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法庭

第23章


  看来在离开房间前喝的最后一杯酒让帕丁顿打开了话头。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一丝紧张,然后突然间,他用熟悉的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
  “没错,是真的。她就是开在河边的报春花,至少在我看来她就是黄色的报春花,而不是什么圣贤所说看人要看美德。不是什么自然的象征,也不是什么怒放的神秘花蕾。比她美好的东西多得是——比如说,一匹奔驰的骏马,或者说纽约的城市天际线。而该死的报春花不过是一种还算好看的花,装瓶摆放在桌上可以聊充装饰而已。这你同意吗?”
  “是的,我想我同意。”
  “因此,所有这些关于鬼魂和不死生灵的讨论,以及——”他停了下来,笨笨地一笑,略微喘息道,“好了,我会强迫自己闭嘴。”
  他又补充道:“不过,你瞧着吧,我肯定能找出合理的解释。当然,除非殡葬人确实搞了鬼。”
  “殡葬人?”史蒂文斯重复道,“你是说J.阿特金斯?”
  他发现医生扬起眉毛。
  “老约拿?是的,我猜你认识他,算一号人物。他替几代德斯帕德办理过丧事,如今年纪已经很大了。正因为如此,我们的亨德森坚持认为殡葬人不可能搞鬼,因为他是阿特金斯啊。今天晚上早些时候,马克把他的店指给我看了。马克说现在管店的是老约拿的儿子,他对这门生意稍有些革新。马克过世的老爹很喜欢约拿,他有个自得其乐的玩笑,就是问老约拿是不是还在他的‘无可挑剔的茶馆’或者他的‘小角落’里,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也许——噢,晚安。”
  史蒂文斯确信面前的男人酒醒得差不多了,不会再喋喋不休,因此也道了晚安,然后步履轻快地沿着大道离开。当然,所谓的轻快脚步是故作姿态。他需要独自一人待着。直到帕丁顿慢慢走向庄园深处,他才慢下脚步。
  确信周围没人后,他很想抓狂地发泄一下,挥挥拳头,甚至击打什么东西,哪怕因绝望地困扰咬紧牙关也好。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捉摸。如果他能够(像帕丁顿希望的那样)把所有的疑虑有条理地列出来就好了,如果有个冷静睿智的人站在面前,替他问出明确的问题,也许他脑子能清楚一点。他试着自问自答。你信不信玛丽有问题?不过,你说有问题是什么意思?什么方面不对劲?一想到这里,思绪自动跳开,就像碰到滚烫的火源一样缩了回来,拒绝继续思考。他无法回答,因为他连问都问不出来。这也太荒谬了。毕竟,他脑子里哪个部分能用来思考?有实质证据吗?它根本是源于一张小小的、直径不足六英寸的小照片;源于相似的姓名;源于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没错,还有照片丢失了的事实。仅此而已。
  现在,他已经站到了自家那栋白色的小木屋跟前,盯着它看。前门口的灯已经熄灭。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客厅窗户透出一点闪烁的光芒。很显然玛丽在壁炉里生起了火,这就怪了,玛丽是很怕火的。这让他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大门没锁,他打开门走进黑漆漆的走廊里,仅有的光线是右手边客厅里透出的火光。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玛丽肯定用的是湿柴火。
  他叫道:“玛丽!”
  没人应声。他不安地走进客厅。毫无疑问,壁炉里烧着湿柴火,火势很大,黄色的烟雾几乎把小小的火焰所掩盖。他站在那儿,听木材噼噼啪啪地燃烧,看着一小股烟萦绕在石头壁炉上方。他想,这也真奇怪,一片小小的火光就改变了整间屋子的观感。屋内光线让他看清壁炉旁放着一盘三明治,一个保温瓶和一个茶杯。
  “玛丽!”
  他再次冲回走廊,脚步重得让地板嘎吱作响。他冲到电话台旁,手几乎是自动伸向上面放着的公文包。这次他能感觉到公文包是开着的,里面凌乱地放着手稿,似乎有人拿出来又匆忙放了回去。
  “玛丽!”
  他朝楼上跑去,楼梯被他踩得嘎嘎响。两人的卧室在小屋背面,点着一盏床头灯。房里没人,蕾丝床罩动也没动过。壁炉上座钟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已经是凌晨三点过五分了。然后,他看到了橱柜上放着的信封。信上写着:
  亲爱的特德:
  我今晚必须离开。为了我们俩内心的安宁我必须出去一趟。明天回来,请别担心,不过亊情很难解释清楚。不管你脑子里转着什么念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爱你。
  另:我不得不开车走。替你准备了食物,保温杯里的是咖啡,都放在客厅里。艾伦明天一早会过来为你准备早餐。
  他折起字条,放回橱柜上。突然间他觉得非常疲惫,坐到床上,看着整洁的房间,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会儿他站起来,再次下楼,打开了灯。当他再次检査公文包时,发现自己的猜测成真了。克罗斯的书本来有十二章,现在只剩下十一章。关于一八六一年被处决的杀人犯——玛丽·德·奥布里那章不见了。
 
