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权奸

281.新权臣


    东都洛阳,郊外。
    一队长长的送葬队伍。举着白色的经幡,抬着黑色的棺,洒着漫天飞扬的纸钱,哭哭啼啼往那荒山坟地里去。
    李吉身着斩衰之服,一脸悲愤地走在队伍前面,心中默默念道:只要将父亲下葬,我就以西域投军的名义离开洛阳,潜伏在长安市井,做一回快意恩仇的游侠儿。
    一阵马蹄声在这荒山野岭响起,李吉抬头望去,暮色中,见几名商人带着一群护卫从小路经过,那为首之人,勇悍剽捷,身形有些眼熟。
    他们很快飞驰而过,在暮色中,李吉也瞧不清楚。
    大唐开元二十三年,五月十五。
    今日大朝,散了朝后,新进的宰相王鉷身着紫色团花官袍,在周围羡慕的眼神中。志得意满,叫随从牵过来的一匹淡金色的汗血马,扳鞍认蹬,上马扬长而去。
    在他身后,官员们小声议论道:“看见没有,王相又兼了几个职务,最近可是炙手可热。”
    “宫内有人,王贵妃新近得宠,王相还不平步青云?”
    “这样一来,中书门下的官吏还不得跑断腿,废蛮院去了,还得跑靖恭坊,等着几位在家的宰相签字画押。”
    “嘘,小声些,不要让人听见了,今日到王相府上道贺的官员不少,万一有人嚼了我们的舌根子、”
    “干脆,我们也备一份重礼,亲自送到靖恭坊王相府上,前去道贺。”
    “这活说道我心上,我们一块儿结伴去。”
    靖恭坊位于长安东市南边,紧靠城墙,平日这儿车马不多,坊街寂静,随着王鉷的得势,渐渐热闹起来,今日更是拥挤不堪。
    重新做了金吾卫郎将的王悍挺胸凸肚。站在门口笑脸相迎,旁边是他的好友刑宰,也是刚提拔上来的金吾卫郎将。
    两个金吾卫郎将站在府门口迎宾,这嚣张劲儿让上门的贺客都有些吃惊。
    “李侍中派人前来道贺,送礼金白银千两!”
    “驸马薛绣送来翡翠玉马一对,亲自上门道贺。”
    ……
    贺客陆陆续续到堂上参见了王鉷,被安排到花厅就坐,美酒佳肴流水一般上来,丝弦声中,轻歌曼舞,觥筹交错,热闹得紧。
    劝了一阵酒,王鉷笑着接受了如潮的恭维之词,瞧着一张张谄媚的笑脸,心中颇为受用,醒掌天下权,这是人生最为得意的时候。
    右金吾卫郎将王悍到了他身边,跟他耳语几句,王鉷点了点头,微笑着离开花厅,到了书房。
    侍女奉上香茶。王鉷刚呷了两口,只见驸马薛绣被王悍领了进来。
    “恭贺王相公又兼数职,只是今日门庭若市的盛况传到废蛮院去,不知哪位嫉妒心极强的李侍中作何想法?”薛绣来了就挑拨离间。
    王悍眉头一皱,低声呵斥道:“薛驸马,你不是说有伏波王的消息传来吗?我们可没空听你在这儿扯这些。”
    烛光映着王鉷的鹰勾鼻子,他的脸显得沉静阴险,手一挥,止住王悍:“薛驸马,继续说。”
    “太子得到消息,伏波王李岩大意失荆州,大胜东海盗寇之后,被东海盗寇袭击,纵火烧掉他的座船,死于东海盗寇之手。”薛驸马这几句话宛如在王鉷的心湖上扔下一块大石,激起惊天的浪来。
    王悍心头宛如一块大石搬开,笑意浮在脸上,还有些不敢相信,声音提高了几度:“果真!”
    “绝无虚言!”薛绣肯定地答道。
    王鉷心里乐开了花,假惺惺挤出两滴眼泪,叹道:“天妒英才,我大唐又损失了一根擎天柱。”
    “兄长,伏波王倒下了,不是还有你吗?”王悍不满意嚷道。
    待他们表演了一番,完后,驸马薛绣道:“宫中王贵妃得宠,武皇后独守空房,夜夜寂寞,依她狠辣狡诈的心机。她能让王贵妃独宠专房吗?”
