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再有终南山

43 第十一章 大恐缦缦,缦缦奈何


她看了一小段他们的节目——男子蒙古舞群舞。
    只在少女时期,才跳过几次民间舞。
    藏族舞、彝族舞、朝鲜舞、蒙古舞……论难易,朝鲜舞最难,藏族舞最易。论喜好,她是最喜欢蒙古舞的,特别是男人跳,不知道多有气势。那一次,歌舞剧团请了圈内有名的万马尖措来教他的成名作《天堂》,这个青年舞蹈家的表演差点看哭她。在腾格尔的歌声里,离家的不舍,和最后拼却一切只为回家的挣扎,都被万马尖措跳的淋漓尽致。以前她以为跳舞只是美的,没想到还可以感人,动人心魄……还有,那些和初二的她一起跳《草原上的巴格措达》的男生们,肖凯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
    一想,就站了很久,直到林团长来拉她:“真颜,吃饭去了。等下你别再这么迷糊了,我求你了!”
    ……
    正式上台前,她看了一眼观众席第一排,坐的满满当当,心里忽然有底了。借着用来制作“海浪”效果的蓝色绸幕,她和跳第一段的女演员完成了交接。掩在帷幕之下,等待起拍的音乐。
    风浪渐渐平歇,灯光暗下来,音乐也肃穆,追光打在身上。
    拧身前吸腿,扳紫金冠,跑位,前燕跳……
    林团长在台侧看得目瞪口呆:“她不是寻死觅活说跳不了这些动作吗,怎么又都给她做出来了?”候场的蒙古舞演员也奇怪,刚才不是还讨论为什么不加点难度吗?这么快就采纳意见了?
    赵真颜一边忍着痛一边维持着表情,心里默默数着,不能给林团长惹麻烦,不能出错,至少要挨到谢幕,挨到最后。
    下场的时候,红色演出服的后背都湿透了。林团长心花怒放:“你真是比赛型的选手,比平时好太多!”赵真颜也如释重负,露出这几天难得一见的笑容:“残了残了,我要残废了。”稍微整理了一下,她按照导演组反复交代的程序,找出身份证件,在几个便衣那里验明正身,进入后侧通道准备集体谢幕。因为安排了与一些领导同志握手,所以安保环节十分严密。负责警卫的几个人反反复复勾兑名册、红外检查,才逐一放行。
    (六十)
    医护人员也要经过检查,才能进入这栋“鸿福楼”。
    今天的护士不知怎么心不在焉,做起事来顾前不顾后,被医生骂了好几句。
    颜晓愚配合着各项检查,直到那个护士在绑血压带的时候,伸手给她看一样物件,又迅速收回口袋里。
    金属的光泽刺痛了晓愚的眼睛,那是她自己设计的图案,请台里道具组去找的老匠人,打的一把银质如意锁,女儿满月后,就一直挂在脖子上。
    “你哪来的?”她说的太用力,太阳穴都发疼。
    “有人要我转告你——你不让他满意,你也别想要你的满意。”
    “谁?谁让你说的。”晓愚已经知道,只是不肯相信。
    外面医生已经在催促,护士应了一声,紧张地不得了“我真不知道,不过还有一句话,我想想,是什么来……”
    “我女儿在哪?”晓愚急起来。
    “对,那句话是‘你说的太多了’,抱歉我真不知道你女儿的事,我先走了。”护士匆忙离去。
    调查员再拿上午的谈话记录,要晓愚签字的时候,晓愚怎么都不肯签了。
    “没用的,我已经录音了。颜晓愚,你配合到底,量刑会从轻。”调查员已经摸准了她的弱点:“至少你女儿上学前,你应该能放出去。”
    听到“女儿”这两个字,她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他可以让人推她下海,又怎么会对满意手下留情呢?只因为她在这里,他不好下手,不然她一定死了很多回了。
    颜定邦,你无非就是想让我死,死无对证,一切都可以推到我身上。
    调查员的嘴还在一开一合,她深吸一口气:“你们都不要逼我了!我,我不想喝粥了,我只想吃饭,可以吗?”
    举凡男人,很少有不喜欢颜晓愚这类美女的。她平时艳光太盛,这几天反倒多了一份憔悴的病态美,调查员年纪轻轻,焉能不沦陷在她身为电视台主持人的这一声“可以吗”里面。
    他接通了电话,简单交代了她的饮食问题。
    等到晚上再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工勤人员从她的房间里收拾饭菜出来。他目光一落,暗想,喊着要吃饭,又几乎原封不动地扔掉,真当这里是酒店了?就在一瞥之间,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透过门板上的小小玻璃窗,他看见床上空无一人,忙推门进去,问同事:“人呢?”
