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刺客王朝·葵

第50章


他们很多人,一生一世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都是假的。”原映雪说,“天罗们把遴选称作‘岔路’,那是这些孩子一生中最大的岔路,走上这条路得,就再不能回头。”
  苏晋安抬头望着屋顶,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天罗山堂真是个残忍的组织啊,”苏文鑫叹口气,“他们只是把人像杀人木偶一样豢养着么?那么维持这个组织是为什么呢?杀人换得的金钱又给谁去享受?不断地选择新的孩子加入他们,又不断地把自己生下的不够格的孩子剔除掉,总有一天天罗山堂会变成一个木偶人山堂吧?每一个生活在那里的人都生活在虚假的家庭里,每一个都是杀人木偶。”
  “所以教宗说,天罗山堂是一座‘玩偶之城’,藏在东陆的某个角落里,很多年以后,住在那个城里的人都是创立天罗山堂那人的玩偶,而那个拥有那么多、那么好玩偶的人,却已经死了。”原映雪低下头,把男孩轻轻地抱在怀里,他的眼神悲伤又欣慰,孤独又洒脱,“可是我也听说过,生活在那座‘玩偶之城’里的人相亲相爱,他们都相信彼此之间比血更浓的亲情,为他们本不存在的家族尽忠,所以那个组织数百年来都不溃散……对于那样的人来说,真的或者假的家庭都无所谓吧?他们互相依赖着,过了数百年。东陆浩大,总有一片玩偶之城是他们的家,有家可归的人都算得幸福。”原映雪忽的扬眉,“晋安你说是不是?”
  苏晋安心头微微一跳,隐隐约约感觉到原映雪在说的完全是另一件事。可他不明白,他对着原映雪的目光,脑海里一片空白。
  “时代的改变就要开始了,天罗山堂掌握着东陆巨额的金钱流动,时代的改变会影响到他们的收入甚至生存,他们绝对不会坐视。而对于主导这次改变的我们,天罗刺客们会不遗余力地诛杀,我们必须做好全部的准备。”原映雪环顾众人,“很快他们就会开始选择新一批的‘坯材’,你们必须抓紧时间,优先找到最好的坯材,我们会在孩子身上留下印记,等到我们和天罗山堂对垒的时候,这会成为我们制胜的力量。”
  “教宗会席卷天下吧?”秋臻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属下们都望眼欲穿,这东路大局沉寂了那么些年,也该动动了。”
  “席卷天下?”原映雪笑笑,摇头,“谁能席卷天下?谁又被天下席卷?”
  他把那个舔着糖龙的孩子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苏晋安看那个男孩从原映雪的肩头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这三个沉默的男人,头顶一跳独辫辫梢起伏。
  “谁能席卷天下?谁又被天下席卷?”酒肆的灯下,苏文鑫放声长叹,“听这位原教长的意思,心里也没什么底儿,我看天罗那个组织不是好对付的,这一场暗战打下来,也许会要了我们的小命吧?”
  “其实这么说起来原教长倒也是坦诚的人,如果他说毁掉天罗在东陆的实力不过是伸手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们必然能和他同入天启城享受富贵,这不但不能让人放心,而且显得虚伪吧?”苏晋安说。
  “是啊,无论怎么都是九死一生的路。”苏文鑫说,“不知道我能不能看见我儿子长大。”
  “你儿子?”苏晋安笑。
  苏文鑫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只有晋安你是我好兄弟,我告诉你一人,可别对外说。前两天我未来的岳父和我爹带着我未婚妻来八松看我。在席面上,我是小心谨慎,连正眼儿都不敢多看我老婆一眼,我岳父大人不住口地赞我朴实本分。所以我说我带老婆去相熟的织锦坊拿一块好绸子做见面礼,岳丈一点疑心都没有……嘿嘿。”
  “你……”苏晋安喝多了酒,一时没有醒悟。
  苏文鑫用肩膀一撞他,横了他一眼,“那还用问?自家树上的果子自己不摘了尝鲜,还非得等到进来婚堂再叙礼享用啊?我拿了绸子,转头就带我老婆去了天桂坊!两杯酒一喝,再说点好话,老婆的裙带就送了。不是我自夸啊,那身段真是好,让人心痒,我爹确实有眼光!回去时候我老婆脸红得跟张布似的,我岳丈大人还硬是没看出来。我觉得这是得抓紧成婚,否则我老婆要真是怀了身孕,可不是小事。”
  “文鑫你是炫耀你老婆的美貌,还是炫耀你就要有儿子了?”苏晋安又笑。
  “当然是炫耀我苏文鑫风流倜傥,外有红颜知己投怀送抱,内有未婚夫人情愿宽衣解带!”苏文鑫醉醺醺地一挺胸。
  “不是吧?我觉得文鑫你是想结婚了,你现在说话的口气,不知道多像一个居家的男人。你和自家夫人同床共枕有什么可夸耀?”苏晋安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看你是想把那个女人就此拴在身边,等不及地想娶她吧?”