    “武皇后现在暂时隐忍不发,就想着扳倒太子,寿王坐上太子之位后,她不会对王贵妃下手?”薛绣故意停下,端起香茗,细细品着今年春茶的味道。
    不止是王鉷脸色沉重,连王悍都思索起来。
    收拾完太子,歌伎出身的王贵妃那是在深宫长大的武皇后对手,她一失势,今日的王氏,满门富贵就是过眼烟云,王鉷思索到。
    李林甫更靠不住,杨慎矜投靠了他,一旦权力地位威胁到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踩下去。
    做李林甫的走狗都做不长久。
    武皇后,李林甫是一党的,我在他们手下难得出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脚踩两只船,那边势大便投靠那边。
    身边的王悍想明白了,对薛绣道:“要想我们帮助太子登基,可以,太子得拿出诚意来。安禄山,史思明两个杂胡不是在太子东宫吗?让他先干掉他们。”
    薛绣望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太子说了,一旦他登帝位,王尚书就是中书令,要杀两个杂胡军校,还不是易如反掌。”
    太子不过是中人之姿,那及伏波王天纵英才,连武皇后都把他吃得死死的,这样的人主容易掌握,王鉷想到此处。喝道:“王悍,那两个杂胡不重要,留着他们,还为我们投靠太子障眼。”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子,如何联络,一旦起事如何呼应等等。
    商议完毕,薛绣继续去花厅喝酒,王悍等他离开后,迫不及待地问王鉷:“兄长,难道我们就这样轻易投靠太子,谁都知道他是一艘破船?”
    “太子作为储君那么久,他潜藏的实力有多少,你知道吗?我们早点做好准备,见机而动,我们拥有的实力足以掌控长安,还担心什么?”王鉷沉声道,说完后,换了副笑脸,往花厅而去。
    那是,一旦事变,依靠太平道潜藏的势力,兄长也有当皇帝的机会,王悍的心情激动起来,赶紧跟着王鉷出了书房。
    他们走了,那书房的梁上似乎藏了只猫,轻微地响动了一下,抖落了一点儿灰尘下来。
    过了几日,兴庆宫,勤政务本楼大殿。
    高力士失魂落魄地拿着一份密报,喃喃念道:“阵亡了,伏波王阵亡了。”
    皇帝李隆基看到这份密报,怒火熊熊,咆哮声在大殿回响不绝:“登州府尹李白是干什么的,和藏曜,曹鉴,通通免职查办,朕要亲自来审。”
    李林甫双眼红肿。脸上涕泪纵横,那付模样比谁都凄惨:“圣人,伏波王在臣的府中长大,平日为政事多有争执,想不到他走了,心里悲痛万分。”
    三个父亲相对垂泪,都在感叹命运不公,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到了最后,还是李林甫率先恢复过来,劝道:“圣人,李白等率大军在外,海路迢迢,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将他们捉拿到帝都长安问罪,不如先下道旨,要他们将功赎罪,以定军心,靖海策是伏波王的心血,可不能因人废事。”
    这会儿皇帝心乱如麻,深深愧悔自己对伏波王的猜疑,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伏波王得厚葬,在西域的世子袭封王位,其余诸子诸女,俱有封赏。”
    大明宫,绿柳依依的太液池边,武皇后听到伏波王阵亡的消息,瞬间变得呆呆的,那个在兴庆宫中教自己跳舞的清俊少年;在书房里找书,大着胆子抱了自己;王毛仲叛乱,那个年轻英武的将军,搂着我……这就是我后宫的唯一的爱情么?
