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43章


真的这样爱他么?爱到可以为他去死?
  心里空空落落的,那些虫蚁似又返身而来狠命撕咬,痛,不堪言。
  
  夜月光一笑,流光之下,笑容死寂如严冬,“各人自行其道,我无阁下之高尚,自会按我的风格,行将行之事。”神情一暗,眼中闪过一抹残忍的狠色,坚定如铁的语气,“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轻尘冷视夜月华,复而看向晕睡不醒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暗暗地变了几变,我想在某一瞬间,他一定是想到了何子萧,两者的情况多少有些相同,昏睡不睡,将亡未亡。然后他忽然开口,“他是被赤杌幽怪所伤?”
  夜月华冷寂的幽瞳亮了一下,复又墨色覆盖。
  “赤杌幽怪?”我好奇。
  “一种怪物,无论人怪被其伤到,都会陷入昏迷境地,赤焓之气萦绕伤者,精气耗损殆尽,身裂而死。”原来如此,怪不得夜月华要取人精气来为他维持性命。
  
  “若我有第二种方法,你可愿行?”轻尘看向夜月华。
  夜月华墨阗漆暗的双瞳轻抬,冷雪之颜稍有动容,“言与我听。”
  并未理会夜月华语中不敬,淡淡开口,“玄琅霜。”
  “玄琅霜?”夜月华动容更甚,身形一动,已至轻尘身边,“你有?”
  轻尘点头,“当年我随师父修行时,曾遇到过赤杌幽怪,师父杀此怪取其内丹,又寻七种异草合聚炼就玄琅霜,我这里正巧有一颗。”探手入怀,取出瓷白药瓶,药丸倒出,映在素白手掌内,玄若墨石,莹动如星。
  夜月华面露喜色,抬手要取。
  “我并非没有条件。”轻尘说道。夜月华面上的喜色僵在那里,眼中熠熠的光敛去,幽深双目盯视轻尘。
  “我要你收去暝虚黑气,答应以后不再随意伤及无辜。”暝虚黑气?就是病人脸上,一言堂内所笼罩的黑气吗?
  “我答应。”很干脆的回答,若是此药能治愈他弟弟的病疾,他也没有理由再伤害别人了。
  
  轻尘将药又收入瓶中,递给了夜月华。而后又取出一个碧玉瓶交给他,“这里是青津碧获,是药师所赐,两者结合可能效果会更好些。”
  “多谢——”刀削薄唇在颤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看他口型,前一字是雪,后一个字却辨不出了,“——术士大人”。
  夜月华收了药,脸上的冷意些微地退去,冰玉雪颜露出一抹略带暖意的笑。
  “份内之事,不必言谢。”轻尘仍是风轻云淡,“我们——可以走了么?”
  
  他说‘我们’,似乎视我与他为一体,我们还有可能……而现在和以后,却是你跟他的你们,我,只是我。
  
  出了一言堂,他仍是扶着我,“鸣蝉,身体怎么样了?”
  “一点点小伤而已,早已经没事了。”伤口早已愈合,疼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笑,带着些些歉意,“对不起,这些天因为子萧的事,没有顾得上前来探看,害你受伤。”语尾渐轻,原来凝视着我双眼的视线低垂,面上有些异样,我顺着他的目光低首,衣服被虫利齿撕破,那枚玉佩露了出来。
  “你的玉佩哪里来的?”他显然是对这枚玉佩好奇起来。
  我就把当日采药时,在翠屏山顶发现骷髅,然后取下他的玉佩随身携带的过程说了一遍。
  “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轻尘语气有些凝重。
  难道,他跟那骷髅有什么关系吗?那样凝重的表情与语气。我点了点头。
  
  他脱下外袍,披在我身上,我这才发现,衣服烂得不成样子,血迹斑斑的,这样肮脏的一身,站在他面前,真是令我羞愧到无地自容。
  “先回家清洗一下换一下衣服,我们再去翠屏山。子萧的衣服,你穿起来应该会合身的。”说道子萧,语气立时变得温柔了,就连脸上也漾起柔和春波。
  相遇之初,就阴翳在眸中的忧郁,连笑都无法驱散的伤痛感,在那人清醒之后,就消失不见了。那人在他心里有多重要,从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我轻轻嗯了一声,如将死枯木般随他一路前行。在不久之前,我走在他身边,还如孩童般雀跃的以为,可以直达美好的明天,可以一直在他身边。他在身边,在我身边。
  而这么快,碎落一地……
  这样的同行,还能有多久?
  ……注定只余下我一个人……
  无路可走……无路可退……
  
