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25章


少年似突然受到震动,哗地一下站了起来,怀里一只酣睡正浓的猫嘟囔着动了动。
  起先似初醒般的朦胧恍惚,然后是醍醐灌顶的清醒,欢喜染上了那双通透明睁的双眼,下一刻,便急急地奔了过来,怀里的猫被惊醒,喵呜一声跳出少年怀抱,空中一个华丽翻身,轻盈落在地面,跑远了。
  轻尘站在原地,看着绿云一样的少年向自己奔来,一时间,大脑空白了一片,只傻傻地站着,心心念念的人,近在眼前,却不敢去触碰,害怕这只是自己的梦,因太过想念,而出生的绚丽迷幻的美梦。眼睛却不敢眨一下,害怕阖闭之间,那人就消失不见。
  
  少年扑到他怀里,伸出双手紧紧地环上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急奔而来的冲击力度,突如其来的重量,无法再保持身体的平衡,轻尘只来得及抱紧怀中人,一个趔趄,两人便一起跌到地上去,落在厚厚的草地上便不觉得太疼,又生出些庆幸,幸而他刚好是跌在自己身上的。少年身上传至鼻端的清凉薄荷味道,混合着被压在身下折断的青草浓郁绿汁味道,清新好闻。
  只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剧烈的心跳声充盈整个胸膛,一声一声,满世界的浓装重彩悉数淡去,眼前只余那人如笔墨丹青渲染的氤氲容颜,他怎样的眉眼,怎样的春暖花开,葳蕤了一整个世界,任年华流离,只向他看。
  
  有些微凉的柔软双手覆上了眼睛,恍恍惚惚中,回到十四年前,那孩子的一双小手,将自己从近乎绝望的深渊里拯救出来,此刻才算真真正正地将心落入胸腔,觉得踏实了。所有十年来从不断绝的想念,幻化为今次重逢的喜悦,情不自禁,从眼睛里流泻而出,涌出的液体打湿轻颤的羽睫,在少年的掌心中泅染,水色漫天。
  轻尘拥着怀中人,那样的力道,似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用力,合二为一,再也不要被分开。
  “你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的。”子萧仍是埋首在他怀里,双肩轻轻抽动,眼泪没入他的衣衫,开出一朵一朵沾衣欲湿的杏花雨,“你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的。”少年含糊不清地说着,雨势愈发大了,滂沱而下,“你说过要一直在一起的。”子萧讲不出别的话,只一句句地重复着这一句,控诉着他的中途背弃。
  子萧手心里一掌清冷月光,轻尘拉下他的手,扶着他坐起,少年仍是抽咽不已,眼里是江南连绵不休的雨季,点点滴滴润凉的雨浸透轻尘的心,低下头,轻吻那双水雾迷蒙的眼眸,唇下的双眼仍在颤抖,雨滴抖落,咸咸地落入唇中,双手按压下的双肩,仍在颤动,抽咽声在温柔的亲吻中,渐渐地听不到了。
  “不会再离开了。”双唇相接时,滑过舌尖的一句话,轻轻的,重重的,许下不离不弃的诺言。“以后不会再离开了。”
  
  “我有种向日葵呢。”轻尘的温言安抚中,子萧的情绪有些缓和了。他的性格一直是小时候的样子,很容易就能忘掉不愉快的事情,此时笑靥生动,剪水秋瞳,朗若曙星,“我想轻尘回来的时候,看到流火灿然的向日葵,一定会很开心吧。”他不再叫小哥哥了,称呼上的改变,是随着对这个人的认知而转变,此时、也许是更早以前,子萧的心里,已经把轻尘看作是这一生要一起共度的爱人,所以就唤了他的名字。
  
  小时候的轻尘如同生长在黑暗里的向阳花,暗无天光,只与冰冷为伍,那个孩子一如葵花明洁烂灿,从自己身边经过,分给了自己一些光与暖,才能有以后可言。这时便知道,为何独独一面就无法放下,因为从一开始,就把他视做自己全部的光与暖。
  
  子萧的声音又低了下去,“爹爹走了……三年前……”又伸手欲遮轻尘的眼。
  他这个奇怪的习惯,从初遇伊始,持续到现在,他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在他看起来,轻尘那双,任何事物都会在其面前失去色彩的瑰丽蓝眸,不应该看到眼泪,亦不应该流泪,于是每一次轻尘会哭的时候,每一次自己想哭的时候,就将手覆上那双眼睛。
  轻尘捉住那双快触到他脸颊的手,子萧纤细苍白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那离别之时,系上的平安绳,仍是吻在玉白手腕上,已经有些褪色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等了轻尘十年……”子萧喃喃地说着,“我只剩下轻尘你了……”十七岁少年的干净眼眸里,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些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这些年的等待,是因为这个人值得他去等待,除了他之外,世上任何事物都不需要加以青眼,而一旦等到了,便又害怕世事无常,而后失去所有的赖以取暖的相依相偎。
  
