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42 第十章 谁说青斑蝶能飞过沧海


“可颜昇的爸爸最终还是忍痛答应了,毕竟你妈妈的病不能拖太久。你妈妈把颜昇叫到病床前,告诉他会很疼,问他愿不愿意。颜昇从小就爱粘着你妈妈,他当然点头说愿意——可是他哪里懂啊……真到了手术台,他就怕了。看到那么粗的针,还是好几只,他吓得大哭起来,大叫妈妈。”
    “我当时就在门外,听到他哭心都碎了……然后,我就做了一个让我后悔了二十多年的事。”王玟霞痛苦不堪地说,“我带走了颜昇。”
    赵真颜脱口而出:“那我妈妈呢?”
    “她在无菌室等了好几个小时……后来出来,她说她到中年才有了你,她可以理解我们……还安慰我们说即使接受移植也拖不了太久,算了。”
    赵真颜安静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这两天像在演电影一样,突然被推到台前,接受各种戏剧冲突的洗礼。现在,现在她回味着自己这两天,抽离不出来……
    王玟霞过了很久才继续说: “你妈妈是半个月之后走的。”
    赵真颜喑哑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她让我们以后不要在孩子面前提捐髓的事,拜托我们多照看你……甚至也笑着对颜昇说,要他照顾小姑姑……”王玟霞再次哽咽起来,“你爸爸不原谅我们。”
    赵真颜听到一半已经走神,她想到了三天前还在泰顺的时候,在风雨板上读到的话。
    “我不会写词,但赵真颜,我要带你看风景,要照顾你,我发誓要和你在一起,不然万劫不复。你等着瞧。”
    要照顾你,要和你在一起,不然万劫不复。你等着瞧……
    她仿佛能看到颜昇写到“你等着瞧”时,嘴角的笑意。
    “后来颜昇常常问我,你去哪儿了,问我还要不要打针……我都说他记错了……想必你也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只莫名其妙地怕去医院,这就是那件事留下的阴影。”王玟霞仍旧沉浸在回忆和内疚里,“颜昇当然不记得你妈妈和他说过什么,可是后来我看到他喜欢你、为你做这做那,我就觉得很欣慰,也不像他爸爸那样反对——你说,这是不是命呢?”
    赵真颜凝神想了片刻,按开了灯,起身向王玟霞告辞:“表嫂,我得赶飞机。你不要太担心了,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告诉你。”
    “真颜,你听了这一切,还决定要走么?”王玟霞想阻拦她。
    “当然。不是他的错,一直都不是。要承担也是我。”她真正抽离出来,比任何时刻,比来之前更急切地想去北京。
    那一天的最后,王玟霞看到赵真颜出门后又折回来说:“这几天我来找你的事,总之我的事,你以后一定不要告诉颜昇。”
    “为什么?”
    “表嫂……我妈妈的托付太重了。我不要他照顾我,不要他万劫不复,只要他好好的就行了。”
    在离开之前,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要他照顾我。”
    那班飞机几乎成了歌舞剧团的包机,大一些的舞团演员都在做面膜,借过来的艺校学生笑笑闹闹,只有赵真颜很安静地坐着,回想所有一切。
    她在想什么?
    4岁的火花。
    幼年时期在广东的生活。
    初二那一天,听到同学议论说“颜昇”,然后看到的那个背影。
    他借她用来遮丑的校服。严重挫伤她自尊的200块钱。
    在她摔到锁骨后,在花坛边陪着她,咒她高位截瘫。
    和她打赌能进“美少年”的决赛,退赛后说:“你输了,得跟我姓,改叫颜真赵。”
    骂她笨,连立体几何都学不好。
    叮嘱她不能学坏。
    在听到“龙儿”、“过儿”的叫法后,脸涨的通红的表情。
    拦住袁阳的车,说“我送她回去”。
    当她像哄小孩一样哄他“我不跟别人玩,只跟你玩”时,满意的嘴脸……
    20块钱的漓江游船午饭。
    稻田边的自行车,没有看清楚的遇龙河。
    醒来的怀抱。
    重重放开的手和失望的眼神。
    清晨病房空气中那种熟悉的味道。
    ……
    在她学校的礼堂里,聚光灯下那已经长大的少年。
    从身后递来的茶杯。
    采访她“赵真颜同学,你是怎么穿旗袍骑自行车的”。
    那条让她的脚痛苦不堪心却甜蜜无比的路。
    在背后升起来的太阳。
    裹着芝麻香气的初吻。
    被撕碎的回乡机票。
    ……
    一言难尽的夜晚,冰凉的地板。
    近在咫尺,却再也够不着他的无奈——“真的没有事吗?”“没有啊。”“其实今天,我办婚礼,我想你大概不会来,又怕烦到你,才没跟你说。”“是吗?我的确不知道。没关系的。”
    ……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我好去刮个胡子。”
    “我就在想,谁这么胆大敢冒充我老婆。”
    “还有48小时,够我们去一趟浙江”。
    将她的拖鞋改造成凉鞋。
    捧着她煮的猪脚面线,一脸满足的样子……
    20岁以后,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竟然不超过一个星期,但回忆已是沉甸甸。
    一回首已是百年身
    还有他们最后的对话,她哄他说想吃糖或者巧克力。
    “那我去给你买,外面有便利店……你等我,就一会儿。”
    “好,我在这里等你。”
    她骗了他,没有等到他回来。
    可她说的也是实话,因为她一直在岁月的对岸等他。
    第十章谁说青斑蝶能飞过沧海
    【这个签算一个中上签。
    我给她读签文:“三生石上写尽痴,一时纷扰各执词。虽经无限风雨阵,携手寻胜终有时。”
    携手寻胜,真这么好?她不敢相信。
    这已经不算好了。吃完黄莲,给一杯白水你都觉得甜。
    不管真不真,但你说得也太像了。她打量了一遍我,眼神越发狐疑:“该给你解签的钱了。我没零钱,又累,麻烦你帮我去买瓶水找开吧。”
    如果换个长的难看点的,我肯定一口呸死她,滚一边去。但我很没骨气地说:“不给钱也没关系……算了,还是我去找开吧,你喝什么?”
