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法庭

第39章


为何你从没听
  她提起过家里的长辈?因为她隐藏了秘密。为何她说某些东西不正常?因为她害怕这些东西。哈!我十分钟就从她嘴里挖出了全部故事。而且很自然,我既不鼓励也不反对她的想法。
  “仔细听我说。在某个叫古堡革的阴沉凄凉的角落里——这地方在加拿大西北,真的住着一家姓德·奥布里的人。他们是德·布利尼维尼亚侯爵夫人那个德·奥布里家族,也是你照片中那位玛丽·德·奥布里家族的远支后裔。这些都是真的。我知道这些,皆因我为了写作新书,不惜亲自去古堡革待了两周,査阅家族史料。我想弄清楚究竟有没有所谓‘永生者’的实例。我不相信传说,而是亲自査阅出生证和教区记录。跟她以为的不同,尊夫人甚至跟这家族毫无关系。她是收养的,三岁时被这个腐朽家族唯一的后人艾德丽安·德·奥布里小姐收养了。她根本就不算德·奥布里家的人,正如我不算克罗斯家的人一样。她母亲是法裔加拿大人,父亲则是个苏格兰工人。”
  “我不知道,”史蒂文斯喃喃道,“我们现在是处在魔法的国度还是理智的领域。但看看这张照片,相似的可怕,甚至对——”
  克罗斯说:“你觉得她为何会被收养?”
  “为何?”
  “因为这种相似。没有其他原因。因为艾德丽安·德·奥布里小姐,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个老巫婆。如果我住在古堡革附近,没准真会相信她真是个巫婆。听着,古堡革总是天色昏暗,终年落雪。你猜古堡革这名字缘何而来?十七世纪时,黑弥撒又称‘古堡革的弥撒’!德·奥布里家族住在靠山的一栋狭长的平房里,屋子周围枞树茂密。树林属于他们,所以他们非常富有。但就算是有机会的时候,德·奥布里家的人也不会外出。在恶劣的天气下,他们只能对着炉火发呆出神。艾德丽安·德·奥布里小姐会收养苏格兰工人的女儿,唯一的目的就是,在女孩的成长过程中,把拥有永生者血统的观念灌输给她,希望有一天那个‘永生者’真能附进她的身体。老太婆给她看图画、给她讲鬼怪故事、把枞树林中的怪物指给她看。惩罚女孩时,她使用的方法和女孩那所谓的袓先一样,都是用漏斗灌水。老太婆还用火烧她,以让她知道那种感觉。我还需要讲下去吗?”
  “不。”史蒂文斯用手遮住了脸。
  克罗斯讲得栩栩如生,仿佛像欣赏艺术般欣赏这一切。然后他坐回去,淡淡抽起了雪茄。雪茄在他手里显得太大了,破坏了他希望造成的阴险狡猾的形象。
  “小伙子,这就是你家姑娘经历的一切。”他讲话温和了些,“她妥善保守了秘密。麻烦的是……据我的分析,麻烦就是她和你结婚了,似乎成功忘记了过去的伤痕。然而,因为你和德斯帕德家族的熟识,因为发生的某些事情,过去的阴影似乎又回来了。马克·德斯帕德夫人在某个星期天的下午,突然当着照顾叔叔的护士,谈起有关毒药的事情——”克罗斯目光敏锐地看着他。
  “这我知道。”
  “哦哈!你知道?好吧,你太太隐藏了太久的秘密,把心魔收进盒子、盖上盖子,突然间,它们又跑了出来。那场关于毒药的闲聊打开了盒盖。用她不太生动的话来说,就是她感到全身上下不对劲——‘魔咒降临我身,夏洛特姑娘惊呼。’①”克罗斯厌恶地说着,把烟雾喷在玻璃隔断上,“上帝啊!她甚至蠢到追着护士跑出房间,说那些有关毒药的废话。她对我说她也不明白为何要那么说。也许脑科专家能回答这个问题。实际上,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从本质而言,她太正常、太理智了,否则艾德丽安婶婶准会把她教育成一个怪人。然而,似乎——在关于毒药的谈话不到三周后,家里的老叔叔死了。再有甚者,你带着我的手稿回了家,还说了些蠢话。更有甚者,马克·德斯帕德带来一个蠢医生,告诉你〈她在门口偷听〕:第一,他有充分理由怀疑他叔叔是被毒死的;第二,有个穿着德·布利尼维尼亚侯爵夫人服饰的女人当时在他叔叔房间里。他没有多作解释,但暗示事情不同寻常。如果你想象不到她此时的心情,那你比我想的还蠢。她必须知道她袓先的真相。”
  史蒂文斯依然用手抱着头,瞪着车厢地板的灰色地毯。
  “让司机开回去,好吗?”过了一会,他要求道,“我想回到她身边。上帝保佑,在我有生之年,我保证她再不会为过去的悲惨经历所苦。”
  克罗斯对着话筒下达了命令。“这真是非常有趣的研究,”他带着猴王般的气派说道,“我还从未扮演过抚慰者的角色,而且我得告诉你,这让我脖子都疼得受不了。不过,我——一位全然的陌生人——受托在你们见面之前,先来告诉你整件事。她不想亲自说出来。因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缘由,她真的爱着你。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嗯,我有。她有没有说起……有没有提到吗啡药片的事?”
