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大战(第一部)

第14章


  从阿尔巴利街军营传来一阵阵锣鼓声与军号声,听力范围内每一座教堂都在拼命拉警报。警钟狂鸣,震耳欲聋,叫人不得安睡。开门声四起,对面房舍一道道窗户从黑暗中闪现, 
泻出黄色的灯光。
  一辆车门紧闭的马车从街上疾驰而来,驶到拐弯处突然爆发出吱嘎声,到了窗下变成刺耳的哐当声,渐渐消失在远方。几辆马车又接踵而至,后面还跟着一长串飞驰的马车,大部分不是沿着斜坡前往尤斯顿尤斯顿:伦敦一条街名,1938~1939年曾在此设绘画学校。,而是直奔白垩农场火车站,那儿开往西北方向的专列正在上人装货。
  我兄弟久久地茫然凝望窗外,注视着警察挨家挨户敲门,传递那不可思议的消息。随后,他身后的门打开了,住在楼梯平台对面的邻居走了进来,此人只穿了衬衫、短裤、拖鞋,背带松垮垮地吊在腰间,头发刚离开枕头而显得蓬乱。
  “究竟出了什么事?”他问道,“失火了吗?怎么闹哄哄的?”
  于是他们俩将头伸出窗外,竖耳倾听警察在叫喊什么。人们纷纷走出背街小巷,三五成群地站在角落交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和我兄弟同住的房客问道。
  我兄弟含含糊糊地回答几句,便开始穿上衣服,每穿一件都要跑到窗口去,以免错过愈来愈紧张的场面。不久,晨报贩子就早早地来到街上,沿街吆喝:
  “伦敦危急!金斯顿和里士满防线被突破!泰晤士河流域惨遭大屠杀!”
  于是,在他周围四面八方——楼下的房间里,两侧和街对面的房子里,公园街房子里,玛利勒本、西波恩公园区的几百条街道,圣潘克拉斯、克尔本、圣约翰伍德及汉普斯蒂特的西北地区,肖拉迪奇、海伯里、黑格斯顿及霍克思顿的东部地区——从伊宁到东汉姆的伦敦广大地区——恐怖风暴即将来临,当第一丝微风吹过街上时,千家万户,人人都揉了揉眼睛,推开窗户,眺望窗外,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这是大恐慌的黎明。全伦敦在星期日夜里高枕无忧,而在星期一凌晨被惊醒时,却恍然大悟:大难临头了。
  东方破晓,房屋女儿墙之间的一方天空开始呈粉红色,我兄弟从窗口无法了解外面的情况,便下楼出门到街上。徒步飞跑的人和坐车疾驶的人时时刻刻都在增多。“黑烟!”他听见人们在高喊,又是一声高喊“黑烟!”顿时恐惧感犹如瘟疫蔓延。我兄弟站在房门口迟疑时,看见另一位卖报人跑过来了,便立即买了一份报纸。接着卖报人跑开了,边跑边卖,一份报纸卖一先令——趁恐慌牟暴利,真荒唐。
  我兄弟在报上读到军队统帅发出的急电,得知大祸临头了。
  “火星人能够用火箭发射一种有毒黑烟云团。他们击溃了我们的炮兵部队,摧毁了里士满、金斯顿和温布尔登,正在向伦敦缓慢挺进,沿路毁灭一切。无法阻止他们。要安全躲避‘黑烟’,只有立即撤离伦敦,除此之外,别无他计。”
  寥寥数言,但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这座拥有600万人口的大都市,全体市民都躁动起来,奔出家门,跑到街上;很快汇成浩浩荡荡的人流向北涌去。
  “黑烟!”无数声音高喊道,“大火!”
  邻近教堂的钟声叮叮当当地狂鸣,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在一片惊叫声和咒骂声中撞上街边的水槽,把水槽撞得稀烂。房舍里来回闪烁着惨淡的黄色灯光,疾驰而过的公共马车中有些摇晃着尚未熄灭的马灯。头上方,黎明的天空愈来愈明亮、清朗、安详与宁静了。
  我兄弟听见身后屋里传来来回奔跑、上下楼梯的脚步声。随即房东太太来到门口,松松垮垮地裹着睡衣和披肩;后面跟着她丈夫,在大喊大叫。
  我兄弟开始醒悟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便急忙返回屋里,揣上所有的钱——十来英镑——然后又上街了。
第十五 章血战萨里
  正当牧师坐在哈利福附近平坦草地上的树篱下胡言乱语时,正当我兄弟注视着威斯敏斯特大桥上潮水般的逃难人流时,火星人又发起攻击了。战事报道莫衷一是,但从中至少可以肯定,大部分火星人在霍塞尔巨坑里一直呆到晚上9点,忙着备战,加紧安装什么东西,只见绿烟滚滚。
  但在8点左右,准有三个火星人走出巨坑,缓慢地、小心翼翼地穿过拜弗里特和彼尔福特 
,向里普利和韦不里奇逼近,在夕阳沉落之前进入严阵以待的炮群射程范围内。火星人并不靠拢走,而是排成单行,彼此相隔大约一英里半远,通过尖厉如汽笛的嗥叫保持联系,嗥叫声或高或低,调门不断转换。
