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筏

第47章


 
  法官寸步未离他的书房,一直狂热地忙碌着,苦不堪言。那份文件已经被他的手指不耐烦地揉皱了,始终摊在桌上,摆在他的眼前。 
  “先生,”马诺埃尔声音颤抖着问他道,“您收到了里约热内卢的……” 
  “还没……”雅里盖茨法官回答,“命令还没到……不过随时都有可能!……” 
  “那文件怎样了?” 
  “毫无结果!”雅里盖茨法官叹道,“我能想到的……都试过了……,可仍然毫无结果!” 
  “毫无结果!” 
  “不,也不尽然,在文件中我清楚地看到了一个词……只有一个词!……” 
  “哪个词?”马诺埃尔喊道,“先生……什么词?” 
  “逃!” 
  马诺埃尔一言不发,紧紧握了握雅里盖茨法官伸过来的手,然后赶回到大木筏上等待着采取行动的时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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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木筏--第十七章 最后一夜
  大木筏--第十七章 最后一夜 
  第十七章 最后一夜 
  雅基塔带着女儿来探监,就像往常一样,夫妻俩人相依相伴呆上几个小时。乔阿姆·达哥斯塔见到他如此亲爱的两个人不禁心潮起伏。但是,身为丈夫、父亲,他克制住了自己。反倒是他在鼓舞着两个可怜的女人,告诉她们还有一线希望,虽然他自己已经觉得山穷水尽了。她们俩来探监本是想给犯人打打气。唉!她们自己却比他更需要倚助;但是,看到他这么坚毅,看到他这样昂首面对如此多的考验,她们就又恢复了信心。 
  也是那一天,乔阿姆·达哥斯塔给她们讲了许多鼓舞人心的话。他有这样不屈不挠的意志,不仅因为他问心无愧,而且因为他相信上帝,上帝已经把自己的正义播了一部分在人类的心灵中,乔阿姆·达哥斯塔不会为蒂如卡案代人受过的! 
  此外,他几乎绝口不提文件的事。不管文件是不是伪造的,不管他是托雷斯的手笔,还是谋杀案的真凶所写,不管文件里有没有人们苦苦寻找的证据,乔阿姆·达哥斯塔并不想依靠这个值得怀疑的假设翻案。不!他把自己看成是打赢这场官司的强有力的证词,他想用自己勤劳、正直的一生来为自己辩护! 
  于是,那天晚上,这些铿锵有力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母女俩人,直到心灵的最深处,她们离开时信心倍增,自从乔阿姆·达哥斯塔入狱以来,她们俩还从来没有这样有信心,犯人最后一次倍加温柔地拥抱了她们。她们好像预感到这事就要有结果了,不管结局如何。 
  乔阿姆·达哥斯塔一动不动,独自一人久久地呆在那里。胳膊撑在一张小桌子上,双手抱着头。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深信人间的公理,在出了上一次错判之后,这一次会最终还给他个公道? 
  是的!他正在盼望着!他知道,他自己满怀信心写的那份陈情报告连同雅里盖茨法官写的有关他身份的证明报告应该已经到了里约热内卢最高法院院长的手里。 
  大家知道,这份报告从他进钻石行办公室开始,到大木筏停在马纳奥大门口为止,记述了他在这段时间里的全部经历。 
  乔阿姆·达哥斯塔此时回忆起他的一生。他又回到了过去,当时,他孤苦伶仃,只身来到蒂如卡,在那儿,他刻苦勤奋,年纪很轻就进了总管办公室,并且步步高升。他前途无量,本可以坐到高位!……然而,却突然飞来横祸:钻石押运队遭劫,押运卫兵被杀,最后怀疑到了他身上,因为他是唯一有可能泄露钻石押运队出发的秘密的职员,后来他被捕入狱,出庭受审;尽管律师做了种种努力,最后还是判了他死刑;在维拉·里卡死刑犯囚室里渡过最后几个小时以后,他以超人的胆气越狱;向着北方省份逃跑,到达秘鲁边境,马加拉埃斯庄园主收留了他这个不名一文,饥饿将死的逃亡者! 
  这些无情地毁了他一生的往事又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犯人的眼前!这时,他沉浸在思索和回忆之中,没有听到老修道院墙外一声怪响,也没听到绳子挂在铁窗栅栏上的震动声,还有那钢锉锉铁栅栏的声音,这些声响本可以引起一个不是如此全神贯注的人注意。 
  乔阿姆·达哥斯塔什么也没有听见,继续回忆他青年时代到秘鲁之后的那些岁月。他又看见自己在庄园里当伙计,然后和那葡萄牙老头一起努力振兴伊基托斯庄园的产业。 
  唉!为什么他没一开始就把一切告诉自己的恩人呢!他是不会怀疑自己的!这是他一生中唯一该自责的过失!为什么他既没有坦白自己从哪里来,也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世——尤其是在马加拉埃斯把女儿托付给他的时候,她决不会愿意看到自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谋杀案的凶手! 
