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良妻

第2章


咱们策论一共考三天,他有两天的时间都在呼呼大睡,一会儿吐、一会儿拉,大呼小叫的,扰得我不得安宁。王八羔子,要不是他在旁边吵吵闹闹,我也不至于只考二十七名!”
    “醉成这样,还考中探花?”璇翎不禁咋舌。
    像这样旷放不羁的怪人,不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便是自命不凡的才子,这令狐雅鄘算是哪一种呢?
    “所以才说他有问题——”元哲的五官几乎挤成一团,没好气地哼说:“这等人不是靠走后门,还有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生得俊俏吗?文采好吗?”有人问。
    “什么文采,八成又是个纨袴子弟——”又有人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问起,元哲翻了个白眼,耸肩说:“模样就像个多情种!”继而不情不愿地搔搔脑袋,又说:“在名妓姑娘、头牌小姐跟前吃得开,文采、诗才大概不俗吧!”
    元彬在旁轻咳一声,尽量中肯地品评道:“目前朝中重臣、王公贵族中,从未听说哪一支系是复姓令狐的。听说他尚未娶亲,就不是依靠岳父的势力。总之无凭无据,不可胡言乱语,万一传扬出去可就太失礼了。”然而言语之中,却也隐隐藏着一丝不屑。
    璇翎、璇莹彼此对望一眼,顿时心领神会。
    自古才子多风流,易招人羡、招人妒。两位表兄都是正正经经的老实头,想必不喜欢这样不拘礼教的狂徒,反正说到底,这都是人家的事,闲话听听即可,与她们姊妹俩无关。
    结果,却万万想不到……
    那颓废浪荡的风流种,就要成为自己的夫婿吗?
    璇翎心头凉了半截,遣了来报讯儿的丫头回去做事,半晌不吭声。
    “姊姊?”璇莹看着姊姊,手足无措。“怎么办才好?”
    “我……等等,让我好好想一想……”璇翎白脸着脸,想力持镇定,手捧着茶盅,指尖却在发颤。
    “你都快昏倒了,我跟爹爹说去,说你不想嫁——”璇莹立即起身,提起裙摆就要往外冲。
    “不,别去!”璇翎急忙拉住妹妹,厉声斥喝。“你没听见吗?是皇上御旨赐婚,就算跟爹爹说了,爹爹能怎么办?”难道要爹爹抗旨吗?
    “可……”璇莹嗫嚅地望着姊姊。“那该怎么办才好?”要是不知对方人品就算了,现在明明知道,还要眼睁睁嫁过去受苦?
    “我已经说了别去,不许你多嘴。”璇翎只得咽下喉头翻涌的苦涩,正色警告。
    自婚事底定后,璇翎便没笑过,终日失魂落魄的,总待在书斋里,对婚事不闻不问,甚少关心。
    璇莹也没精神,镇日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哪儿都懒得去。她明白姊姊心烦,与其天天陪着她,不时找她说话,还不如让她安安静静的,落个自在轻松。
    对照家中满堂喜气,姊妹俩却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令狐家,并非一般的富贵人家。”
    某日试穿婚袍时,娘亲忽然遣走了所有嬷嬷、丫鬟,拉着璇翎的手在床沿坐下,一边梳理着女儿的长发,一边同她聊起未来婆家的来历。
    璇翎低头敛着眉,安静聆听,半句话也不说。
    “雅鄘的祖母乃是当今圣上的姑姑,太皇太后最小的亲女儿……”
    当年,德明公主承蒙先皇赐婚,下嫁新科状元令狐拓。令狐拓乃刚烈耿直之士,以直言善谏闻名,在朝三年,任御史大夫,弹劾查办许多贪污的官吏,甚至对先皇亦不假辞色。
    某年扬州大旱,国库税收顿减,当时的左相,亦即先皇的国舅,却偏要盛宴庆贺先皇登基半甲子,令狐拓疾言劝阻,因而激怒了左相。为平息纷争,先皇只得将令狐拓罢黜,并下令令狐家门两代不得入仕。
    令狐拓育有一子,名叫令狐潜,因先皇之令,一生都在乡间教书,不满四十即抑郁而终,家门传至孙辈第三代,便是令狐雅鄘。
    而今,太皇太后已经年迈,分外思念这位清居民间的小女儿,于是秘密派人寻觅公主,并悄悄将令狐家迁至京城,却没料到令狐家门庭凋零,如今只剩下面目苍老的公主,带着媳妇、孙儿一起过活儿。
    太皇太后见了女儿,当场流下泪来,相隔数十年不见的母女抱头痛哭。而年迈的公主,现只盼望令狐雅鄘考取功名,开枝散叶,早日恢复令狐家的风采。
    “到了令狐家,你上头不但有婆婆,还有一位身分尊贵的公主奶奶。但也就这样了,她们都是心慈善良的好人,不会亏待你的。”
    “是。”璇翎咬着唇瓣,闻言又是一阵心烦。
    娘知道的,未免太多了吧……
    连元彬表哥都未曾听闻的令狐家,娘却知之甚详。娘原是一名沈静木讷的深闺淑妇,一生只知服侍相公、持掌家务,除了照料世族中较为清寒的亲戚,从不与其它官家夫人群聚长舌,忽然说出这番话,莫非是爹爹要娘亲转告她的?