  苏文鑫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也是这个意思,你可不知道我看到那个女人,想到那个女人从此就是我一个人的,我要跟她过一辈子,心里那个开心……和你在妓馆被花魁看上,不花钱陪你过夜的开心可不一样。”
  “很安心是吧?不用担心她什么时候跑掉,从此有家可以回。”苏晋安喝了口酒。
  “我们男人啊,玩够了还是要回家的。”苏文鑫说,“这人又不是铁打的,总会累啊……所以我听原教长那话,心里有点郁闷,想着要不要托人去别的都督府找个安稳点的职位,别我真的死了,让我那老婆和我儿子孤苦伶仃的。”
  “孤苦伶仃的么?”苏晋安淡淡地说,“是啊……谁能席卷天下?谁又被天下席卷?我要死了,可比文鑫你还要孤苦伶仃啊。”
  “所以劝你早点找个夫人,”苏文鑫拍拍苏晋安的肩膀,“别太挑……我出去撒泡尿。”
  苏文鑫一掀帘子,风雪卷了进来,他急吼吼地窜了出去。伙计趁这个当口上来添酒,酒碗里映着蜡烛光漾着一片微红。
  “小伙子你娶妻了么?”苏晋安忽然问。
  “没呢,过两年儿,回乡下找一个。”伙计说,“在八松城里攒点钱,好好玩两年,我进城学徒,口袋里一直没钱,还没玩过呢。”
  “玩什么?女人?”苏晋安笑。
  “那是啊,军爷别看我是个小酒肆的小伙计,可也是男人啊。”伙计一扬眉,“进城还能没这个心思,这八松城妓馆里的女人,那多漂亮啊,可不是我们乡下小地方的女人能比的,我家靠海,女人身上一股鱼腥味,不像八松城里的女人,都粉粉的,香香的,一闻都醉人。”
  “那多赚点钱在八松城里娶个女人好了。”
  “可没这么想过,”伙计笑笑,“就算有钱,八松城里人家的小姐也是看不上我们这种乡下男人的,妓馆里的女人,一条玉臂千人枕,床上亲热过的男人不计其数,一起玩玩是没什么,可是不敢娶,娶了在家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妓馆里也有还没接过客的女人吧?”
  “那也不行,妓馆那是什么地方?女人进去了就是卖的,接没接过客我们谁知道?老鸨骗人很常见的,而且一进那种地方,女人的心都脏了。”
  “脏了?”苏晋安轻声说。
  “可不是,我一个从小要好的兄弟,就是被一个女人把七八年学徒的积蓄骗光了,还没一起睡过。我那兄弟还一直以为那女人在妓馆里没挂过牌子,还是干干净净的,想再攒点钱堂堂正正地娶她。可后来钱少了,女人也就不怎么理他了,后来有一天他在浴池里,听人说起那女人的皮肤多细,媚功多高,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是十几个光着身子洗澡的男人。”
  “然后呢?”苏晋安淡淡地问。
  “我那兄弟一时想不开,拿刀捅了那女人,自己怕了,跳楼摔死了,”伙计叹口气,“女人缓过来倒是没死,继续接客呢,就在桐月居。”
  “桐月居么?”苏晋安端起桌上一碗漾着微光的酒饮尽,从腰里抽出烟袋来,默默地填着烟草。
  “所以这个女人啊,娶回家的不要太好看,还是清白的好。”伙计叹口气,“女人心,海底针呐!”
  “阿葵啊,娘跟你说一个事儿。”老鸨拉起阿葵的手坐在自己床边,细声细气地说。
  “娘,在这里都是你照顾我,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阿葵心里跳了跳,隐隐约约知道是什么事了。这里不是九条镇,老鸨不是妩媚娘,她也不再是叶泓藏的七夫人,没什么机会撒娇的。
  “有个很好的客人,很喜欢你,哭着喊着说要让你变成他的人。”老鸨说,“我做这一行那么多年,没见过那么痴情的男人。本想劝他说把你娶回家的,娘也去了一桩心事,可是他家里又有夫人的,夫人还是个大家闺秀,管得很严,休妻是没指望的。他说舍得花钱,一亲芳泽也是好的。娘在你第一夜的牌子上写了十个金铢,是我们这里最高的价码儿,就是想要吓退那些用心不诚的登徒子。可是这位客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说要加送一件礼物给你装身。”
  阿葵默默地低着头,久久地不作答。
  她想起了那场雪,雪地上的箫声逶迤而来,天地寂静,万物沉睡,那个精灵一样的男人站在道路的尽头,眉宇间的傲气和悲伤入霜雪般肃杀。
  老鸨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娘看他也不错,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这桐月居虽大,上上下下要用钱的地方也多,娘也仗着你们赚钱维持,老是弹弹琴才能有多少钱收?我们阿葵啊,长得漂亮,女人趁着年轻,身子勾人的时候,多赚点钱,防老啊!你看……”
  阿葵还是没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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