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29章


而后,就连回忆,都是一种奢侈。患得患失的不良心理,令他不能安然享受现今的拥有。因为太过珍之重之,反而更增了一重负荷,日日提心吊胆,一颗心时时高悬于空,怕极有朝一日,变故突生。人生于世,无法预料的变数太多。就像你不知道,何时会出离原本一成不变的生活轨道;就像你不知道,何时最深爱的人,假以时日,已成为最陌生的某。
  惟有在还能把握时,深深地拥他入怀,毫无保留地给予他,自己所能付出的全部,心甘情愿到无须任何回报。
  ※
  清晨醒来,习惯性地伸手,右手边却没有熟悉的温度,睁开眼睛,身侧空无一人。子萧原是已经起床了,轻尘有些纳闷,那孩子嗜睡,今次怎么起这么早,又担心他睡得不够,精神不济,就想捉他回来,继续补眠。
  这样想着,掀开被子正欲下床,子萧推门进来了,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前,笑眯了水色双眸,将轻尘按回床上去,“乖乖回去躺好,等我做好饭再来叫你起床。”又替他把被子盖盖好,俯身蜻蜓点水的一吻,仍是笑眯眯地,又走了出去。
  轻尘躺在床上,疑心是不是在做梦。温软唇瓣留下的温度犹在,便不自觉地咧开嘴笑。
  直到坐在饭厅里,仍是不太清醒,怔愣地看子萧,子萧只是笑,一边帮他夹菜。
  素色小菜,入口清淡,淡而不寡,颇合口味,子萧的手艺蛮不错呢。听他夸奖,子萧笑得更开心了。
  轻尘仍是搞不清状况,日日里是他照顾子萧,今日反过来,颇有些无所适从,感动是不言自明的。
  压制再三,还是忍不住想开口问询,福伯来说有人请,叹了一口气,不得不丢了筷子,歉疚地望了望子萧,子萧回了个没关系的眼神,轻尘就随来人走掉了。
  施术时,需要绝对的静心,一切烦杂念头全部抛诸脑后。完办了事,先前的疑问重上心头,急急地赶回家,刚欲启口,子萧却推他去纪承柳那里。这一年,三人也混熟了,时常往来。正巧承柳在家,子萧抱了抱轻尘,“晚上我来叫你。”又补了一句,“我不来,不许回去哦。”轻尘越发觉得奇怪了,还是点了点头,子萧就满意了,笑得一脸高深莫测离开了。
  轻尘直觉是自己犯了错,不然为何被‘驱出家门’。惶惶然坐立不安,几次踏出门想走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能违背子萧的禁令,生生止住脚步。时间越发漫长了,分秒难捱,度秒如年。承柳在写字,眼里心里都是小楷,轻尘也不能跟他说话,好不容易天色暗了,望眼欲穿不见子萧身影,在门口踟蹰来徘徊去,过了良久,一抬眼,子萧施施然行来,免不得露出大大的笑脸。
  子萧握住轻尘的手,一整个下午的心神不宁,因了右手边传来的安心温度而淡去了,纷乱的心绪也平和下来。
  夜色下偷望子萧,越发的空灵透澈。感知到他的目光,子萧侧过脸来,脉脉笑着,水眸流光,轻尘觉得自己就要溶化在那一片水色中去了。
  推开大门时,子萧捂住了轻尘的眼睛。
  凭着子萧的指引走到院子里,子萧拿下了手。轻尘眨了眨眼,恢复了视线,一脸的难以置信。
  院子里一盏盏黄色的小灯笼,随风而动,萤火点点。从灯里逸出,流光飞舞于空,曳出无数绚烂光线。梨花雨应景地洒洒而下,美丽得像是梦境。
  南瓜花灯?萤火虫?
  子萧轻轻地在耳边说:生日快乐。
  轻尘望着一院灯晃光舞,感动到几欲盈泪,回身紧抱子萧。
  小时候,轻尘不知道生日是什么,偶尔一次听到福嫂说起他的生日时辰,第二天去见子萧时随口就说了自己从没有过过生日,子萧那时沉默了一会,声音脆脆说以后我帮小哥哥过。第二年的生日,子萧邀他去竹屋,那里迎接他的就是漫天漫地萤火南瓜花灯。
  “下午去捉萤火虫,一直等到酉时才有一星半点的,想要捉多一些,所以就回来的晚了。让轻尘久等了。”
  “南瓜花是从东门姐姐那边寻来的。”
  ※
  那是第一次,从子萧口中提到东门姑娘。
  东门姑娘搬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轻尘历来眼里只有子萧,所以并不知道有这样一号邻居存在。直到子萧口中提到那女子的次数越来越多,才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
  
