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寐良妻

第22章


    既然如此,她就听他的吧!
    这将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离开熟悉的家乡,目的地是丈夫成长的乡间,那些他描述的乡间景致令她非常期待。
    前天被莹儿勾起的愁绪,她已决心抛到一边——所谓忧愁伤身,雅鄘在外头的花花世界,她根本干涉不了,何必徒惹烦恼?
    没想到临行那一日,令狐雅鄘清早就不见人影,倒是绮南雁突然来了。
    只见他叼着甘草,咧开笑脸,躬身一揖。“老夫人、嫂夫人,我来啦!”
    雅鄘的娘亲慈蔼地露出微笑。“南雁,你也要回去吗?”
    绮南雁抖抖身后的行囊,笑容加深,回答道:“雅鄘要我陪夫人们走一遭,顺道看看我娘。”
    “那太好了!”
    雅鄘的娘亲从容登车,随后璇翎也由丫头搀扶着上车。朱红大门前一片阵仗,随行护卫浩浩荡荡,策马领头的正是绮南雁。
    璇翎隔窗侧看,绮南雁已敛去笑颜,浓眉深锁地低头和管事的喁喁交谈,管事的突然眼眉一挑,往某处一瞥。璇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街边角落停着一顶小巧华丽的钿轿,轿帘半掀,隐约露出一截裙摆,还有一把形状像是琴筝之类的物品,用翠绿缎布包裹着,系带流苏之上饰有一片碧玉。
    绿琴。
    闹烘烘的脑海里不晓得怎么回事,突然闪现这个名字。
    她听过,这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艺妓名号。
    轿帘又被掀开了一点点,里头的女子矮身揭帘,揭帘的纤手皓腕挂着把桃花扇。紧接着露出半张脸容,瓜子脸蛋,艳艳朱唇,那唇一看就是诱人的,胭脂描画得极尽精致,微翘的唇型极尽媚惑。
    霎时,莹儿的话语一一浮现。
    她和婆婆正要离开,门前却停着这样一顶钿轿……瞧那管事的眼神,不可能是不相干的女人。
    璇翎脸色一白,茫然回过头。
    不多时,一行人启程,绮南雁吆喝的声音隐约传来。
    车轮碌碌地转个不停,肚里的孩儿忽然伸脚踢她一下。
    疼啊!璇翎咬牙忍着不让眼泪滴落下来。
    幸好婆婆一上车就闭眼歇息。丫头坐在车头前,没人发现她翻涌的情绪。
    她心里像燃了把火,熊熊在烧,外表却更加淡漠。她再度转头往窗外看,外头,已变成陌生的郊外风光了,黄沙古道,青草萋萋。
    不如此去不复返。
    她无声地一吁,抵靠在椅背上,缓缓合上眼眸。
    顾念着璇翎有孕,车阵缓缓而行,走了将近月余才到秀川。秀川县是个可亲可爱的地方,山水宁静,风光明媚,纵然是大户人家,也与邻里间的乡民往来频密,处处透着幽静与恬适,与京城的繁华富丽有别。璇翎几乎一落脚就立刻喜欢上这地方。
    入秋后,满山红叶,闲暇时沿着乡间小径走走,便满心舒畅。
    “转眼就八月了……”
    这天下午,丫头们统统被分派到厨房里做团圆饼,准备发送给乡民。厨房里挤得转不了身,丫头们便又分拆成两半,其中一半赶到花园里包馅食,叽叽喳喳地笑闹聊天,好不热闹。
    璇翎散步回来,大老远便听见丫头们的喳呼声,其中一人道:“就是啊,你们猜,少爷中秋前能赶来吗?”
    “你管这个做什么?”
    “我瞧少爷再不来,夫人就要临盆了,少爷难道都不紧张?”
    “哼,你没听过一句话叫“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么?有了天下绝色的绿琴姑娘,怎么顾念得了少夫人啊!”
    “话怎能这么说,夫人终究才是正室——”
    “正室?都被撵到乡下了,还什么正室不正室呢!”
    一个大嗓门的丫鬟,拉着尖亮嗓子斥道:“照我说,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千里迢迢地跑到乡间来祭祖,根本就不通情理!”她顿了顿,又道:“是不是?沿途舟车劳顿,等祭祀结束后,肚子差不多也七个月大了,谁敢这时候赶路啊?好吧,就等两个月后孩子生下来,还得坐月子什么的,况且刚出世的孩子那么幼小,也不适合远行。瞧瞧,少夫人这一待下来,不就等于被赶出门了吗?”