  轻尘决定用自己的余生来回应,子萧对他的所有期待。
  许他一世白首,永不见弃,所谓的天长地久,不过是,与他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一写这两人,就停不下来了,似乎已经忘记了本文的重点跟方向。。
该打该打。
~+_+~
关于轻尘(四)
  葵花向日长倾,新染鹅黄色未乾,熙熙攘攘抖落一地明灿笑声。岁月静美,沙漏无声,子萧斜依着轻尘,无意识地捻起一缕发丝在指间缠绕,“有一天,我死掉的话,轻尘就把我葬在葵花田里,那样的话,只要你想起我,满世界就都是笑容呢。”少年仰头迎向轻尘醉人的眸光,认真地说着。“那样轻尘就不会觉得伤心,我就很安心了。”
  少年的面容动人,只是那个“死”字却如一把利刃将心一刀一刀切割,尽管非常明白那是无可避免的最终归途,归先生也曾说过:步步近死地。
  像父亲、母亲,被死亡胁迫,就那样离他远去,他们的曾经除了自己记得的那一点还存在着,其余的,已经被死亡完全抹杀,然后是再也无法触及的永远。那铭记所带来的死之哀伤,使身如坠寒渊,遍体生冷,若是有一天这世上没有他,不,就算是想像也不行,那样失去的痛苦,他不愿也不想去体会。
  
  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断断不能一人独活,必定会陪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是在他身边,无论最后要去的是什么地方,都会陪着他。
  他一个人,会害怕啊。
  
  六月的柔和阳光,洒落一身,感知不到丝毫暖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说不出任何言语,侧过身,只紧紧地抱着少年,借以此对抗无以复加的巨大痛感。
  子萧的颈窝处无声无息侵湿了一片,轻尘竟是在哭,一时间有些慌了。他不知道,为何只是一句话而已,却惹起他这么大的反应。
  
  “子萧,不要死。”那一刻,轻尘仿佛变成十年前将双手覆上他双眼上恐惶的七岁孩童,子萧则成了那个能够给予安慰的十岁孩子了。
  
  子萧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不死,不死,我们在一起。我们一起好好的活着。“望着兀自热闹喧嚣的向日葵,声音像葵花一瓣一瓣轻轻飘落,”嗯,当我们牙齿掉忘,头发花白,老得走也走不动的时候,你除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了,我除了你什么都看不到了,我们还种着向日葵,天气晴好的日子就安静地坐在一起晒太阳,看着向日葵微笑,将过往一一细数,多好啊,我们一起走过了那么些年。感觉时间差不多到了,就相互扶着,躺到床上去,你抱着我,我握着你的手,再最后一次的倾听、凝视,然后闭上眼睛,说‘好,一起走吧。’两个人就走到黄泉路去了,我们不会觉得遗憾,因为活着的时候都有好好地在一起。就算走在黑黑的黄泉路上,只要是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不会害怕。一直走啊,走到孟婆面前去,她也许是个有些古怪的怪婆婆,大惊小怪地说着,‘喂,你们两个手牵着手,怎么喝汤呢,快些把手放开,快快喝了汤,好赶去投胎。’我们相视一笑,抬手打翻了汤碗,在她的目瞪口呆下,跑去奈何桥,纵身跳下去,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那样,下一辈子,循着手掌那一丝温度,还能找得到彼此,你没有忘记我,我还记得你,我们还在一起。”
  
  子萧的声音轻得像梦境,一字一字如梦中散落的星光,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缥缈,已然沉浸在他想像中的画面中去了,嘴角还啜着一丝绮梦般美丽的笑。
  
  轻尘抬起头,眼前的人那双雾气朦朦的翦水秋瞳,盈盈含着笑意,凝望着他,仍是孩子气十足的模样,他的天真,他的美好,是自己多么想珍惜的所有。
  来世什么的,毕竟过于遥远虚幻,能安然活好当下,就已经很是幸运了。
  
  就一直在一起吧,直到……直到他厌恶了自己为至。
  会有那一天么。
  
  两人的发丝在子萧纤长苍白的手指间细密地缠织在一起。
  一朝结发,一世不离。
  
  在西泠村停留了三天时间,便要赶往碧落城去了,三年前何清浅辞世后,何子萧留在此地,守了空城,种下遍地等待,待一场归期未有期的归来,一时说走,也颇有些不舍。轻尘说,等完成了归先生所交待的事情,就仍回到西泠村,相伴度过余下人生。得了他的保证,子萧便觉得快乐了。
  
  向日葵仍是欢欢喜喜地,仰着硕大的花盘,对着太阳笑个不停。不知回来时,它们仍在么。
  
  十天之后,到达碧落城。正值黄昏时分,落霞染得一城金光灿然,沐浴在暮色霞光里,路上行人也是一身金灿,
  一城的繁华,却遮不住头顶卷浪翻涌的黑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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