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27章


若是有负归先生之托,是他所不愿见的,私心里想早日找到所寻之人,完成所嘱,与子萧就可重返西泠村了。
  
  偶然一次帮人驱走了背后恶灵,驱鬼大师的名号不胫而走,久而久之,城里人都知道有那么一位术师,所以大大小小超出认知范围、难以摆脱的事情,都会来请轻尘去看看。替人排扰难解,是术师的责任义务所在,而他本质又是温柔随和的人,从不会推脱,一时忙得上天入地。
  眼看抽身不得,便长久地住了下来。
  
  福伯很是喜欢这两个人,宅子里的寂寥与凄清都因他们的到来而消失无踪了。他尤其喜欢子萧,那孩子不笑的时候,眼睛都像是笑着的,让人只是看着就觉得欢喜。
  
  轻尘大多时间里忙得不可开交,对子萧就有些内疚,带他远离故土,辗转流离于异乡,却不能时时陪着他。于是无论有多忙,中午定要返家,为他做饭,温柔地看他吃下去,就觉得是一种幸福。
  
  轻尘不在家,子萧也没闲着。帮着福伯照料花草,院里的花草长得是一派可喜可贺的欣欣向荣。
  忙完了一切杂事,就跟福伯下棋,那是子萧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比较复杂的棋,走法很新奇有趣,甚是好玩。在西泠村时只能左手右手互弈,如今逢着福伯,倒是玩得不亦乐乎。一老一少两个顽童,立下规矩:谁輸掉的话,就在谁脸上用毛笔画一个圈。
  
  轻尘忙完回来,有时就看到福伯满脸的黑圈圈风中凌乱,仍是喜笑颜开,无半点不自在。福伯一张脸本来就长得神似“囧”字,现下更是囧之非常。就算是轻尘素来淡定,一望之下,也忍不住背过脸去偷笑,然后收拾了心情,调整一下面部表情,才能开口说话。子萧坐在福伯对面,执着棋子笑得像个顽劣调皮的孩子,灵动慧黠。
  ※
  一日出门,刚走出小巷,耳听一声热切而轻微有些熟悉的急呼,“雪轻尘。”不急不缓的足音,顷刻间来到眼前,纪承柳。温文尔雅的青年站在轻尘面前,长嘘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一笑,“可算是又遇到你了。可是住在附近?”
  纪承柳年长轻尘四岁,童稚时,困于恶劣孩童之手时,也多得他解围,虽不甚交谈,仍是存了一份感动。多年未见,异地相逢,便觉亲切,回礼后,报上了归府所在。
  承柳又是温文一笑,“遍寻不见你们,原是一巷之隔,却叫我一番好找。”说着说着,探手入怀,取出一幅画卷来,“佳节夜里,初睹子萧,颇有些意动,拙作一幅,轻尘莫见笑了。”言语不明的复是一笑,将画递于轻尘,“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定上门拜访。”一拱手,竟自去了。
  果然是与小时候的性格无甚两样,一切依兴而起,洒然温敦,并不多言。
  纪承柳走远,轻尘还有些懵懵然,呆了一会儿,似乎想搞清楚状况,低头展开了画卷。
  桃花夭然,纷飞若雨,画中人淡笑静立,轻浅绿衣淡若云烟,衬得其人空灵且缥缈。人面桃花相映红,不见桃红娇妍,只觉画中人比花娇。澄澈瞳眸,水雾蒸腾,氲出不着一字的风流写意,跃然纸上。只望一眼,便动心惊魄,心不由得轻颤起来。
  
  承柳太过谦虚了。
  复卷画入怀,小心的姿势像是在隐藏一个不欲为人所知的秘密。
  他仿佛自这一刻,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画像的事,轻尘没有对子萧说,仔细地收好了。此后再望子萧,黑幽深邃的柔和星眸里就多了一些东西,叹自己的迟钝,一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责任的守护,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原来他已经不再是弟弟般的存在,不知何时起,对他的感情变了味道,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的,喜欢着。
  
  虽然那个少年与自己相依相偎,可他到底也不清楚少年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应该是视为兄长吧,当他欢喜时,还是称自己“小哥哥。”全然的依赖,一览无余。少年一双纯净而无杂质地眼睛满含信任地望着自己时,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轻叹。
  ※
  等棋子也下得烦掉的时候,子萧就开始祸害院中的花草了。
  以前父亲开药铺时,他独喜欢研究香草,近些年一人独居,无聊闲极之时,便将这兴趣发扬光大,取不同的香草花木,制出不同的熏香,无师自通,也像模像样。
  院里不乏奇花异草,福伯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看他一瓣一瓣摘下娇嫩花瓣,难免心疼肉疼,当那孩子一双笑意盈然的眼眸望过来时,便又舍不得啰嗦。等过了几日,一盒薰香递过来,开了盒子,满室生香,嗅着一室的奇香入睡,困扰多年的失眠顽症都彻底治愈之后,老人热泪盈眶之余就想,嗯,就算是把整个院子里的花都摘掉都没有关系的,好歹把梨花留那么三四朵的就好。虽说就算今日花落满地,明日又是琼雪压枝,总归是主人最珍爱的。对了,赶明儿再向那孩子多讨几盒,听说对门的杨大娘也失眠很多年了。
  