  子萧与生俱来吸引人的特质,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尤其他一笑,更让人心软得不像话,这一点,轻尘深有体会。莺莺燕燕趋之若鹜,避之不及,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吧。子萧平素不怎么出门,有了门禁之后,洪水猛兽少了许多,仍未完全断绝。
  子萧出于礼貌而对那些姑娘多笑了几下,就让轻尘心里难受。因为太过在意,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觉得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轻尘本来对于两人之间超过世俗界定的感情有些惶然,倒不是因为他自己,他总是觉得子萧对他的感情只是出于幼年时视他为小哥哥的依赖,这份爱捧在手心里,早晚会跌落。 
  少年总会从迷惑里走出去,然后发现,原来对他所谓的深爱都只不过是依赖,最适合他的仍是女子。
  他不能承受。
  
  东门姑娘就成了一根针,子萧一遍一遍的提及,刺的轻尘体无完肤。
  ※
  子萧喜食甜品,今次回家时,就买了一包糖炒栗子。
  远远地看到子萧跟东门姑娘倚门而谈,言笑晏然,颇是开心。距离有些远,听不真切两人在说些什么,东门姑娘要让子萧看什么东西,两人站得很近,看进轻尘眼里,就是刺目到极点的亲昵。那女子笑靥如花,灼若芙蓉出绿波,与子萧很是相配,轻尘更是胸闷不已。
  近到面前,两人还是有说有笑,子萧丝毫没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他身侧,分明是眼里只有东门姑娘,轻尘更觉憋闷,压下心里的不痛快,仍是温柔地一唤,“子萧。”子萧抬起头,一时间的光曜晴空,映出欢喜,“轻尘。”轻轻地点点头,对东门姑娘淡淡一笑,牵着子萧回去了。子萧告别时的笑意盈盈,又暗暗刺痛他的眼睛。
  回家的路上,子萧一直在说什么,轻尘都没有听到,只依稀记得少年脸上永镌不坠的笑容,眼里也是藏不住的深深笑意。
  与那个女子在一起,是这样快乐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果然是不正常吧,喜欢她也是理所应该的吧。最适合他的应该是女子吧。
  
  患得患失的不良心理、深藏在体内的一丝不该存在的卑微,又在暗中作祟,来势汹汹把过去全盘否定,自己在子萧心里是否占有一席之地都已经无法确定。
  
  剥好栗肉,送到子萧唇边,子萧就着他的手吃掉了,粉嫩舌尖轻舔掌心,奇异的过电感觉,轻尘收回手,仍是一边剥着栗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子萧觉得东门姐姐怎么样。”
  子萧一口甜食,含含糊糊地说着,“很不错啊。”还不断地点头。
  心里闷闷地,又喂了一颗栗子,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子萧喜欢她么?”
  “喜欢。”干干脆脆的回答,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手一滑,栗子尖利的硬皮划破了手指,红豆似的血珠颗颗从创口里涌了出来,却浑然不觉,视线透过双手投影到虚无的某一处去,仍是无意识地剥着栗子,手上的创口愈来愈多,血愈涌愈多,低着头,好久才听得到自己的声音,在略显寒意的空气里淡若轻雾,“比喜欢我还要喜欢么。”
  轻尘本是背对着子萧,子萧听他说话音调有些异样,跳过来,走到他面前,大吃一惊,忙抓住他的手,“轻尘,你在做什么?!”心疼地握着他的手,把受伤的指头放入嘴中,吸吮血珠,轻尘感觉有些酥麻麻的,仍是低着头,“比喜欢我还喜欢么。”
  “轻尘?你在想些什么呢?”子萧托起他的脸,所爱之人脸上的落寞,明晰可辨,轻轻地吻着他,“她怎么能跟你相比呢。对她是姐姐一样的喜欢,对轻尘,是爱人的喜欢。”又有些受伤,“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啊,轻尘。”
  是这样么。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他听到子萧在说。
  他这样说着,明明在心上,在身边,可为什么还是觉得握不住,抓不牢。
  ※
  轻尘仍时不时看到子萧跟东门姑娘言谈甚欢,怅然若失中,却并不阻止。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一方面怕极有人取代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一方面又很想他能快乐。既然东门姑娘能让他开心,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剥夺他享受快乐的权利?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到角落里去享受惆怅与妒忌的双重折磨。
  
  子萧只是单纯地喜欢着东门姐姐,很不可思议的,那个女子有着母亲般的温暖,柔声细语,殷殷关切中,竟然感受到了缺乏已久的母爱。这种感觉相当怪异又暖心。
  ※
  从东门姑娘那里回来,子萧藏不住的浓浓笑意,抬眼看轻尘,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晚上就寝时,拥着轻尘,眸里是燃到极致的欢喜,生动逼人。轻尘在黑暗里凝睇了他大半夜,少年睡着了,嘴角仍啜着一丝笑。为何事这样开心,就连梦里都在笑。而他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那么难以启口么。
  早上,子萧又是很早起床,轻尘几乎一夜未曾合眼。此刻仍闭着眼,听他动作。子萧怕吵醒他,一直很小心。洗漱停当,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抚在脸上,低压的声音里仍有着笑意,“轻尘,我先出去了,等我回来,嗯,中午要吃梨花糯米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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