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妖物语

第46章


  血液以奔逃的速度毫无留恋地从血管里无声地溜走,在身下氲出暗红色的溪流,那些温热的液体流动中慢慢转为冰凉,如同千疮百孔的心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我竟觉不出疼,可能已经完全麻木了,闭上眼睛,睡着了便好……
  
  无限旋落的黑暗将我吞噬其中,见不得光,夜月华清冷的声音随游丝而飘离,掠影过耳侧又飞掠而出,一个字也未有听到,停滞的意识再扯回来时,只听到句尾,“……自坠堕仙台。”
  “什么?!”欲支起身,听清楚那些恍惚中飘移过耳侧的字语,身体却半点动弹不得,夜月华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对抗疼痛时体力已耗尽,此时也只能无能为力地瞪视着他,急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月华望了我一眼,对我有气无力的愤怒视若无睹,轻扯嘴角似笑似叹,因我的恍惚有了些无奈,仍启口重述,“弑杀天女、伤众天人之罪行滔天,众怒所归,无可宽恕,必会处以极刑。他知等着你的是何种结果,为免你受天谴之刑,将你斩杀于剑下,而后自坠堕仙台,堕入轮回。而你并未毙命剑下,结果仍是……”语至此,如若我没有听错,朦胧中似含有悲戚,微微地叹气。
  痛!痛!
  不能去想,仅只是循着他的话语在过往中捕捉到些许浮光,四肢百骸已近乎痉挛,痛不可支,不能再回想下去了。我已不敢去想。
  心脏裂痛难忍,面目开始扭曲,嘴唇哆嗦起来,夜月华抬手按上我的肩,手心里的那一丝冷意侵入体内,抚慰着突袭而来的剧痛,冷汗又迸出一额,痛疼开始缓解,慢慢地平复下来了。
  他终究不是无情……虚泛的笑,便觉的得到慰安了。不免设想若当日我们一起坠下堕仙台,那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但是——夜月华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我又是如何变成现今这种模样?
  夜月华的手从我肩上移开,取出巾帕帮我拭去额上冷汗,难得的温和。
  
  “你到底是谁?”加重语气。
  “我只是个旁观的局外人罢了。”收起巾帕,扑朔迷离地笑,又开始把玩匕首。
  “当日若离尊者因重事未能在场,待他回来之后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最看重的两位弟子,一坠堕仙台,一投身天狱。痛定思痛之下,决心力挽狂澜,将你救出。若离尊者德高望重,齿德俱尊,与众天人素来交情匪浅,被你所伤天人皆已自愈,因之既往不咎。若离尊者复求情于天帝,尊者昔年有恩于天帝,被弑天女恰巧最不受天帝宠爱,而你犯下罪孽之前亦屡立奇功,天帝震怒未息,碍于若离尊者之面,只得网开一面。你受过四十九天天谴之刑之后即被放出,死罪虽免,而天界已无你立足之地,即流放下界,亦不得以人之形态存活于世。”匕首身薄如纸,在他掌中回转旋舞,寒光凛冽,玉珠落玉盘的湿润声音,“换句话来说,你身上还可以称作蝉衣的,只有一颗心了。”
  
  原来如此……
  谜底一层一层由他口中为我揭开,这一开始就没有前因后果的生。属于我的人生,浑浑噩噩,不知因何而起,不知因何而落,却需由别人将过往徐徐道来,解开迷津,还有谁像我这样,将一生过的如此这般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可——那我还是蝉衣吗?只剩下一颗心啊。若我不是蝉衣,我又是谁呢?夏鸣蝉?只不过一时胡诌的名字。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若离尊者因此事件,大感痛心与自责,自脱仙籍,舍弃梨蹊谷,终不知所踪了。”
  师尊。无论我做了什么错事都会包容原宥我的师尊,最终亦因受我连累而……而今您身在何方呢…当初又是为何要救我呢?知我如此,何如无生。何如无生。
  
  “还有,当日坠下堕仙台的不是他一人,还有雪兔。”他似突然想起什么,又抬眸对我说道。
  雪兔?
  记忆突然明晰起来……
  那只他视作宝贝宠着片刻不离其怀抱的小兔;那只我因心生嫉妒偷换出来甩入离湖差点淹死的小兔;那只哭泣时总抬起雪色前肢遮住双眼的小兔;那只冬日冷寒中为了温暖年幼的他而忍疼将身上细短的绒毛一撮一撮撕咬下来放入他单薄衣衫内的小兔……
  初次相见就抱在他怀里,我回忆时却刻意忽略的雪兔。彼此还未亲近之前,他每天只与雪兔说话,稚气的笑,认真的样子好像雪兔能够听懂似的。日日抱在怀里的雪兔,侵占了他二分之一世界,我碰都不可以碰一下。。就连那日被翙血巨蟒所伤,也是因为雪兔而分心所致……
  雪兔……水润润的眸子,懵懵懂懂的表情,雪茸茸的小小身体,脆弱且无辜。
  原来……我闭起眼。
  