    “是么?”丫头个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说真的,像少夫人这样好脾气、明事理、文雅又端庄的女主人,素来是很受爱戴的,可惜美人命薄啊……
    又有丫头抬起头来,说道:“咱出发那一日,门外停了一顶华丽的钿轿,你们瞧见了没有?总管还特地上前和里头的人说话呢!”
    “我瞧见了,里头的女人抱着一把琴,那双手啊,像十枝白葱似的。”
    “这不就是摆明着吗?”
    “好可怜的夫人……”
    “难道说,我们前脚一走,那女人后脚就住进去了?”
    “谁晓得……”
    璇翎短暂凝立,过了一会儿,徐徐转身,闲步往闺房走去。
    那些风风雨雨的事,她懒得听也懒得问了。
    倘若,自己真是被放逐到乡间,那么,很庆幸那人至少还选了块不错的地方。
    她喜欢这里,山光水色,民风可亲,就算在此终老也没什么不好——总强过和妾室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吧!
    怕只怕,天不从人愿……
    璇翎伸手抚过沿途伸展出来的枝叶,幽幽地垂首。想过平静的日子,也不是容易之事,光凭自己右相之女的身份,又临盆在即,雅鄘总得顾念她爹和孩子,断不可能将她长久安置于此……
 第9章(2)
    穿过月门,却见绮南雁正低头和一名丫鬟在园子前谈话。只见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长剑,似乎神色不豫。直到发现她回来,紧拢的眉峰这才舒展。
    “你总算回来了。”
    绮南雁跨大步走向她,斥责道:“有孕的姑娘怎能挺着大肚子出门,却连个丫头也不带?你不晓得这有多让人担心吗?”
    呃?璇翎瞅着他,有点被他的模样吓住。
    “因为……后山的枫树都转红了,我瞧景色很美,便循着小径走走。”只不过出门散散步,何必如此紧张?
    绮南雁似乎也察觉自己反应太过激烈,稍稍退了一步,仍然皱眉,说道:“山里难免虫蛇出没,况且万一跌倒了,伤了孩子可不好。”
    “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没事就好。”
    绮南雁粗鲁地点了个头,绕过她就要离开,璇翎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开口唤他。“南雁,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嗄?”绮南雁停下脚步回头。“我吗?”
    璇翎眸里含笑,婉言道:“是啊,瞧你整天闲得发慌,不是在亭子里喝酒,就是在树荫下睡午觉。咱们回秀川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老家那边应该都探过了吧?那么,还不回京吗?”
    雅鄘身边少了他,应该会感到不便吧?说起这两人,平时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原以为南雁护送她们婆媳俩回秀川,就会马上赶回京城的,却不知为何他竟然久留此地,就像是刻意留下来保护她们似的。
    但在这山野乡林,有谁会伤害她们?甚至还得劳动绮南雁这样的人物?她对他所知不多,但看丈夫如此倚重他,应该绝非一般人。
    “这个嘛……等雅鄘来了再说,走了。”绮南雁哈哈一笑,摸摸鼻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璇翎默然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忍不住浮起一阵不安。
    回想起来,自从来到秀川,无论任何时候,绮南雁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她身边……难道是雅鄘要他这么做的?
    可再怎么反覆思量,始终没个答案。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到了临盆日,她阵痛了整整一日一夜,总算产下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娃娃。婆婆高兴自是不在话下,当晚便修书一封,遣人快马把消息送回京城。
    过了几日,京城捎来回信,璇翎颤抖着展开一看,纸上只有三个字——
    令狐挚他为孩子所取的名字。
    “令狐挚……令狐挚……”璇翎反覆低吟,恍如梦呓。
    为什么单单取了这个“挚”呢?倘若心中有她这个娘子,就不该送她到乡间来,不该随意接纳别的女子,更不该连她临盆之际仍不见踪影。
    眼里既然没有她这个人,就干脆让她死心吧!
    何必取这样撩拨人的名字,扰得她不得安宁呢?
    当晚下起一场雨,冰凉雨水簌簌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如泣如诉,璇翎睡在床榻上,身子翻了又翻,不知辗转多久,仍觉得心烦。
    及至夜半,睡眼迷蒙间,似乎有人揭开了帘帐,坐到她身边来,伸手轻触她的脸。她微睁眼,却看见另一个自己正低头瞅着她笑,眼睛弯弯亮亮,三分兴奋混杂着七分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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