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第106章


“水从天上落下来!”斯第尔格小声说。
在那一瞬间,保罗看到斯第尔格是如何从一个弗雷曼的死硬
分子变成一个李桑·阿-盖布的具有怜爱思想的人,一个有畏惧感
的、驯服的人。那是这个人人性的缓和。可是保罗还是感到了其中
宗教复仇战争的阴风。
我看见一个朋友变成了一个信徒,保罗想。
保罗感到孤独,他环视了一下大厅,注意到他的护卫们在他面
前变得多么规矩,多么拘谨。他也感到他们之间那种细微、得意的
竞争——人人都希望受到摩亚迪的宠信。
所有人都想得到摩亚迪的祝福,他想,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
的。他们认为我应该登上王位,但是他们不可能知道,我这样做是
为了阻止宗教复仇战争。
斯第尔格咳了一声,说:“拉宾也死了。”
保罗点了点头。
他右边的护卫突然闪到一边,立正并给杰西卡让出一条道来。
她穿着黑色弗雷曼女式长袍,走起路来多少有点像大步在沙上走
的样子。保罗注意到这座房子多少有些使她回想起她曾经住在这
里时的某个东西——一位公爵的爱妾,她的出现带有一些旧时的
自信。
杰西卡在保罗面前停了下来,眼睛向下看着他。她看到了疲劳
和他如何掩藏他的疲劳。但是她并不同情他,好像她变得对儿子已
没有感情。
杰西卡已走进大厅,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总不能使它与
她记忆中的地方相符。对她来说它仍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她
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和她的雷多一起到这里来过,
也从来没有在这里面对过醉醺醺的邓肯·伊达荷——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直接与强烈记忆相对抗的应该是言语的压力,她想,否认自身
的记忆应该没有言语的存在。
“阿丽娅在哪里?”她问。
“在外面干任何一个弗雷曼孩子在此时应该干的事情,”保罗
说,“她在杀死敌人的伤员,为回收水的小队在尸体上做记号。”
“保罗!”
“你应该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好心,”他说,“我们错误地理解
了善心和残忍的结合,这难道不奇怪吗?”
杰西卡盯着她的儿子,对他身上发生的意义深远的变化感到
震惊。是他儿子的死使他发生了变化?她问自己。她说:“人们讲
了你的一些奇怪的事,保罗。他们说你具有传说中的神力,任何事
都瞒不过你,因为你能看见他人看不见的东西。”
“一位比·吉斯特应该询问传说中的人物吗?”保罗问。
“无论你干什么,我都插手,”她承认说,“但是,你不应该期望
我……”
“你想怎样过亿万次生活?”保罗问,“有为他们编的传奇故事!
想一想所有的那些经历,它们给人带来聪明,聪明锤炼了爱,难道
不是这样吗?它给仇恨以新的形式。如果你对残忍和善意理解不
深,又怎能分辨什么是不残忍呢?你应该害怕我,母亲。我是科维
扎基·哈得那奇。”
杰西卡尽力用干燥的嗓子咳了一下。不一会,她说:“你曾经向
我否认过你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
保罗摇了摇头,说:“我不再否认任何事情。”他抬起头来,看着
她的眼睛。“皇上和他的人要来了。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向他们宣布
我是科维扎基·哈得那奇。站到我旁边来,我希望能清清楚楚地看
看他们。我未来的新娘也可能在他们之中。”
“保罗!”杰西卡责备说,“不要再犯你父亲犯过的错误。”
“她是一位公主,”保罗说,“她是我通向王位的关键,那也是她
未来的一切。错误?因为我是你造就的,你就认为我不能感觉到复
仇的需要吗?”
“甚至依靠那个天真无邪的人?”她问。她想:他不应该犯我犯
过的错误。
“不会再有天真无邪的人。”保罗说。
“你把那事告诉契尼吧!”杰西卡说,同时向通往官邸后面的过
道打着手势。
契尼从通道出来,进入大厅,由两个弗雷曼人搀扶着。她好像
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她的头罩和滤析服的帽子挂在脑后,面罩系在
一边。她迈着虚弱不稳的步子走过大厅,来到了杰西卡的身边。
保罗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她把水献给了死人。他感到一
阵悲痛,好像他只有在契尼面前才想到此事。
“他死了,亲爱的,”契尼说,“我们的儿子死了。”
保罗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悲伤,站了起来。他伸手抚摸着契尼的
脸,感觉到了她那潮湿的眼泪。“他不可能被人代替,”保罗说,“但
我们将会有其他的儿子,友索答应做到。”他把她轻轻拉到一边,向
斯第尔格打着手势。
“摩亚迪。”斯第尔格说。
“皇上和他的人从飞船那边走过来了,”保罗说,“我就站在这
里,让俘虏们集中在大厅中央。此外,没有我的命令,就让他们与我
保持十米的距离。”
“遵命,摩亚迪。”
斯第尔格转身去执行他的命令。这时,保罗听见弗雷曼卫兵们
敬畏地喃喃私语:“你知道吗?他知道。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知
道!”