    同事抬手指着房间内盥洗室的门:“在里面。”
    里面是哗哗的水声。
    敲敲门,又喊了一声“颜晓愚”,没有回答。
    他急地边冲同事喊“你有没搜身”,边用力撞门。
    在破门而入的同时,他看到触目惊心的场景,本能地别过脸去。同事紧跟着进来,吓得气都不敢出。
    “出事了……出事了,会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同事还是个新兵,一时间六神无主。
    调查员终于知道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了,那就是,工勤人员端出来的碗盅上,只搁了一只筷子。
    她藏了另一只,吞了下去,用它结束了本该在5天前结束的生命。世人皆曰杀,她选择不了更有尊严的死法。当时惨烈的形状,让这个调查员日后每当回忆,第一反应就是胃在翻滚。再也想不起,这个在他手里出意外的案子的女主角,是个曾让他有片刻心动的美女。
    大勇若怯,大智若愚。
    颜晓愚最后悲哀地发现,不该相信什么青斑蝶飞越沧海的故事。
    沧海蝴蝶。
    没有那么美,没有那么美。
    第十一章大恐缦缦,缦缦奈何
    【买完水跑回来,等着我的不再是笑容可掬,而是满面寒霜。
    她已经把签筒里所有的签条叠成一个扇形。
    那把“扇子”就竖在我鼻梁前方。
    “所有的签条都一模一样,都是这首破诗。活神仙,你倒是解释一下。”
    千年道行,被这小丫头骗了。调虎离山,揭我老底,你行!
    我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干瞪眼看着她,听候发落。
    “我想你肯定还有个签筒,不是这个。不如,我重新求个签。你别骗我了,来真的。“
    真就真呗。其实我也想知道,她会抽中什么样的签。
    这次她真的很小心翼翼,为选哪个直犯难。
    犹豫了半天,抽了一根出来,大义凛然地交给我:“神仙,就这个了。”
    我刚要细看,鬼使神差地跑过来一帮打打闹闹的小屁孩,撞了我一下,眼看着签条离手,落进缺了一块盖的下水道里。
    你!她气得脸发白,你耍人。
    天地良心啊,我骗你不是人,真不是故意的。要不然我回去对一遍,看看少了哪一根签,回头再告诉你。
    神经才相信你是个神仙。她真的生气了,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趴到那个下水道边,捡也捡的到,只是没的污了手。
    把剩下的签条一检视,我直皱眉,原来她抽到的是那支签。】
    (六十一)
    这个傍晚格外的长。
    礼堂把大雨都阻挡在外面,但赵真颜还是觉得身上湿答答的,一股不爽利的感觉。谢幕时演员是排成三排的,此刻都沿着狭长的通道站成一列准备登台。最后一排先上场,然后中间一排,最后才轮到赵真颜所在的第一排。所以,她现在就这个漫长队伍的最后端。
    《妈祖》是倒数第5个节目,那么这样说来,她最多只等了4个节目的时间,可为什么觉得比一天一夜还长?她意识到手心里攥出了汗,火急火燎地换了一只手握着,把汗湿的手心反复在演出服上擦拭。如果汗湿了,字迹就不清楚了。
    又过了一会儿,前面的人开始悉悉索索地议论着什么,有人掉转头往回走。副导演沿着一溜队列走下来挨个通知:“领导有事,谢幕取消了,你们回去吧。”
    赵真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三三两两的演员都迎面向她这边走来,为取消谢幕雀跃不已。一个歌唱演员的大伞裙像旋转的道路清扫机一样移过来,带着铁箍的群衬硬是把赵真颜挤地贴在墙壁上。蒙古舞男演员看到她,十分亲切地打招呼:“仙女姐姐,不用握手了,赶紧回去吧。”
    散场的音乐声响了起来,通道里再无一人,连灯光都黯淡了下来。
    她才有了一点意识。
    取……消……了……
    她握紧了拳头,信纸叠了很多层,四个棱角用力抵在她的手心。
    走到外面,暴雨如泻。她们包的那台大巴孤零零地在大门口停着,想必一车人都在等她。她打通小霞的电话,简单的交代说自己有事,不跟车回去了。
    这个电话刚停,就有电话打进来,是颜昇的妈妈。
    “晓愚出事了。”王玟霞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遥远。
    “怎么了。”赵真颜来北京之前,已经听说晓愚醒了过来,这才放心动身的。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好像是吞了筷子。反正……人不在了……真颜,怎么办?”那边急得要哭出来。
    怎么办?刚刚恢复正常的脑子又不好用了。
    晓愚出了什么事?颜昇会不会有事呢?
    谁能告诉她怎么办,怎么办?
    少时读庄子,被刘颐鄙视。最近看《齐物论》却深以为然。“小恐惴惴,大恐缦缦”,缦,没有染色的绸布。如果只是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说明这种恐惧还只是“小恐”,真正的恐惧,是仿佛被无数绸布缠裹起来。
    缦缦奈何,永远无法摆脱的沮丧。
    赵真颜走进雨里。这辈子她第一次做这么矫情的事情,可现在除了让雨把她浇清醒一点,她还能做什么?谁能告诉她颜昇怎么样了?他会不会有事?他一直是安安稳稳走过来的,从来没缺过什么,从来什么都比别人好。除了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一副气定神闲,超然世外的洒脱样,只在漫画书里才有的人物,是她心底的光亮的来的。他就该一直这样走下去。纵然她喜欢看他皱眉,可不能是这个皱法。万一他像晓愚一样,不明不白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大恐缦缦。
    一辆玛莎拉蒂从她身边驶过,又慢慢倒回来。
    车窗被放低,一张脸躲避着蜂拥而入的雨水,怀疑地看着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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