  这时,外面的声音很响,引起了囚犯的注意。 
  乔阿姆·达哥斯塔抬了抬头。他朝窗口望了望,但是目光茫然,好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没一会儿,他又把头埋在双手之间。他的思想又把他带回到伊基托斯去了。 
  在那里,老庄园主气息奄奄。弥留之际,他希望女儿的将来能有所保障,希望他能成为这一庄园唯一的主人,庄园经他这位合伙人的经营,已经日益兴旺。这时,乔阿姆·达哥斯塔要不要说话?……或许要?……可是他不敢!……他回想到往昔和雅基塔生活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孩子们的出生,他一生的所有幸福,只是对蒂如卡事件的回忆,连同因为隐瞒了这可怕的秘密而来的内疚心情扰乱了这份幸福。 
  这一连串的往事在乔阿姆·达哥斯塔的脑海里重现,清清楚楚,历历在目。 
  现在他又想到女儿米娜和马诺埃尔就要结婚了!他能让米娜与马诺埃尔以一个假姓氏结合,对这年轻人隐瞒他生活里的秘密吗?不能!因此根据里贝罗法官的意见,他决定前来要求重新审理他的案子,要求昭雪冤屈。他和全家人一起动身,半路上却杀出个托雷斯,这无赖提出了一笔肮脏的交易,被激怒了的父亲拒绝用女儿来保全自己的荣誉和性命,接着是被告发,然后被捕!…… 
  这时,窗子突然被猛地一下从外面推开了。乔阿姆·达哥斯塔站起身来,过去的回忆像影子一样倏忽间消散了。 
  贝尼托已经跳进牢房,站在了父亲面前。没一会儿,马诺埃尔也从铁栅栏上锯开的豁口钻了进来,出现在乔阿姆·达哥斯塔面前。 
  乔阿姆·达哥斯塔正要惊叫,贝尼托没容他得空儿。 
  “父亲,”他说,“窗户的栅栏已经锯断!……有条绳子直垂到地上!……一只独木船停在运河里等着您,离这儿有一百步远!阿罗若在那等着驾船离开马纳奥,到亚马逊河的对岸去,在那儿,没人能找到您的行踪!……父亲,您得马上逃跑!……是法官本人建议我们这样做的!” 
  “应该这么办!”马诺埃尔补充说。 
  “逃跑!我!……第二次逃跑!……还逃跑!……” 
  乔阿姆·达哥斯塔两臂交叉在胸前,昂着头,慢慢地后退,一直退到牢房的另一头。 
  “决不!”他的声音是那样地坚定,贝尼托和马诺埃尔都给愣住了。 
  两个年轻人没料到他会拒绝。他们绝对想不到越狱的障碍会来自犯人自己。 
  贝尼托朝父亲走过去,两眼盯着他,拉住他的双手,他不是要把他拽走,而是要跟他说话,劝服他。 
  “您是说决不吗,父亲?” 
  “决不。” 
  “父亲,”马诺埃尔说话了,“我也有权利这样称呼您,——父亲,听我们的吧!我们所以叫您一刻也别耽搁,赶紧逃跑是因为如果您留在这里,将会对别人有罪,对您自己也有罪!” 
  “留下来就是等死,父亲!”贝尼托又道,“行刑的命令随时都可能到!如果您认为人类的法律能够平反一桩悬案错案,如果您认为它能为二十年前判了刑的人洗清罪名,那您就错了!没希望了!必须逃跑!……您逃吧!” 
  贝尼托猛力拉住父亲,把他朝窗口拖去。 
  乔阿姆·达哥斯塔挣脱了儿子,又往后退。他用一种决心已定,不可动摇的口吻说道: 
  “逃跑!这是去我的脸,也让你们跟我一起丢脸!这等于承认我有罪!既然我是自愿回国听候法官发落,我就应该等着他们作出决定,不管他们作出什么决定,我都等着!” 
  “可是,单凭您的自负并不够,”马诺埃尔又说,“而直到今天还缺乏证明您无罪的物证!我们所以一再叫您逃跑,是因为雅里盖茨法官本人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现在您只有这一个死里逃生的机会了!” 
  “那么,我就去死!”乔阿姆·达哥斯塔平静地回答说,“我死时要对我判处死刑的决定抗议!第一次,在行刑前的几个小时,我逃了!对!当时我很年轻,还有漫长的一生,去和人类的不公正作斗争!可现在逃,继续过一个罪犯的悲惨生活,隐姓埋名,全部精力都用来躲避警察局的追捕,继续我二十三年以来的忧心忡忡的生活,让你们也跟我一块儿受连累,每天都等着被人揭发,这是早晚的事,再等着让人把我从国外引渡!这是生活吗?不!绝不是!” 
  “父亲,”贝尼托见父亲如此固执,简直要急疯了,他接着说:“您逃吧!我要您逃!……” 
  他抓住乔阿姆·达哥斯塔,想用力把他拉到窗户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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