  杨大娘失眠好没好不得而知,几天之后,归府空前地热闹起来了。
  起先是姑妈婶婆那个年龄级别的,前来讨要熏香,七嘴八舌的,说是杨大娘极力推荐的。子萧乐呵呵的,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研制的,没想到却歪打正着,有了奇效,口口相传,被老人们当作安睡良药。
  只是剩的不多了,也不忍她们空手而归,每人都分了少少许。大妈们原是没有料到,子萧是这样一个漂亮少年,一双笑目,顾盼之间,说不出的可爱可怜,叫人不得不喜欢。初衷是很单纯的就是讨香薰,香薰讨到手了,接下来的动机就不纯了。
  
  于是乎,再上门的就是姑娘们了。一个个托口给家里的老人取香薰,子萧都有些纳闷,为何这里的老人们,夜里都会失眠。心里虽然疑惑,因为并没有太多的香薰可以给予而略有些歉意,仍是笑眯眯地尽量满足每个人的要求,秀雅精致的面容,一笑之下,更是耀眼得让人不敢逼视,而他并不自知,笑眸弯弯,灿若晨光,于是看在姑娘们眼里,越发觉得漂亮得无可救药。
  
  轻尘一回来,就看到一群姑娘把子萧围在正中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皱了皱眉,也不说话,一味地站在外围,子萧正跟姑娘们解说熏香成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轻尘眼神愈发冷凛了,冷空气慢慢地辐射,渐渐地喧嚣声压低了一些,渐渐地姑娘们不说话了,渐渐地一个一个悄悄地走掉了,还恋恋不舍地跟子萧告别,从轻尘身边经过时,不免加快了脚步。
  子萧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抬手抹去额上并不存在的汗迹,只感觉又累又渴,姑娘雀鸟般的喧闹有些烦人,他又是与轻尘如出一辙的随和温柔,甚至比轻尘更甚,不知道如何用一句话将她们打发掉,就一直好脾气地笑着说啊说啊的。
  
  看到轻尘,雀跃地笑了那么一下,就垮着一张小脸,有气无力地走过来,整个人贴在轻尘身上,像只树懒,又可怜巴巴地一脸委屈。
  “累了?”压下心里的莫名其妙的烦燥,柔声细语。
  “渴~~。”子萧仍是无气无力,苦哈哈的语气。
  “我给你泡茶。”
  “嗯。”口里答应着,却仍是不动。轻尘的怀抱好温暖。轻尘身上淡淡的安息香味真是好闻呢。不禁贴得更紧些,满足地闭上眼睛,在安息香的怡神静气清香中,有些昏然欲睡。
  柔软微香的身体偎在怀里,撩拨着骚动的心,轻尘有些口干舌燥,某些情绪一触即发,努力地按压下去。打横抱起他,放到椅子上去,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去泡了一杯薄荷茶。子萧两岁时患过眼疾,治愈之后,何清浅就每天为他泡薄荷凉茶,取其明目之效,于是饮茶十数年如一日,身上也附带了清凉的薄荷味。
  少年安静地饮着茶,轻尘坐在对面只静静地望着他,眼神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缱绻。
  
  在人前的出尘脱俗,天姿神彩,风清云淡,一到子萧面前,就完全变了模样,手足无措,举止不安,像个懵懂的孩童,谨而慎之,不知道怎样举动才能博得他的欢喜,因他一发而牵动全身,情绪由他决定,天气好天气坏由他控制。甚至不需要他多做些什么,只要在自己身边就好。甘之如饴,无条件地怜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许是从初遇那天起,就注定这样的局面吧。两人之间,他始终处于劣势。虽然子萧一颗赤子之心全系挂在他身上,他却不能确定,子萧对他的感情,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本身,还是因为自幼年时将自己视为小哥哥的习以为常的依赖。
  
  他没有应有的自信,偶尔还有些自觉卑微,不忍回顾的黯淡童年是造成这种心理的一部分原因,另一原因,则是因为子萧一早已占据他的心。愈深爱愈卑微,就连他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他可以在其他方面对子萧做出要求,不可以喝酒、不可以因研制香薰而废寝忘食,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独独说不出,不要再对那些女孩笑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要求。
  子萧并没有说喜欢他。
  他只能三缄其口,暗暗地嘱咐福伯,一天只开一个时辰的门,将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女子们阻隔于门外。
  
  子萧的熏香也分得差不多了,本来立时想再做的,看轻尘似乎不甚高兴,于是就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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