    “皇上赐婚的事,爹爹早就知道了?”她敛着脸,轻声问。
    果然,娘亲便叹了口气,如实说道:“这是皇上和你爹的默契,皇上对令狐雅鄘亦有期待。”
    “是吗?”璇翎黯然点点头,总算全都明白了。
    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三代后位皆来自同一家门。
    民间人人皆云:天朝皇室有两姓,一半是李氏(皇上)天下,一半是赵氏(皇后)天下。令狐雅鄘既然深受太皇太后眷顾,那么算起来,应该也是亲后派的人马。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皇上和爹爹定是怀有其它目的,才刻意安排这门亲事。
    只是,究竟为什么呢?
    那人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竟要爹爹双手奉上自己的掌上明珠做为交易筹码?
    “雅鄘那孩子,你爹对他赞不绝口,至于外头一些闲言闲语,你爹说,那都当不得真,若你听过什么,要你别放在心上。”
    娘亲放下梳子,从身后揽着她的肩,温暖的臂膀熨贴着她的心。
    “我亲口问过你爹,把咱们宝贝女儿嫁过去,究竟妥不妥当?你爹便说,就家门而言,令狐家完全没有能够挑剔之处,别的不提,他有太皇太后和公主护持,此生富贵不愁。你嫁了过去,就是令狐家的媳妇,千万好好照顾你夫君,早日为夫家传宗接代啊!”
    “是,娘,女儿知道。”璇翎柔顺地答应,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滚落。
    那是当然了,娘亲的忧虑,她懂。唯有生下令狐家的子嗣,她在令狐家的地位才算稳固,爹爹和皇上方能安心。
    深闺女儿们终究只是世族间结盟的棋子罢了。
    母女俩又闲叙半晌,多半都是叮咛嘱咐,说些嫁入婆家后的礼俗规矩。
    史璇翎原是个稳重懂事的女儿,品性端正,不必教人操心,史夫人说到眉低眼慢,累了,便遣丫头搀扶回去。
    璇翎整顿了下手边的针线活儿,正要把绣到一半的鸳鸯枕套拿出来绣,孰料外头突然传来阵阵急切的脚步声。一个丫头连门也不敲,便推开了闺门,往房里探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璇翎正要斥喝没礼教的丫头,那丫头却压低了嗓门急叫:“二小姐不知从哪儿受了伤回来,正在闺房里哭呢!”
    “受伤?伤着哪儿?”璇翎胸口一窒,原本想说什么都忘了,抛下针线便急急随着丫头往璇莹房里赶去。
    一进门,入眼果见璇莹在哭,眼睛肿如核桃,脸蛋儿哭得红扑扑、湿淋淋的,隐约还有些红肿,转头发现她来了,便噘起了唇瓣,哽咽地垂下头。
    哭得这般可怜……璇翎心里又是疼惜、又是气恼。不知这鲁姑娘又惹了什么事,偏偏还选这种时候,难道嫌她不够心烦吗?
    “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我看看,还伤了脸,你……你想叫爹爹拿家法侍候么?”看过璇莹脸上伤势,璇翎沈下脸怒斥。
    “那个令狐雅鄘,你千万别嫁!”璇莹忽然没头没脑地抱住她肩头,委屈又气苦地骂道:“我已经亲眼看过了,他根本不是好人!”
    “你——”璇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里听到的。“你……你说什么?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亲眼看到他呢?”
 第1章(2)
    璇莹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这才抽抽噎噎地娓娓道来——
    这些天,她总想见见那个未来姊夫,瞧他究竟真如传闻那般不堪,还是表哥们评论得太过偏颇?
    于是,她便找上元哲表哥,威胁要把他中秋夜说的话告诉爹爹,元哲吓得腿都软了,只好陪她到妓房去。
    但一去到那儿,两人却走散了。
    她全心全意想找那个令狐雅鄘,大着胆子翻了一座围墙,却从树上跌了下来——就在她头晕脑胀,分不清南北西东的时候,头顶突然响起一阵闷笑,紧接着,便有个男子在她眼前蹲下,似笑非笑地瞧她。
    “啊?”她吓呆了,张口结舌瞠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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