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法庭

第17章



  “没错,”马克说,“而且,我想我们最好强调这是‘英格斐德的抚慰时段’,并没有——怎么说呢,并没有什么黑暗的,不堪的东西藏于其间。你明白吗?假设地狱的黑暗势力真有本事,真能通过这种陈腐不堪的节目闯入人间,破坏我们美好的生活……那我得承认,地狱的黑暗势力也太强大太可怕了。人类群聚在城市里,夜晚时燃起千万盏灯火,权充篝火吓退黑暗,人类的科技进步使得我们可以听到大洋另一边的歌声,抚慰我们孤寂的心灵;我们无须在月黑风高的夜里穿越荒野,还真是让人欣慰。但是,假设你,住在纽约公寓的特德,或者你,住着伦敦的套房帕丁顿,或是住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约翰·史密斯——假设你们某天夜里回家,打开与往常无异的房门,突然听到另一种声音。假设你们不敢去查看伞架后面,也不敢在夜里去查看地下室的炉子,因为害怕看到某些黑暗之物爬上来?”
  “这才是我所谓的,”帕丁顿清楚地说,“忧心忡忡。”
  “是——的,我猜没错。”马克点头笑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又说,“好吧。我还是回到正题好了。亨德森夫人准时赶回大宅,刚好赶上十一点的广播节目。我应该先说明,收音机就放在二楼的阳光房。不过细节就不说了,我会带你们去现场。现在你们只要知道阳光房里有扇法式门通往迈尔斯的房间就可以了。我们一直问他为何不把阳光房变成他私人的——家里其他人都不怎么用——但出于某种原因,迈尔斯叔叔不愿意。他总在玻璃门上拉着厚厚的门帘。阳光房很普通,式样和装潢都比大宅的其他部分要现代得多——柳条家具、色彩鲜明的软装饰、植物装潢等等。
  “她走上楼。担心错过节目的开头,所以她没在迈尔斯房间门口多逗留,只敲了敲门,问:‘一切都好吗?’迈尔斯叔叔答道:‘是的,是的,都好。’她继续向前转过拐角走进阳光房。
  我补充说明一下,迈尔斯从不反对其他人听收音机。出于某种自己才知道的原因,他常说喜欢人家听收音机,所以她心安理得。她打开收音机旁的落地灯——收音机位于房中离迈尔斯房间最远端——坐了下来。调台时她听到迈尔斯房间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
  “这吓了她一跳。她很清楚迈尔斯尽可能避免其他人进屋。更有甚者,她知道大宅里的人都出门了……应该是都出门了。这时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这是她第二天一早跟我说的)房中人多半是女佣玛格丽特。她对迈尔斯老风流的名声素有耳闻,而且亨德森夫人发誓她经常看到迈尔斯偷偷打量她。迈尔斯不让其他人进房间时,偶尔会同意玛格丽特进去。(当然是除了护士以外的其他人。不过科伯特小姐算不上好看的姑娘,跟风流韵事扯不上关系。)所以,收音机响起来时,亨德森夫人一边盯着它,脑子里一边飞快地冒出几个疑点:当晚迈尔斯迫切希望独处、有人敲门时他明显的坏脾气,这让她——让她有不妙的预感。”
  说到这里,马克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看亨德森才说出最后几个字。亨德森坐立不安。
  “所以她站了起来,尽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悄悄走到玻璃门边。门后有微弱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讲话。但因为收音机开着,她听不清说了些什么。突然间她发现有个地方可以偷看。玻璃门上拉着棕色天鹅绒的窗帘,不过没怎么拉好,在门的最左边高处有条缝儿,右边低处也有一条。如果踮起脚可以用单眼偷看到屋内。她先从左边的缝儿瞧了瞧,然后又走到另一边偷看。阳光房里只有一盏落地灯开着,离玻璃门又远,所以她不用担心被屋内的人发现……总之,她偷看到的情况总算是让自己道德上的担心放了下来,屋内并没有风流韵事。她本以为眼前会上演惯常的风流戏码,良家妇女最怕的那种。结果没有,没准儿她有些失望。不过有时候,戏码也会有不同寻常的发展……
  “通过左边的缝,她只能看到正对的墙,墙的髙处(这扇墙也是整个大宅的后墙)开着两扇窗户。两扇窗户间摆着把査理时代的高背椅子,墙上铺设着胡桃木墙板,挂着一小幅迈尔斯喜欢的格乐兹作的③头像画。她能看到椅子,也看得到画像的大部分,但视线所及不见人影。于是她转向右边的缝。
  “这次她总算看到迈尔斯和另一个人了。她能看到床,床头对着她右手边的墙壁,也就是说床的侧面正对着她。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迈尔斯坐在床上,穿着晨袍,一本书开着反扣在膝上。他的目光直视向玻璃门边,朝着亨德森夫人的方向——但并不是看着她。