    “脉动。”她嫣然一笑。
    我在她的笑容里,脉动地飞快,乐颠颠的拔腿就跑。
    “你的签筒,我帮你拿着。”她说。
    我跑几步回头的时候,她果真抱着我的签筒在原地等我,看着我,眼神含笑。就像一个女孩等她男朋友给她买水的场景,真他妈温馨。
    我更加唾弃昨天碰到的那个男的了。如果我是他,傻炸掉了才会放这样一个女孩走。】
    (五十八)
    颜晓愚恨不得自己能翻来覆去地睡了醒,醒了睡,这样就不用对这眼前这张脸。
    “不要以为你不说,就可以保护到其他人。我们采取行动之前,外围调查已经足够充分。即使你不交代,其他人该怎么定依然怎么定,但你的情节就严重多了。”调查员面对身体虚弱的颜晓愚,只能搬个板凳坐一边,尽可能劝导她。平时掷地有声的措辞,统统改成温和的说辞。
    越这样,越显得聒噪。
    她无动于衷,闭上了眼睛。
    “你不要以为你伯父可以保全你。我告诉你,他现在同样在接受调查,待遇可没你这么好。”调查员开始突破晓愚的心理防线。
    颜晓愚终于开口说话,嫌恶地指着小桌板上的碗:“这样的待遇叫好啊,每天都是粥、粥、粥,我最讨厌喝粥了。”
    肯说话就意味着有进展,调查员不动声色说:“喝粥是因为你身体还很虚。医生说你能捡回命该谢天谢地,也要谢你自己生存意志强。”
    晓愚心说,我不能死,我死了满意怎么办?一想到女儿,她有些焦躁起来:“你们要把我留在这里多久?我能不能请个律师?”
    “小姐,你看港台剧看多了,这不是司法程序,请律师你也出去不了……你是想你女儿了是吧。”他已经掌握了她的全部资料。
    晓愚捏着被子角,不说话,眼睛只盯着天花板。调查员耐心地陪她沉默,数年前他刚走上这个岗位的时候,前辈就教导他“无他,惟耐心耳,看谁耐心到最后”,如今他深得真传,静候她自己觉悟。
    过了很久,把所有情况都想了一遍,颜晓愚转过脸来问:“那么如果我配合,我是指,如何我相当配合,我还有机会出去见我女儿吗?”
    “我不敢保证,不过得看你能提供多少线索。”调查员心满意足地翻开记录本,补充了一句弥天大谎,“我会给你争取。”
    (五十九)
    彩排和串场整整持续了两天,正式的演出日子到来了。
    后台像一个繁复的迷宫。
    赵真颜接了个电话再进来,就走错了一个门。一色的青年男演员,敞开着演出服前排的扣子,或坐或倚地抽着烟、开着玩笑。看见她的衣服,知道是跳《妈祖》的,笑着打招呼。
    “前半段还好,后面技巧少了点。”一个男演员有话没话地说了一句。
    她出于礼貌,只好回答:“后面妈祖同志都位列仙班了,当然应该平和稳重。”其实真实的原因是不方便告诉他们,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太有难度的动作,她已经跳不来了。近来旧伤频频复发,加上这两天没日没夜的排,她连一个倒腰的动作都做下去,一直痛到骨头里,林团长只能咬牙切齿地给她改。
    回到她们的化妆室,她发现自己快要忘了怎么画舞台妆,画出来的两个眼睛总是不一样大。已经收拾齐备的小霞走过来,把赵真颜的假睫毛重新贴过。再一看,果然就好很多了。
    赵真颜,不要急躁,她对自己说。
    导演组挨个在敲门,告知最后一次彩排已经开始。
    台下的林团长不住地喊,真颜你偏台了,真颜往前,真颜压住台,压住。她不是专业的舞蹈的演员,可是从小一直跳到大,比赛金奖不知道拿了多少个,今天第一次对舞台产生恐惧。下场的时候,刚才的几个男生擦着她们上来,给她打气说:“姐姐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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