  闭上眼睛,睡着了便好……若当时刺入身体的剑可以再深一些,是不是可以一了百了,就那样睡着了便好,忘却所有不甘与绝望,快乐与温暖,也不用再经历此番摧心焚骨……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求不得,放不下……
  “你在哭?”夜月华的声音里蕴含了某些我听不出意味的情绪,我也不想睁眼看他戏谑表情。
  “没有。房内太闷,我在流汗。”平静的回道。水汽愈漫愈汹涌,房间里实在是有些热了,不然为何会漫起水痕,痒痒地滑过眼角,冰冷冷的,惹得一身寒气顿生。
  “我今日才知,原来双眼是用来出汗的。”那人似乎轻笑出声,柔棉轻软的触感轻轻的拭去双眼弥漫的水汽,他的声音也像这巾帕般轻软,呵,可真不像他,我忍不住想睁开眼看看,眼前的人到底还是不是夜月华。
  
  唇角勾起微笑的弧度,冰月似的玉美容颜竟柔软的不可思议,人也不那么冷洌了,那一瞬,竟然有些可爱的感觉..若不是身体被制,真想挥手给自己一拳,‘可爱’这个词怎么可能跟他联系到一起。。他一惯清峻,予人的感觉总是若即若离迷离扑朔,又因这疏离于世情的淡漠而多添了些神秘感,“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收了笑,凝视我,黑阗阗的眸温情的流光一晃而过。
  重要吗?我也在问。知道我自己的一切似乎已经足够了,罢了,不用给我答案了,都不重要,我不需要了……
  房间内一时沉寂如夜。
  “果然是……”我的沉默收入他眼里,他又勾起唇角,已没有前次的柔暖感觉,阗黑幽寂的双瞳,那隐去的死亡气息又隐隐地浮现出来,手中的匕首松开又握紧,摇首,低低一句,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本就不该抱有期待。”
  
  “我欲向你借一物。”再抬起头来时,神情变本加厉的冷漠了,虽言‘借’字,却势在必得。
  “我能有什么可以借给你?”心?何需多言,既然想要,趁我昏迷之际自行拿去就可,又何需待我醒来,费这些许口舌,告诉我这前尘旧梦,我猜不透他这颗七窍玲珑心。却多少有些感激他替我揭开疑云,虽然他别有目的。
  “汝之心。”冷寂的眸不含一丝情绪,一字一字冷如冰封。
  “动手吧。”不出所料,还是因为令弟么?那些解药还嫌不够,还需要天人之心来加强么?我已经不是天人了,兄台。
  如果没有了心,就不会痛了吧,就可以忘记他了吧。我似乎忘了,没有心,就会死掉的。
  
  “面对这么漂亮可爱的一张脸,要下手还需要酝酿一下情绪。”他微微颦眉。
  漂亮?可爱?都是那个人吧。“要不要我来显出原形让兄台您瞻仰瞻仰……那时兄台你的表情,定是精彩纷呈妙不可言吧..”我笑,压抑着心里愈来愈厚重的悲凉与哀恸。
  “当然。比起蝉衣你来说,仍是不及万分之一。”语气又是莫名的柔和,他的情绪变化之多端比六月的天更加神秘莫测。
  我仍记不得当年的自己到底是何模样,脑中心里的印象还是山洞里,污秽丑陋观之生厌的惨绝人寰。
  不愿再想,复闭起眼,“要动手请自便。动作细慎一些,不要脏了我的衣服。”
  “倒也有趣。”他啧了一声,“不担心即将死去的命运,却对此一袭无足轻重蔽体之物如此在意。”
  我不答。
  
  这样的场景,有些微妙,我们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侃侃而谈,谈论的内容无他,我的生死,一颗心的取舍。
  他不再说话,手上的冷意透过衣服传到身体上,衣衫缓缓被解开的触感,“对了,暝虚黑气你有没有收起?”
  他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询震到,解我衣服的手一顿,微叹了一口气,“收了。”复又言,颇有些好笑,“你的脑袋到底是何物所构成?”
  “哦,收了就好。”我就安心了。安心地闭目把自己完全放逐于黑暗。他好像有问我问题?“可能是豆腐花吧。”懒懒地道。
  刚有了些动作的手又一顿,片刻又动了起来,胸膛裸|露于外,空气里的冷意跌落下来,便觉得真的有些冷了。我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却并不惶恐,这样也好,就此死去,也算是解脱了。
  
  想像中的痛楚并未如实而来,他没有了动静。那日发难时干脆利落,今次怎地婆婆妈妈起来。我正在胡乱想着,倾身而来的压迫感迫近身体,温热的气息抚在脸上,有些不适,不耐烦地睁开眼,倒是吃了一吓,夜月华的冷月玉颜近在咫尺,黑眸中映出的那个我,眼睛瞪的几乎脱眶而出,两人的气息缠在一处,他的眼底深处似有不舍,深深地凝视着我,“虽承君昔年一泪之恩,终不及望舒对我重要,所以——”他继续贴近,脸颊上温凉的触感,声音擦唇而过,“——抱歉了……”
  尾音一落,匕首刺入身体再向下划拉的瞬间剧痛如车裂,我咬牙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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