  我们在上哈利福听见的,就是这种嗥叫声以及从里普利和圣乔治山传来的炮声。埋伏在里普利的炮手是初上战场的志愿兵,简直不该把他们部署在如此战略要地。他们沉不住气,大炮瞎放一通,根本没有打中目标,然后掉头就跑,或骑马,或徒步穿过被遗弃的村庄。有个火星人并没有动用“热光”,他默不作声地跨过炮群,来到炮手们中间,踟蹰片刻,从他们前面走过,突然扑向佩因斯山公园里的炮群,将其摧毁。
  不过,圣乔治山上的炮手们组织有方,抑或训练有素。他们隐蔽在一片松树林里,似乎压根儿没有引起离他们最近的那个火星人的察觉。他们仿佛接受检阅似的,从容不迫地瞄准目标,在离火星人大约1000码远处开炮了。
  顿时,炮弹在火星人周围开了花,只见他前进了几步,身子摇晃了一阵,倒了下去。炮手们欢呼雀跃,以疯狂的速度装炮上膛。被炸翻的火星人引颈长啸,立即得到第二个闪闪发光的巨人的回应,从南面的树林冒出来。第一个火星人的一条腿好像被一发炮弹炸断了,但第二轮连珠炮全都打飞了,远离躺在地上的火星人。这时候他的两个同伴同时向炮台射击“热光”,只见弹药爆炸,炮台四周的松树林燃成火海,仅有一两名已经逃到山腰的士兵侥幸逃脱。
  这一仗后,那三个火星人似乎停下来商量了一会儿,据监视他们的侦察员报告,他们停下有半个小时,原地不动。被炸伤的火星人吃力地爬出躯壳,原来是个褐色小不点儿,远处瞧去,仿若一株枯萎的小草,怪异极了。他显然在修理躯壳。9点左右,修理完毕,他的头罩又出现在树丛上面。
  那天夜晚9点过几分,这三个火星人与另外四个火星人会合,那四个火星人每人带了一根又粗又黑的管子。他们递给前三个火星人每人一根类似的管子,然后一行七人沿着圣乔治山、韦不里奇和里普利西南森德村之间分布成一条曲线,彼此保持相同的距离。
  火星人刚刚开始移动,他们前面的山丘就有十几枚信号火箭腾空而起,警告埋伏在迪顿和埃歇尔附近准备迎敌的炮群。与此同时,四台火星战斗机器都端着黑管子,涉水过河,另外两台衬映着西边天际,黑压压的,进入了我和牧师的视野。这时我们俩正沿着往北的公路仓皇逃出哈利福,一路疲惫不堪,举步维艰。我们仿佛觉得,那两个火星人在腾云驾雾,因为笼罩田野的乳白色雾气冉冉升到他们身高的三分之一。
  一见到火星人,牧师惊叫一声,拔腿就跑;我知道躲开火星人,跑不是办法,便闪到一旁,倒地匍匐穿过带有露水的荨麻和刺藤,爬进路边一条宽沟里。牧师回头一瞧,看见我在爬行,便转身返回爬到我这儿
  那两个火星人停了下来,靠近我们的那位面向桑伯里站立;站得较远的那位面向斯坦斯,迎着昏星昏星:不用望远镜能看到在太阳下山后西落的一颗行星的不确切的名称。,灰蒙蒙的一团,晦暗不明。
  火星人停止了偶尔发出的嗥叫,在圆筒周围巨大的月牙形一带各就各位,悄然无声。那月牙形两端距离12英里。自从战斗开始后使用火炮以来,从未如此沉寂过。无论是我们俩,还是里普利的一位观察家,都有同感——火星人似乎孤独地拥有这幽暗的夜,只有惨淡的月光、星星、夕阳的余晖以及圣乔治山和佩因斯山树林那红色的火光,闪闪烁烁。
  然而,面向月牙形地带的每一个地方——在斯坦斯、汉斯洛、迪顿、埃歇尔、奥克汉姆,在河南岸的山林里,在河北岸的平坦草地,凡是有树林或村舍隐蔽的地方——大炮都在严阵以待。信号火箭升空爆炸,雨点般的火光掠过夜空,倏忽而逝,注视着炮台的人无不屏气凝神等待。火星人一旦踏进火力圈,那些无声无息的黑压压人影,那些在傍晚夜空闪着微光的黑洞洞大炮立刻就会猛烈开火,撼山摇地毋庸置疑,上千的有识之士,甚至还有我,心里都谜团丛生——火星人了解我们多少?他们明白我们有数百万之众,组织良好,纪律严明,同仇敌忾吗?抑或他们理解我们的狂轰滥炸,我们的炮火纷飞,以及我们对他们营地的重重包围正如我们理解被捅开的马蜂窝里的蜂子会共同凶猛攻击一样吗?他们梦想灭绝我们吗?(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他们需要什么食物。)当我注视着火星人哨兵那庞大的身影时,上百个这样的问题纷至沓来。在我的意识深处是伦敦方向埋伏着无人知晓的千军万马。他们已经设下了陷阱吗?洪斯洛的弹药厂就是设下的陷阱吗 
?伦敦人有决心和勇气将他们这座房屋拥挤的大都市变成一个更辽阔的莫斯科吗?
  我们蹲着身子,透过树篱窥视外面,似乎熬过了漫长的时间,才终于从远方传来一声炮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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