的女人最后也不过就是那样。但她总忍不住心里求乞,平平安安的一年过去,等到春天,她又可以穿上轻便的春裙在街上撒欢地跑。
  其实一年一年的,无非是一个又一个的笼子,从这个里面钻出去,又钻进下一个了。
  “阿葵,来选料子了,选块颜色艳点儿的,给你做春裙。”老鸨眉开眼笑地喊她。
  阿葵的背后,上百个女人凑在一起,把一卷卷晕染的新绸扯开了,在自己身上比划,关系好的凑在一起交换着意见,那些春葱一样的手指在人群里指指点点,羡慕,妒忌或者鄙夷的眼光从一个女人的身上流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上。
  阿葵在八松城里居然有了十几个常客,都是听得懂琴的,每次来都是点她的名儿,这让老鸨喜出望外,当初用那么钱儿从九条镇买来这个小姑娘时,她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没想到还真能长成一棵摇钱树。
  苏晋安走进屋子,抬眼看见阳光里的阿葵,肩上搭着一幅淡紫色莲花纹的新绸,尖尖小小的侧脸上荡漾着一层淡淡的清光。
  “晋安来啦?”老鸨看见苏晋安,眼睛发亮,拉着他的衣袖走到角落里,“我跟你说个事儿……有恩客看上我们阿葵了!”
  苏晋安心里一空,像是塌陷下去一块,脸仍旧紧紧地绷着,嘴里淡淡的应着,“是么?”
  他的平静让老鸨有些气馁,不过做妓馆生意的什么场面都见过,老鸨仍是带着点告密和撺掇的语气,瞥着苏晋安,“你那个朋友,想赎个老婆的那个,手头可宽裕了?”
  苏晋安迟疑了一刻,点点头,“他家还算是有钱的。”
  “跟他说说,诚心想要我们阿葵的,就趁早把钱准备准备,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老鸨用肩膀顶顶苏晋安的胸膛,“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那位恩客可是天天盼着和我们阿葵圆房呢!”
  “不是已经有人出钱了么?”苏晋安感觉到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颤抖。
  老鸨没觉察他的异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些苦命的女人,阿葵可还是小姑娘,我们不想拖她下这池苦水,你那朋友赎回家,毕竟是当老婆,恩恩爱爱。服侍客人就不同了,客人再怎么肯在你身上花钱,穿上衣服还是回家去找自己老婆。我这是为阿葵着想呐!”
  恩恩爱爱,苏晋安想着这四个字出神。
  “不过价钱上,可得利索点儿,别再磨磨蹭蹭地讲价了,你也不能让我这个当妈妈的赔了血本嫁女不是?”老鸨抛了个媚眼给苏晋安,摇摆着腰肢走开了。
  她心里差不多有数了,看起来这个小军官不是自己要赎,听说阿葵有了恩客,他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而那个想赎老婆的男人估计也不会像苏晋安说的那样有钱,真有钱的人家还来妓院赎老婆?那些真的娶了妓女的有钱公子,不都是先在女人身上销了魂,被灌了不知多少迷汤才把女人给赎出去的么?这妓院又不是卖菜的地方,难道还真有傻子试也不试,来这里买个女人就回家当老婆了?
  她估计是没希望了。她因为挂月阁失火,手头有点缺现钱,这个阿葵又有点不太安分的样子,原想与其卖个初夜,不如一把卖断出去,收回钱来修修阁子。
  “有钱的傻子不好找啊。”她心里感喟一声。
  苏晋安看着阿葵在那群女人里轻笑着,拿衣料在身上比划,早晨的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她脸上淡淡的绒毛把光晕开,稳稳软软。
  他的心里动了动,压低了声音问老鸨,“我回去跟朋友说说,筹钱得点时间,能等几天么?”
  老鸨不意听到这句,心里开花似的喜悦,扭动着来到苏晋安身边,一拍他的肩膀,“整数一百个金铢,说好了。这笔钱可也不小,晋安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有来历的朋友?我看你就是命里有贵人。”
  “那个朋友家里也不是很有钱,只是年纪大我们一些,想要安定下来罢了。”苏晋安随口敷衍一句,转身出门。
  阿葵抬头看向门那边的时候,只看到苏晋安一个背影,她不知道老鸨和苏晋安说了些什么,心里想着也许他会过来打个招呼。但他没有,就那么走掉了。阿葵低下头,觉得自己是想得太多了。
  苏晋安进入八松都督府的官衙时,整个都督府被云水僧严密地封锁起来,同僚们都被阻挡在外。官衙正堂的雪松木平头大案上坐着个男孩,两三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脸儿,梳着一条独辫,拢着内衬皮毛的织锦衣裳,眼睛大而明亮,全然不知道畏惧。
  一根竹签沾着的大糖龙被递到男孩面前,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抓了过去,凑在鼻子上开心地嗅着。
  原映雪笑笑,转身看着秋臻、苏文鑫和苏晋安,被允许踏进这里的只有他们三人。
  “就是这样的孩子,是‘刀耕’的种子,你们看看他。他的关节、肌肉、筋脉,乃至于魂魄都是完美的……作为一个刺客。”原映雪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身体,他的动作轻柔,孩子的注意力全部被糖龙吸引了,完全不抗拒。
  原映雪轻轻叹了口气,把手停留在孩子的头顶,“如果不对他加以训练,他会长成一个普通人,庸庸碌碌,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但是如果在天罗老师的手里,他会成为无与伦比的杀人者,老师会揉制他的骨骼和精神,调节他的肌肉和筋络,把他变成一柄绝世的利刃。关节弯曲的幅度可以远超常人,以别人完全无法发力的姿势依然能挥出雷霆闪电般的斩切,能够靠着手指的力量在屋梁上悬挂一日一夜,能不食不饮猿猴一样翻越山梁,还能让呼吸近乎停顿在水中守候一个对时之久……这样的孩子很少,是这天地偶然间的佳作,他们同时具有千中选一的骨骼、千中选一的魂魄、千中选一的精神,只有这样千中选一的孩子,才有资格被训练成天罗的顶尖刺客。”
  所有人都沉默着。
  “这样的千中选一,真不是什么好事啊。”苏晋安轻声说。
  “好事坏事,总是很难说的,在这样的时代,谁又能说活下去一定是好事,死了就一定是种悲伤呢?”原映雪淡淡地说。
  “糖龙好吃么?”他问那个男孩。
  男孩看着他,使劲点点头,懵懂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即使是天罗优秀刺客们生下的孩子,也不能确保就是千中选一的刺客坯材,所以,每隔十年,天罗都会在整个东陆寻觅这样千中选一的孩子,绝不能超过五岁,否则他们就不能融入那个黑暗里的组织,成为他们忠诚的杀人刀。他们悄无声息地把孩子带走,无论这个孩子以前是贫是富,是尊贵是低贱,当他踏上天罗山堂的土地,他们都将面临一样的命运。天罗会用药物和严酷的训练让他们彻底忘记过去,他们的姓氏会被改为龙、阴、苏三者之一,被同姓的刺客当作孩子来抚养,他们会有新的父亲母亲叔叔伯伯,他们像血亲那样生活,忠于自己的新家庭,也忠于天罗本堂,等待来自天罗本堂的杀人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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