    武皇后望着这暮春的御花园,一片绿肥红瘦,似锦的繁花转眼就逝,就如这深宫里的爱情,泪珠儿不知不觉从腮边滑落。
    我的容颜也如这春花易谢,只有抓住权势,让寿王李瑁成为太子,成为皇帝!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武皇后用手绢擦干净了腮边的泪,容色变得淡淡,成了那个冷漠高傲的皇后娘娘。
    “移驾兴庆宫,去看看圣人,劝慰他不要哀伤,以国事和修道为重。”武皇后起身望兴庆宫走去,身后的宫女中官一大群,紧紧跟随,皇后的威仪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
    今天是官员休沐的日子,帝都长安似乎失去了欢乐和颜色,胭脂马,桃李蹊,东市,西市,朱雀大街所有的酒肆都关门歇业,共同哀悼大唐伏波王的阵亡。
    平康里的伏波王府,府门前高挂着白灯笼,高扬着白色的经幡,上门吊唁者络绎不绝。
    高力士带着皇帝的诏书和丰厚的赏赐到了伏波王府,瞧着武幼娘带着七八岁的孩子,孤孤单单地站在哪儿答礼,想起自己的义女冷霜儿在登州卧床不起,心中酸楚,强忍住眼泪问道:“小姐,这孩子是岩哥儿的吧,名字可是李昂?”
    高力士少年曾在武三思府上为奴,所以称呼武幼娘为小姐。
    不是李岩的,难道是裴家的,武幼娘心里不满,但也牵着李昂给高力士磕头:“这是高将军,你的爷爷,给他磕个头吧!”
    李昂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高力士看他眉目清俊,依稀有李岩几分少年模样,连连夸了好几声:“好!好!好!圣人恩赐,也有五品官的荫补。”
    高力士嘘寒问暖了好一阵子,才告辞离府,刚出府门,一阵骤雨般的马蹄声响起,似乎是在东市那边传来。
    这是何人如此大胆?皇帝在宫中设了祭坛,为伏波王李岩做道场,这些人从兴庆宫旁的春明门纵马飞驰出城,难道不怕皇帝的责罚?
    好几百换了便装的金吾卫,从兴庆宫旁的春明门扬长离城。
    一名监门卫校尉随后飞马来到城门边,指着城外的烟尘,厉声喝问守城门的金吾卫:“刚才出城的是谁?”
    金吾卫被他的威势所摄,低头拱手道:“金吾卫郎将王悍,与手下的军校到凤栖原上田猎。”
    “田猎?伏波王阵亡,举城悲哀,他们还有心情田猎?我得回去禀报高将军。”监门卫扭转马头,朝兴庆宫驰去。
    五月末的阳光**辣明晃晃,这几百金吾卫飞鹰走犬,携弓带刀,迅疾散开,潜伏起来,一队金吾卫吹着号角,驱赶着鹿兔狍子,往伏击圈而去。
    王悍率领一队金吾卫突然从草丛里站了起来,翻身上马,弓如霹雳惊弦,那群被驱赶到面前的鹿狍立刻倒了一片,凤栖原上响起一片欢腾。
    抬起猎物,他们朝南边的庄子走去。
    在一处缓坡的密林中,一身灰衣的李岩手持千里镜,目不转睛地盯着田猎的金吾卫。
    “不愧为名将王方翼之后,所带的金吾卫配合熟练,进退皆有法度,王悍也不是酒囊饭袋!”李岩倒吸了口凉气,赞道。
    “禀伏波王,他们在这附近有处大庄子,一两千人都可以藏身。”一名地忍上前拱手道。
    “你们进过庄子没有?”李岩感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忍卫曾经扮着货郎,白天到庄子卖货,在庄子外面就被拦住了,后来夜里摸进去,见有较场,校阅台,箭靶等物,庄子里还有一座很大的道观。”
    李岩已经明白,王氏兄弟,这两位太平道的真人,怕是一边用太平道给庄丁洗脑,一边操练他们,连长安城内都有骑射馆,这种庄子里习武,也没人会怀疑他们,因为自己以前提倡,大唐民风尚武。
    王氏兄弟,在这帝都长安至少也有十来个田庄,算下来也有一两万人,王悍刑宰任金武卫郎将,传来的情报说,换了不少自己的人进去,在帝都长安掌握了一万金吾卫。
    李岩倒吸一口凉气,王氏兄弟潜伏得真深,谋取帝位多了这层变数,复杂多了,有的事自己也掌控不了。
