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45章


三千年前引起天界轰动事件的主角:你,蝉衣,全忘了吗?”
  
  我?蝉衣?蝉衣?这两个字如同一把开启过往之闸的钥匙,前尘往事瞬间涌泄而来,几乎无力招架,一幕一幕的回忆奔流而过…… 
  
  那时我还不叫夏鸣蝉。
  十岁那年初入梨蹊谷,千树万树梨花开得正盛,风行过处,梨花纷飞如落雪,被满目乱雪迷住了眼,脚下几个踉跄,跌倒在地。
  赖在草地上自叹自怨时听到清泠泠的童音响起,“你还好吗?”
  龇牙咧嘴地仰首抬眸,但见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小孩站在面前,乌漆漆的眼眸如两枚黑水晶莹莹地镶在玉质雪肤的小脸上,向我俯望过来。身着白衣,就像用初冬新雪雕砌出的雪娃娃,洁白无瑕,一尘不染。我一时竟看呆了,只疑心是在做梦。
  一只白净的小手伸过来,“要我拉你起来吗?”
  脸上一燥,忙吐了跌倒时不小心啃到嘴中的草,撑在地上的手抬起,掌上的青草绿汁脏污不堪,干笑着,自己忍痛站了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抹了几抹,眼看干净了,方才敢伸出手去,握住一手心的微凉柔软。
  “我叫雪暖。”冰雕雪砌的小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
  “我叫蝉衣。”
  他轻点头,“师尊今日有事在身离谷而去,嘱我前来接你,随我进去吧。”言毕,转身离开。
  犹疑了半天,几步跟上他,终于还是问出声,“你是不是师尊用雪变出来的?”身似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他一张雪脸稍有动容,展颜一笑,“那么你是不是金蝉脱壳时留下的那一层外衣变出来的?”笑眸弯弯如弦月,身后梨花飘坠,绿叶簌洒,宽袍长袖翻飞于梨雪香风中,似要溶入那一片淡白浓绿中去了。
  一个蝉壳,一个雪砌,在心里暗一对比,蒹葭倚玉树,便觉得自己低到尘埃里去了。
  
  日日修习,朝夕相处,一天天慢慢长大,是什么时候开始,除了他,对任何事物都兴意阑珊,提不起丝毫兴趣,看不到在眼前招摇的任何任何,目光只热切地追逐着他的身影;他对我笑一下,就能让我一整天高兴的像个孩子,只想看着他,只想与他在一起,眼里心里梦里,全都是他。
  无药可救了,我想。
  是什么时候?
  是无论惹出什么祸事来,他都挡在我面前,承担一切后果与惩罚;
  是为了摘到一朵开在悬崖边的胜雪优昙,脚下一滑,差点坠入崖底,他凌身空中,如雪色流莺般飞来身侧,伸出的手,一点一点将我带离悬崖;
  是并肩而战,血染衣衫时的相视一笑;
  是醉酒月下,梨雨纷然之下,望之倾心的容颜;
  ……
  
  那时他叫雪暖。
  雪暖。
  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带给我多少快乐与痛苦的名字,从回忆里回到现实,眼前人冷冷淡淡清清的阴美容颜就似没有温度的玉石,“你是谁?”心里的疑惑更甚,夜月华究竟是谁?他到底又知道些什么?
  好似没有听到我的问话,匕首出鞘,在他掌中翻转,泛着寒光,在他指间流动,冷月玉颜看不出任何表情,自顾自言道,“婚堂喋血,那一幕至今回想仍觉心悸。”
  
  婚堂喋血?
  漫天漫地的血光,映着红烛,玲珑灯笼,轻绡的红纱,惊天动地的红,染色了素白的衣……
  他青剑如虹划破夜的宁静,应所为如此吧,在他的新婚之夜,我一剑杀死了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子。
  
  他无意之中救下了天帝的女儿,随后一纸婚书将我们两人的明天打碎,这是一桩不能回绝的婚事,我让他跟我走,离开梨蹊谷,去到无人可以寻到的地方相伴终老。他却摇头,不能让师尊为难,又何况天地之大何处是容身之所。
  
  一腔愤恨无处发泄,在那一夜,彻底爆发……
  那个女子百合般的微笑破碎在剑下,束发的簪子掉落,乌发如云散开,出剑收剑只在一瞬,她如断线的木偶缓缓倒下之时,那一抹微笑还未褪尽,点溅了血,落入眼眸中,是惊魂的美。
  红色盛装婚服葳蕤一地混合着汩汩蜿蜒的血迹,映衬着那一张隐没在乌的发、红的血中的小脸,苍白如纸,似一朵开至酴醚的花,在我脚下逐渐枯萎凋零,停止呼吸。
  