此时,可以听见皇上和他的随从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
的萨多卡军队哼着进行曲,为了保持他们的精神。大厅入口处发出
喃喃的说话声。哥尼·哈莱克穿过护卫队,走过去和斯第尔格商量
了一下,然后走到保罗身边,眼中露出奇怪的表情。
我也要失去哥尼?保罗问自己。像失去斯第尔格一样,失去一
位朋友,而得到的却是一个有怜爱思想的人。
“他们没有放下武器,”哥尼说,“我确信这一点。”他看了一下
大厅四周,发现保罗已做好了准备。“菲得·罗斯在他们中间,要不
要我去把他揪出来?”
“让他留在那里。”
“还有一些吉尔德人,他们要求受到特别保护,并威胁要封锁
阿拉吉斯。我答应他们,我会把他们的话转达给你。”
“让他们去进行威胁吧!”
“保罗!”杰西卡在他身后低声说,“他说的是吉尔德人。”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拔掉他们的毒牙。”保罗说。
他想到吉尔德人——长时间以来的一支专业化队伍,以致它
成了一个寄生虫,不能存在于它过去的生活之中。他们决不敢拿起
刀剑……现在更不敢拿起它们,尤其是当他们意识到他们的宇航
员必须依赖于衰微香料生产出意识光谱麻醉药时。他们也许曾占
领过阿拉吉斯,他们可能这样干过,为了过光荣的日子而死。相反,
他们世代生存下去,希望在他们游泳的海洋中,旧主人死去时会产
生出新的主人。
具有有限预知能力的吉尔德宇航员已经做出了不幸的决定:
他们总是选择畅通无阻而导致停滞不前的安全航道。
让他们好好看看他们的新主人,保罗想。
“还有一位比·吉斯特圣母,她说她是你母亲的一位老朋友。”
哥尼说。
“我母亲没有比·吉斯特朋友。”
哥尼再一次看了看大厅四周,然后弯腰靠近保罗的耳朵。“萨
菲·哈瓦特也在他们中间,阁下。我找不到与他单独见面的机会,
但是,他使用我们过去的手语告诉我:他一直在为哈可宁人工作,
也认为你已经死了。他还说他应该留在他们中间。”
“你把萨菲留在那些人……”
“他自己想留下……我认为这样最好。如果……有什么事不
对,他处在我们能控制他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在那
边也有一个耳目。”
保罗想起,他在预知梦中看见过这一时刻可能发生的事:时间
线上萨菲拿着一根毒针,皇上给他并命令他用来刺杀“这个自命不
凡的公爵”的毒针。
入口处的护卫们闪往两旁,组成一道手端长矛的夹道。衣裙窸
窣响着,脚踏在被风刮进官邸庭院的沙上,响起粗重刺耳的声音。
帕迪沙皇帝,萨达姆四世,率领着他的随从进入了大厅。他的
将军头盔不见了,头上的红发乱蓬蓬的,军服左边的袖子沿着内缝
被撕开。他没有系腰带,也没有带武器。但是,随着他的移动,就像
有一道力量强大的屏蔽泡沫,在他近身处形成一层空间。
弗雷曼人的长矛挡住他,让他停在保罗指定的地方。其他人站
在他的身后,就像一幅颜色杂乱而过于鲜艳的面部画像。
保罗扫视着这群人,其中有掩盖着泪痕的妇女,还有在萨多卡
的胜利中享受观礼台待遇的随从,他们此刻都静静地站着,因失败
而垂头丧气。保罗在人群中看见了圣母凯斯·海伦·莫希阿姆,她
那明亮的鸟一般的眼睛在头罩后面闪着光。他也看见了站在她旁
边的菲得·罗斯·哈可宁那长条形的脸。
总有与我见面的时候,保罗想。
他往菲得·罗斯后面看,注意到有人动了一下。这时,他看见
了一张他从未看见过的、奸猾的、长条形的脸。他觉得他应该认识
这张面孔,这种感觉使他有点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那个人?他问自己。
他斜身凑近他母亲,小声问道:“圣母左边的那个人,有一张凶
恶面孔的那人,是谁?”
杰西卡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根据她的公爵档案材料,立即
辨认出了那张脸。“芬伦伯爵,”她说,“他是在我们之前刚到这里来
的人,太监总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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