  走到府门前,又帮我把外袍整理好,确定那一片破衣烂衫血迹斑驳全隐尽了,才走进去。
  步入厅中,子萧跟福伯正在下棋。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起头,福伯笑吟吟的一脸黑圈圈,囧劲十足地打着招呼,我左忍右忍才算没有笑出声来。子萧先看到轻尘,露出孩子气的笑,“轻尘,你回来了。”这时才看到我,那一抹稚气的笑登时顿住了,换上疑惑的神色,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棋子,又看了看我,转向轻尘,“轻尘,我今天没有跟你一起出去啊。”
  轻尘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张口欲言——“我是夏鸣蝉。”阻滞了他欲说的话。
  前些日子只这一句话,就引发他的全面崩溃,轻尘施用催眠术强行阻断记忆,才算恢复过来。我邪恶地想看看,这一次会不会带来同样的效果。
  “呃?哦?嗯……”情绪并无太大的波动,还是很迷惑的样子,“鸣蝉你好。”又红着脸有些抱歉,“你跟我长得太像了,刚才竟把你认成是我了呢,太不好意思了。”
  那些记忆就此沉入永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去了吗?预见的情境并没有出现,心里有点怏怏的。
  轻尘对我点点头,又对子萧说了些什么,起身走了。
  
  我冷眼旁观何子萧,所有人都对他关爱有加,像个孩子一样倍受宠爱。我果然是不能与他相比的吧,我一心一意费尽心神所想要拥有的,他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得到。
  而我所有的心思努力化灰散灭,如浪里淘沙,石中取火,水中捞月,虚幻一场,最终幻灭,空留怅然,心里的郁积到底是无法消弥。
  那个时候他明明是气若游丝命悬一线..眼睛也近乎盲掉..我以为他会就此死去,而现在他却好端端的,那一段过往没有在他身上心上留下一点痕迹,连蛛丝马迹也无踪可循,好似从未经受过,就只是醒来就忘的一场梦而已。
  
  很多次我想狠狠地撕开那道虚伪的假相之布,让那些正在隐遁消逝的一切毫无遮拦地显露在他的眼前,让他彻彻底底地看清楚裸|露于阳光之下的耻辱与血痕、肮脏与秽迹,而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寸一寸地崩溃于前。
  若我可以更狠心自私一些,为达成所愿一意孤行不择手段,将所有不利因素手起刃落斩杀干净,将前路坎坷不平悉数用残忍填平,不用太去顾及轻尘的感受,让何子萧毫无破绽地死去,再完全抹杀轻尘关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所有记忆,只求他能完全属于我。
  若何子萧会死……
  ……
  都只是徒劳的假设,已无任何意义。
  我始终过不了那一道槛,破不了那一句誓:对不起,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为此我不能有任何举动任何手段对何子萧进行伤害,尽管在心里想像了无数次,终不能付诸于行动。
  
  那样的水玉双眸,懵懵懂懂,纯澈如天山雪泉,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就被这样一双眼睛凝视过,是每日里顾镜自照吗?原因好像不只是这样。清莹空澈的水润双眼……无辜且脆弱……雪茸茸的……小小的……纯白的……
  
  溯回记忆之川,隐落的回忆如海市蜃楼若隐若现,奋力逆水而行,浮沉中接近真相,不觉轻尘已走至身边,“鸣蝉,水放好了。”惊落了思绪,追溯就此中断,之前想到的那些顿时四散在空气中,不可触摸。“衣服和药物放在桌上。”一如既往的温和,有时我倒情愿他对我冷淡一些。至少我不会再多去幻想。
  如果你什么都不能给我,你的温柔,不过是另一种残忍罢了。
  “哦。”应了一声,伸手想解下身上所着他的外袍,他却按住了我的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何子萧,后者埋首棋盘,跟福伯下得不亦乐乎。
  怕我这血淋淋脏兮兮的一身污了他的眼么?还真的是呵、护、爱、惜、体、贴、入、微。好的很。我笑。呵,不知不觉间,竟学会了那阴冷美人的口气了。好的很。
  真是、好的很。
  
  洗去一身血污,子萧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真是别扭,走几步路就扯一下衣襟,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又让我无所适从。药分毫未动,一身的血迹观来可怖,其实伤口早已经愈合了。而他的细致仍令我感动,却因其再不可触及而心脏空落以至成伤成疼。
  行至庭院,远远瞥见轻尘坐在子萧身边看他下棋,子萧落下一子,侧过头来就着轻尘的手喝茶,旁若无人自然而然的亲昵真让人七窍生烟,愤愤然又无计可施。我胸闷、我气短,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郁闷与痛愤还是无以解,我内伤。
  
  走到厅中,就算再无所求,心理仍是不平衡的,故意用了很暧昧的腔调,“轻尘~~~我们该走~~~啦~~~”话一出口,自己的鸡皮疙瘩立马起了一身,抖了几抖,然后满意地看到何子萧的身体像被蜂蛰到一样猛地一颤。
  轻尘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极尽纠结之能事,而复又淡定如暮鼓晨钟,放下了茶盏,站起身来,按了按何子萧瘦削的肩,一笑柔和如沐春风,“我跟鸣蝉出去一下,你在家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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