  “面对着迈尔斯,背对玻璃门站着一位小个子女人。记住,房间里灯光昏暗,而且她对着灯光,亨德森夫人只能看到她背面的剪影。她一动也不动,人影模模糊糊,但奇怪的是她纹丝不动。还好,亨德森夫人离得近,看得清她服饰的细节。她的描述很简单,就是:‘和画里的衣服一模一样……你知道。’她补充说自己指的是德·布利尼维尼亚侯爵夫人的画像,只不过她没直呼画中人的名字,就像你,”他看向亨德森,“从来不说‘地穴’,只肯叫它‘那地方’一样。
  “说到这儿,我有点奇怪她为什么会觉得这场面奇怪。她知道露西和爱迪丝当晚都去参加了假面舞会,即便她不知道两人具体的装扮,看到这女人的第一反应也应该是两人中的一位。而且她向我承认确实起过这个念头,但后来意识到了另有其人。我想强调的是,她并不觉得屋里的场面有多怪异,只是隐约觉得看起来‘不知为何,非常有意思’。我问她到底哪里有意思,她说部分是因为迈尔斯当时的表情。迈尔斯就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能看清当时他脸上的表情是,恐惧。”
  说到这儿马克停了停,透过打开的窗户众人听到风吹树动的声音。
  “但是,我的上帝啊!”史蒂文斯尽可能压低声音说,“那女人呢?关于那女人,亨德森夫人还看到了什么?比方说——她是金发还是深色头发?”
  “你得明白,她能说的都说完了。女人的头发颜色她也看不清楚。”马克平静地答道。他双手在身前紧握住,说:“看起来似乎那女人头上戴了纱巾之类的……不是为了遮住脸,而是遮住头发,还垂了一截在身后……头巾不算大,刚好垂到衣服后背开口适中的方领处。而且(请注意,以下我直接引用亨德森夫人模糊的描述)好像‘非常有意思’。看起来不是那种普通的头巾,而是系错了位置的丝巾。通过她的叙述,我能判断出以上都是瞬间的印象,她还觉得那女人的脖子也很有意思。我费了番力气才让她回忆起来,好几天后她才想起来告诉我。
  “她说,她觉得那女人的脖子就像没完全安好一样。”
  ①Henry Fuseli(1741——1825),英国画家、制图者,有丰富的想象力和神秘主义色彩。
  ②Francisco de Goya(1746——1828),西班牙恶魔派画家,将很多人物画成了魔鬼的样子。
  ③Jean Baptiste Greuze(1725——1805),法国画家,善画人物头像。
  08
  史蒂文斯对周遭的一切都意识鲜明,包括:房里脏兮兮的壁纸、接缝处皱巴巴的皮质家具,曾经是上等货色,估计是从大宅里淘汰过来的,还有许多家庭照片、众人的咖啡杯、桌上的园艺目录。在这其中,他尤其注意到马克长着鹰钩鼻的干净脸庞、淡蓝色的眼睛、眼上浅色的眉毛向中间靠拢。微风吹拂着蕾丝窗帘。今夜天气不错。
  他还意识到亨德森越来越面如泥色,而他的摇椅离收音机也越来越近。
  “我万能的上帝啊!”亨德森用比低语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她可没告诉过我。”
  “不,她当然不会告诉你。”帕丁顿邪邪地说。
  “马克,”他继续道,“我真该冲你下巴打上一拳,纯粹是为了你好。我说看在你自己分上,别再重复这百害无一利的屁话了行吗——”
  “说话小心点。”马克温和地说道。他看起来不像多紧张压力多大,挺镇定的,就是有点困惑,还有点疲惫。“帕丁顿,我说的也许是屁话。事实上,我自己也认为是。不过,我只是想忠实地把听到的故事转述给你们,尽可能地不带个人感情色彩,客观地叙述。要知道,不管事实如何,我必须想办法解决……可以继续吗?或者,换个你爱听的说法,可以继续倾倒废话吗?”
  “当然可以,当然,我希望你继续。”帕丁顿再次坐下来,说道,“而且有件事你说对了。如果你今晚早些时候就告诉我们的话,能不能得到我们的帮助还真成问题。“
  “我就知道。——好吧,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请记住不管是亨德森夫人还是我,并不像你们听我转述时这般惊讶,可能是我讲述的问题。我是说,整件事并不像听起来这么单调,后面还有发展。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说我编故事,因为露西当晚就穿着故事中女人一模一样的衣服。这些事情要是被警察发现了,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是的,你们可以说出来,不过我想你们也不信。
  “正如我所说,亨德森夫人看到那女人在房里,个头平常,她以为是露西或爱迪丝。除了她觉得有意思的部分外,并没有多想。所以她走开了,回到座位上继续听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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