  克罗斯有些恼火:“对,我居然忘了。对,她偷了吗啡。你知道原因吗?不,别回答,你不知道原因。动脑子回忆回忆,你和她某晚在著名的——在我看来,这很不幸——德斯帕德庄园度过。你还记得是哪天吗?”
  “清清楚楚。四月八日,周日。”
  “对,你还记得你们当晚的举动吗?”
  “我们打算去玩桥牌,但是——”他愣住了,“但没玩成。那晚,我们讲了鬼故事。”
  “没错。你们讲了鬼故事。我猜是很可怕的故事。想想看,黑暗中,某位被无法对人倾诉的恐惧折磨得半疯狂的女士面前,一群人开始讲鬼故事。她只想做一件事,她想睡觉,她想一上床、一关灯立刻就睡着,渴望无梦的舒适睡眠。然而,你对此茫然不觉,尚未出我所料,但德斯帕德家的人居然亦未注意,这我就搞不懂了。德斯帕德家的人对你们夫妇来说都是坏影响。他们是巫师的激进鼓吹者……”
  汽车发动机温柔的轰鸣之后,隐隐传来一阵雷声。雨点更密了。克罗斯摇下一扇车窗,扔了烟头。雨水落进车内时,他开始咒骂。而史蒂文斯却觉得心情平静了——只剩下一件事,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
  “巫师的鼓吹者,”他重复道,“没错,正是如此。不知何故,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有点不同了。不过,目前还有个回避不了的、无法解释的事件。尸体从棺材里消失之谜。”
  “哦,确实如此,不是吗?”克罗斯像在树枝上蹦蹦跳跳的猴子一样说道。他凑近身体,说,“我正要说到这儿。我说过要给你一些忠告的,帮你太太一个忙。而且我坚持要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反正到你家还要十分钟,告诉我吧。”
  “乐意至极。但我不知道我能讲多少。当然,警察来调査过了,所以迟早总会公开。布伦南队长——”
  “布伦南?”克罗斯在大腿上警觉地一拍,问道,“不会是弗兰西斯·沙威尔·布伦南,那个狡猾的弗兰克吧?喜欢讲他父亲奇闻逸事的那位?”
  “就是他。你认识?”
  “他还是个副队长时,我就认识他了。”克罗斯斜了斜精明的眼睛,“每年他都给我寄圣诞卡。他扑克打得很好,但赌资有限。总之,他们都听我的。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倾听故事期间,克罗斯的脸似乎一时变得更年轻,一时又变得更老,视听到的内容是否合乎心意而变幻不休。他偶尔会赞叹一句“太美了”,偶尔又只弹弹帽檐。期间,他只打断了一次——让司机开慢点。
  “你相信这一切吗?”他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相信什么,现在相信什么。当他们说起那巫蛊之术时——”
  “巫蛊个鬼。”克罗斯严厉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把这点小把戏和伟大的黑色艺术相提并论。不过是谋杀罢了!是谋杀,精心设计的、没准还隐藏着某种美学价值的谋杀。但犯案者犹豫又笨拙,很多重要的关节纯属巧合。”
  “你能告诉我是谁出的主意,谁下的手?”
  “我当然能。”克罗斯说。
  一阵急促的雷声在低处响起,在空中回响着。紧接着,是一阵闪电。窗外雨势更大,天色更暗。
  “凶手是谁?”
  “当然是大宅内的某人。”
  “我得警告你,他们都有如山的不在场铁证。当然,除了亨德森夫妇——”
  “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证,亨德森夫妇和案件无关。案件是因迈尔斯·德斯帕德之死而更直接受益、更直接受影响的人所为。说到不在场证明,别太当回事。我杀死罗伊斯时——请容许我补充,他死有余辜——也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二十个人,包括侍者都可以作证我当时在德尔莫妮卡吃晚餐。我使用了天才的、有趣的诡计,等有时间再详细告诉你吧。在我犯下抢劫罪、完成身家原始积累的时候,使用了类似的诡计。而本案中的诡计根本算不上原创。甚至那个从地穴中偷走尸体的方法,虽然还算巧妙,但比起我朋友巴斯顿亦要逊色几分。巴斯顿一九〇六年结束服刑,刚回到英格兰就又犯事了,结果被判绞刑。不过,他的举动从艺术角度着实让人钦佩。好了,我们快到了。”
  史蒂文斯在车子停稳前就跳了下去。房子里没有灯光。但通往大门的小道上站着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一个打着伞的身影。看到他们后,那人愣住了,伞摇晃起来,雨水淋湿了伞下布伦南队长整洁的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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