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法庭

第19章


他动了动,皱着眉,好像因某个蠢得说不出口的想法而忍不住要笑。
  “真像你说的就好了。”帕丁顿说,“大家估计情愿这样,这是最好的结果。不过——还有失踪的尸体呢?我敢打赌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而且,警察打死也不会相信端着毒药的女人是(A)无害的鬼故事主角(B)无辜的恶作剧者。”
  “警察们根本就没机会知道,”马克反驳道,“特德,你还是继续分析吧。第二种推理,有人陷害露西。”
  “那你回答我,谁会这么做?”
  “任何人。比方说,”马克敲着桌子坚持道,“比方说,你可以想象任何一个普通的,看似无害的,好脾气的姑娘——怎么说呢,任何人都有可能。不过这也是我无法接受的地方。露西这个人还没有爱迪丝疯狂,甚至比不上女佣玛格丽特。或者——”他沉吟道,“有件事我一直很纳闷。我在读凶杀案记录的时候,特别是读到那种理智的、安安静静、令人尊重的家伙,二十年来一直安分守己地付保险,礼貌对人。突然有一天,他人并没有变,却杀了人,把尸体切成小块藏匿起来。我并不想问什么导致了他的杀戮行为——但我很想知道,他的家人和朋友们会怎么看他。他们发现他有变化吗?对他们来说他变了吗?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端正地戴着帽子,仍然喜欢喝牛杂碎汤。他还是那个约翰·K.约翰森吗?有没有变成其他样子?”
  “其实你自己给出了答案。”帕丁顿冷酷地说,“没人能想象自己圏子里的人是凶手。”
  “没错,不过你能不能有点人味儿?打个比方吧,你能相信爱迪丝是凶手吗?”
  帕丁顿耸耸肩:“她也有可能是凶手。不过如果她真是凶手,我会帮她隐藏真相,在我看来这更加——不过爱迪丝已经走出了我的生命,离开了足足有十年,因此我可以客观看待。我尝试着用科学的方法来看问题。不管是你和露西,还是爱迪丝和我,或者说史蒂文斯和——”
  “玛丽。”马克补充道。
  史蒂文斯注意到他和帕丁顿目光相接时,对方稍显不安。虽然他似乎只是随口提及史蒂文斯夫妇。
  “对,我就觉得听到过这个名字,”医生轻快地说,“我想说的是,我们任何人从科学角度分析,都可犯下凶案。这是大实话。”
  “你可以这么想,”马克慢慢地嘟哝道,仿佛心不在焉地考虑着别的问题,“你却不相信灵异事物的存在。对我来说,第一种可能性比较让人不安。至于说灵异解释,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坦白而言我还是比较怀疑的。不过,有趣的是,对我来说,那也比我们中间的某位是凶手可信。”
  “你瞧,我们还是来分析分析第三种可能性好了。”史蒂文斯坚持道,“即便我们并不相信。我们假设某种永生的东西和事件有关系,然后我们用和头两种推理同样的方法来分析证据……”
  马克问道:“你为什么会用‘永生’这个词?”
  史蒂文斯瞪着他,注意到马克明亮的双眼中饱含着兴趣。他一直很小心不要一时嘴快,露出马脚,然而这个他平时并不会用的词还是一不留神就蹦了出来。他一下子想到克罗斯的手稿。他读过的那篇附着照片的故事,那个《永生的女士事件》。选词和文章有关系吗?
  “我会这么问是因为,”马克说,“我只听另外一个人用过这个词。这很有趣。大部分人都会说‘鬼魂’之类的词儿。还有一种永生物就是吸血鬼,在神话学上一般称为不死族。不过‘永生’,这词还真有意思。我所遇到过的人里,只有另外一个人说起过。”
  “谁?”
  “迈尔斯叔叔,奇怪吧?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和韦尔登正在聊天——你认识韦尔登吧?在大学教书那个——就是他。那是个星期六上午,我们坐在花园里闲聊,话题从园艺跳到大型帆船又跳到鬼魂上,你知道的,那种漫无边际的闲聊。我记得韦尔登当时就在列举各种夜晚出没的鬼怪名字。这时迈尔斯走了过来,神色比以往更加疏离,一言不发地听了好几分钟。然后他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还能记得的原因是这话从迈尔斯叔叔嘴里说出来很怪,要知道他一辈子就没读过一本书……他说什么:‘先生,还有一种类型你忘了提起。还有永生者。’我说:‘你说永生者是什么意思?活着的东西当然不能称之为永生,我活着,韦尔登也活着,但我不认为自己永生。’迈尔斯茫然地看着我,说:‘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永生?’然后他就走开了。韦尔登显然认为他脑子有点不对,改变了话题。这回事儿我本来全忘了。但现在想起来了——永生者!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想起这么个词?”