 
 
 
第03章 辩论
   “有一天,劳伦斯在卧室里,拿起一个黑色天鹅绒面具,好玩地戴上想在镜子里照照。他还来不及好好看上一眼,老巴克斯特就从床上冲他嚷嚷了起来:‘快取下来,你这个笨蛋!你想透过死人的眼晴看这个世界吗?’” 
  ——M.R.唐姆斯《山上的风景》①
  ①Montague Rhodes James(1862——1936),英国研究中世纪的学者,会任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教务长,着有鬼故事集《山上的风景》(A View From Hill)。
  11
  第二天早上七点三十分,史蒂文斯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这时,他听到大门口传来犹豫不决的敲门声,再次走下楼。
  他扶着楼梯栏杆站着,突然舌头一阵打结,简直不想去应门。如果敲门的是玛丽,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尽管夜里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楼下的灯还亮着,客厅还萦绕着昨夜的烟雾。昨晚他怎么也睡不着,干脆一夜没睡。他头有点疼,脑子也不怎么清醒。整晚被同样的事情困扰着,准备好的话也没机会说出口,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见客。甚至走廊看起来也略显陌生。晨光被冷冷的白色雾气所阻挡,窗口望出去只能看到冰冷的晨雾。屋里唯一的暖源来自厨房,他打开了咖啡机,正嘟嘟作响。
  他走进厨房,小心地拔掉咖啡机插头。晨间咖啡香气宜人。然后他才去应门。
  “很抱歉,”来者的声音听着不耳熟,他心再一沉,“我想——”
  门口站着穿着蓝色长外套的女人,身材壮实。虽然她态度犹豫,但看得出掩藏着一丝怒气。她稍稍有些面熟。女人戴着小小的蓝帽子,帽檐就像被人用力拉得很低。她不漂亮,但看起来很聪明,有几分魅力。她有双聪颖的棕色眼睛,淡黄色的眼睫毛不算很长。她看起来(或者说她就是)态度直接、轻快而且颇为能干。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史蒂文斯先生。”她继续说道,“不过我在德斯帕德家看到过你几次。我发现你家灯亮着,所以——我是玛雅·科伯特,迈尔斯·德斯帕德先生的护士。”
  “噢,上帝啊,没错!当然!快请进来。”
  “你瞧,“她说着,再次拧了拧帽子,往庄园方向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头。昨晚有人给我带了个信,让我赶快回来——”
  说着她又犹豫起来。史蒂文斯知道,又是一封该死的电报。
  “——但我正在照顾一个病人,直到一个小时左右前我回到家时,才得知这个消息。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怒气更甚——“我想自己应该尽快赶回来。不过我回到庄园后,居然没人。我不断使劲敲门,就是没人应。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所以看到你家的灯光就想,能不能让我进来坐坐,等他们回来?”
  “欢迎之至。请进。”
  他站到一旁,眺望着路那头。在朦胧的白色迷雾中隐约能看到一辆车向山上开去,车灯通明。车子突然改变方向,减速在路边停了下来。
  “嘿嚯,嘿嚯!”听声音,毫无疑问来者是奥戈登·德斯帕德。
  车门砰地关上,奥戈登修长的身躯从迷雾中走来。他穿着一件浅色驼毛大衣,大衣下面露出礼服裤腿。奥戈登是很多家庭中都会出现的那种异类,他谁也不像。他皮肤黝黑,穿戴时髦,双颊瘦削,下颌留着胡须。看起来他需要刮胡子了,不过头发倒是梳得闪闪发光,简直像个头盔。他眼下长满了皱纹,肤色蜡黄,毛孔清晰可见。他睫毛浓密的黑眼睛看看护士,又看看史蒂文斯,眼神中带着戏谑。虽然他才二十五岁(而且经常装得更年轻〉,看起来反而比马克还老。
  “早上好,”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说,“寻欢作乐的家伙回来了,大家好!你们在干吗?幽会吗?”
  奥戈登就喜欢说这种屁话。他这个人说不上让人憎恶,但和他待在一起,你确实很难感觉轻松。史蒂文斯今天早上尤其不想碰到他。他引着科伯特小姐进入走廊,奥戈登跟在后头,关上了门。
  “家里乱糟糟的,”史蒂文斯对护士说,“我整晚都在忙活。不过,我煮了咖啡,要来一杯吗?”
  “那太好了。”科伯特小姐突然颤抖着说。
  “咖啡!”奥戈登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怎么能用咖啡来招待夜宴归来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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