    王氏兄弟成功,这才是真正的权臣,比李林甫建立在皇帝宠信上的权力稳固得多。
    皇宫中还有自己忌惮的力量。
    左监门卫大将军高力士掌握了一万监门卫,皇帝亲自掌控三千值守内殿的千牛卫,还有一千神秘的飞龙卫,那才是皇帝掌控在手中的可怕武力。
    三千千牛卫,为唐太宗时期玄甲精骑的后代,世代尚武,忠于大唐皇室,先入天子十六卫,加入边军,凭战功武艺精选出来,配备了连弩陌刀,战力不下那一万监门卫。
    更不要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飞龙卫,跟李岩的忍卫有得一拼。
    这才是伏波王李岩没有直接在帝都长安发动兵变,逼李隆基退位的原因。
    率军发动兵变,如果不能控制皇帝,就会前功尽弃,在皇权的积威之下,自己死了不要紧,军士们一想到诛九族的下场,再加上宫中强横的武力,他们难保不会哗变投降。
    安史之乱,那是几十万强悍的边军横扫大唐,几千千牛卫和飞龙卫的力量就微不足道,只能保着皇帝逃到巴蜀。
    树林里,发现了王鉷真正的实力,李岩眉头紧皱。
    王悍带着那几百金吾卫进了庄子,将猎物交给庄子里的妇孺,先率众军校到庄子里的道观上了香,恭恭敬敬地叩拜之后,方才出来。
    烤、烧、爆、烹各种手段弄出来的野味,拌了些香葱蔬芹,看着颜色鲜亮,香味扑鼻。
    王悍喝了一口庄子里自酿的米酒,就差一口没有喷出来,眼下是什么时候,还用这种劣酒,“给我换山中仙酿!”
    一听是御酒,那些金吾卫军校轰然叫好!。
    “兄弟们,这些日子憋屈够了,山中仙酿,大唐御酒,早晚都是我们兄弟的,那时候敞开肚子喝,大伙儿先干了这碗酒!”王悍高举起酒碗,望着自己这帮子手下,表面是金吾卫,其实是太平道信徒。
    “跟着王真人,我们会创造出一个人人平等的新世界来!”喝了几碗酒,有名金吾卫量浅,大声地讲述起太平道的教义。
    “对,建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众金吾卫高声附和。
    靖恭坊,王鉷府第。
    散朝之后,便有一大群官吏在府门前侯着,捧着厚厚的诏书文告等着王侍中批阅画押。
    “希望今天运气好点,能排到我签字画押,不然每天来回地跑,谁能受得了?”
    “你不懂窍门么,给门房塞点银子,以后的事都会好办得多。”
    那几个官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连声道谢,赶快找门房塞银子去了。
    大唐朝政,就被几位宅在家中办公的宰相轻松处理了,儿戏一般。
    官吏在门外一直侯着,新任的侍中王鉷却和金吾卫郎将王悍在书房悄悄商议他们的私事。
    脸上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王悍拱手道:“王侍中,城外十多个田庄都安排了下去,一旦帝都长安有变,我们控制的金吾卫将长安城东的春明门,延兴门打开,放太平道众进来。”
    “嗯,伏波王为国捐躯,太子与武皇后的争斗应该白热化了,等不了多久,长安就有大乱,我们正好趁火打劫。”王鉷眼睛眯缝着,一付老奸巨猾的样子。
    “我们太平道就能篡位,夺了李唐江山,兄长做皇帝?”王悍眼里放光,呼吸像牛一般粗重,
    王鉷摇了摇头:“我才任宰相不久,朝廷的根基不稳,外面还有伏波王原来的势力,如果大事能成,我们拥立一个年幼的皇子登上帝位,再慢慢图谋,对了,你跟踪江长老,可曾打探出白莲使者在哪儿,还有太平道的贤良师究竟是谁?”
    找出暗中盯着自己兄弟的贤良师,才能去掉心病,从容谋划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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