  “噢,我从某本书上看来的。”史蒂文斯咕哝道,想抛开这个话题,“我可不想因为用词选择而惹麻烦。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就用‘鬼魂’这词儿好了。你说过,大宅从没有过关于鬼魂的传说?”
  “从没有。——当然,我自己对过去发生的事情可能有不同看法,但帕丁顿可以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是个极端的家伙,哪怕听到有人吃水果惹出腹痛也会联想到谋杀。”
  “好吧,”史蒂文斯问道,“那你和过去的可怕事件间有什么关系?比方说,你和德·布利尼维尼亚侯爵夫人之间有什么联系?今晚早些时候你说过你们家和她关系紧密。你提到了一幅画,画像的面部已经被酸腐蚀坏了。大概就是她的画像。爱迪丝好像很喜欢这幅画,而且露西照着它缝制舞会服饰时,她称之为‘蒙特斯潘夫人’。亨德森夫人甚至不敢提到画中人的名字。在这位十七世纪的女谋杀犯和二十世纪的德斯帕德家族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德斯帕德家的某位先袓是她的受害者?”
  “不,”马克说,“实际关系比这要令人尊重得多,而且要光彩得多。某位德斯帕德的先袓抓到了她。”
  “抓到她?”
  “是的。德·布利尼维尼亚侯爵夫人从巴黎逃脱法网,被法国警方通缉。她躲在勒依克①的一座修道院里,只要她藏在修道院,警察就不能进去抓她。不过德斯帕德家的先袓可聪明了,他作为法国政府委派的代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这家伙相貌极为英俊,玛丽·德·布利尼维尼亚对这种戴着假发佩着宝剑的翩翩男士无法抗拒。他去见这位女士,让人家疯狂地爱上了他。然后他建议两人到修道院外的小河边散会儿步。女士热情地接受了建议,但事情的发展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德斯帕德家的先袓吹了声口哨,立刻有人围了上来。几小时后她就被关进一辆封闭的马车,被一队持械骑兵看守着,踏上了返回巴黎的旅途。一六七六年,她被砍下头颅,并且火化了。”马克顿了顿,开始卷香烟,“我这位袓先是个正义的好人,在他的帮助下,这位恶行滔天,罪当处死的女逃犯被抓获。不过在我看来,他同时也是个黑心的犹大……五年后,这位荣耀的德斯普雷斯和克里斯彭一起到了美国,为本庄园打下最初的基础。他死于一七〇六年,我们那个地穴最早就是为了让他尸骨安息才修建的。”
  史蒂文斯用同样平静的声音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就我所知是自然死亡。唯一的疑点是某位事后没被指认出来的女人,曾在他死前出现在他房间里。不过这并未引起怀疑,大概是个巧合。”
  ‘帕丁顿好笑道:“下面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们,他的房间就是后来你叔叔住的那间?”
  “不,”马克正色道,“不过他所居住的套房就在迈尔斯叔叔的房间隔壁。要进入他居住的套房,就要通过那扇砖封木砌的门,而且那套房当时也被火烧毁了,大概是一七〇七年发生的事。”
  ……突然间,小小的起居室中响起了激烈的敲门声。门打开后,露西·德斯帕德走了进来。
  敲门声吓了亨德森一跳,身下的摇椅又往收音机边移了几寸。众人闻声都站了起来,因为他们事先压根儿没听到脚步声。露西·德斯帕德脸色苍白,好像匆匆穿上衣服就出了门。
  “这么说,他们开了地穴了?”她说,“他们开了地穴了。”
  马克嘟哝了半天才说出话来。他向前走了几步,手在空中安慰似的挥舞着。“没关系,露西。”他说,“没关系的。我们刚刚打开地穴——”
  “马克,你知道并不是没关系。请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警察在哪儿?”
  丈夫停住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众人都愣住了。房间里除了壁炉上的小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走动外,一切仿佛都停滞了。过了一会儿,史蒂文斯越来越觉得好笑,这时马克开了口。
  他说:“警察?什么警察?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们尽快赶过来了。”露西惨兮兮地说,“赶上从纽约出发的夜火车,然后设法换乘到开往本地的夜车。爱迪丝马上就过来。马克,到底怎么回事?你瞧这个。”
  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封电报递给马克。马克先默读了两遍,然后大声读出来。
  纽约东六十四街三十一号
  E.R.勒弗顿夫人转
  马克·德斯帕德夫人收
  已发现迈尔斯·德斯帕德死因相关。速返家。
  布伦南 费城警局
  ①Liege,比利时法语区的城市。
  09
  史蒂文斯永远忘不了露西·德斯帕德当时的模样。她站在开着的门边,一手放在门把手上,身后是绿色的榆树丛,提灯还在路上发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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