  惊呼的众人,潮水般涌过来,胸腔里的戾气与忿恨,将剑术发挥到了极致,无人可以近身,剑光血影中,一路行,一路淌血,走到血路的尽头,站到面无表情的他面前,只问他一句话,“你跟不跟我走?”他静静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慌乱起来了,手用力地握紧剑柄直至泛青,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明天了。
  他明明就站在我面前,一伸手就可以揽入怀中,又怎么好像隔着汪洋的大海,无法填平,无法跨越,我想牵他的手,可流血不至的手,怎么可以触碰他……
  他看着我的静寂眼神里暗含的悲伤似身上的伤口一样令我抽痛不已,似低叹了一声,绝望、无力,不再看我,垂眸祭出青剑,我立在原地,眼看着剑瞬间贯穿我的身体复又急速抽出,裂身之痛比不过他的绝情所带给我的伤害之大,强撑的力气倏尔散去,弃剑颓然倒地,却见他执剑反手向自己身上刺去,“汝之血,今日还汝,从此你我,互不相欠。”冷洌的声音如结冰的离湖之冬。
  那喷涌而出的红,渐渐充盈整个视界,刺伤了双瞳,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红,惊心的红,触目的红……他掷剑而去,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行去的背影,不再挣扎,任身体被制,耳边的呼叫声震如天,却都听不到,只侧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渐行渐远,行经过的路开满妖娆腥红的血莲花……
  
  汝之血,今日还汝,从此你我,互不相欠。
  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真的互不相欠吗?请你先把我的心还给我吧……
  
  与翙血巨蟒对战时,他一时疏忽被其所伤,体内血液一刻钟之内全部败死,命在旦夕,我目眦尽裂一招之内将翙血巨蟒斩杀于剑下,而后紧张万状手足无措,御风而行抱他回谷,师尊用离玄血蛭吸去污血,然后以我身之血分流入他身体内,将将地才算把命救回。
  我比他早一刻苏醒,心有余悸倾身向他,握着他冰凉的手,一张脸苍白得让人心疼。掌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缓慢地启眸,对上我俯身看顾他的视线,流玉色的黑眸泛着水光,雪颜上也漾出苍白的笑,这张脸看了无数次,每一次看他,每一次都是令我心旌摇曳的惊艳,松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做调戏状勾起他的下巴,痞里痞皮地道:“美人儿,该怎么报答本少爷呢。”
  他还很是虚弱,不说话,一直浅笑着看我,我第一次在他的眸中看到不一样的神情,潋滟如同离湖水,温柔的能滴出水来,又能将人溺死其中。
  “既然无以为报,何不以身相许?”伪装了调侃的腔调,人五人六地说道。
  “好。”只是笑看我。
  “你——没有开玩笑吧。”脑袋“轰”的一声,我一时只当自己幻听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他仍是笑。
  顾不得他身体还没有复元,一把抱了个满怀,涌动的快乐与幸福太过强烈,只是呵呵傻笑着,紧紧地抱着他,心还是忽上忽下的没处落脚,剧烈的跳动如鼓声鼓噪着耳膜,如果是梦就永远不要醒来吧,我愿一直沉迷在这梦里。
  在那一瞬间,我才顿悟,对我来说,什么是死而无憾。就算是在那一刻立时死去,也是极心甘情愿的。
  之后的日子,不敢回顾又忍不住想去回顾……那是我仅有的快乐,如此短暂,却又。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跌落。
  
  昔年乐事,今日伤……
  再回首,恍若隔世,语未及,情已成空。
  
  
 
作者有话要说:昔年乐事,今日伤,
而今乐事,他年泪。
向始而终
  我以为那会是永远的。我曾经以为。
  他属于我,就会永远属于我。
  我是怎样的确信与笃定,在这脆弱如蝉翼的以为被现实撕碎,成为误以为时,就是怎样的痛苦与绝望。
  梨蹊谷里那些两人共有的快乐是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是否只是我陷入自导自演的剧情里时喜时悲,而他勉强陪我演出,剧终就转身离去,不留一丝眷恋与顾惜,再用一句话将所有过去完全否定,‘我宁愿一开始就没有认识过你……’,我的心情如何不在他过问范围之内?
  可是明明记得他给予我的那些温柔,融为一体的亲密……
  呵,比起此时的绝情来说,真是极致的一种讽刺。
  
  更可悲可笑的是我竟然不恨他,反而因为惹他伤心,而觉得自己罪不可赦。
  他眼眸中隐忍的悲伤,看我的最后一眼中深深的痛楚与疼惜——是否为我心疼我已经无法肯定,可因了这疼惜,一切对我说来,甘之如饴,死而无憾。
  
  茫茫天地之隅,在这一隅,我偏偏遇见他,悠悠万世之隙,在那一隙,我偏偏爱上他,那便是我的障。勘的破,逃出升天,勘不破,永不超生。没有第三条路可行。
  而我,如羊走迷,迷失路途,返无可返,无可救药了。
  
  只是我已经累了倦了,什么也不想追究,什么也不想企望,想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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