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声

2 引子(2)


林每年夏天都要到山村里或人特别少的地方去度假,在他看来没有比这更舒适甜美的享受
    了。参加过一个民间环保观鸟小组的活动。那次是今年春天,去官厅水库观鸟,岸上盛开着
    海棠花,满地的紫花地丁,三纹鼠在钻挖土坎,对岸的一座湖神庙,龛内画着的湖神们举着
    净火,口吹骤风快雨,画面已经斑驳。专家一路走一路介绍北京春季的鸟类和鸟的危机。北
    京的留鸟大约有五六十种。林还在五一节参加过野外生存俱乐部穿越雾灵山的行动,学会了
    用木棍和绳子结搭软梯的方法,还参加了溯溪探源。
    下楼来,和看门的老师傅说声再见出了楼,外面又闷又热,先去十字路口的“凤城饼屋”买
    了一些旅行时吃的东西,葡萄吐司,香妃酥和饮料,才骑上破自行车向南骑去,来到热闹的
    饭馆街上。买卖可好了。自行车停在了“天晓得”面馆门口,这家小店在北京已经立足多年
    了。
    这个饭馆的老板吴一平先生,正宗的上海人,精明强干,能主事。小姐们都是外地来的打工
    妹,个个勤快,算帐的那个特机灵,会来事,能招呼。这里的大排面、双排面和雪菜面不欺
    客,份量足,做工细,地道的上海味道,在京城有不少回头客,林就是其一。林在上海读大
    学时就特爱吃这几种面。
    林跟他们打过招呼,吴老板就向厨房里喊着:“走一个雪菜,一个大排,面硬一点,后一碗
    等一下再走好啦。”两碗面不能一下子都上,第一碗没吃完,第二碗就泡囊了,做买卖也有
    学问。
    林志坐在里面的一个空位子上,从筷子桶中取出一双竹筷子,紧接着也就三五分钟,一碗盖
    着雪里红的面条就放到了林的面前,林左手拿起桌上的小醋壶往面上浇了浇,右手挑起一柱
    子吃起来,脸冲着门口。
    面馆里老板和小姐们正在侃着,旁边的一个吃客嘶嘶啦啦地吃着。
    就在第二碗面上来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上海老板急忙招呼,林志抬头看时是两个一
    高一矮的女同胞,高个儿是中年人,矮个儿是年轻的。林眼尖,一眼便认出那个四十多岁的
    女人是复雅公司的陈姐,林跟她有业务上的密切往来,交情也深。
    “哎,陈姐!这边坐。”
    陈姐愣了一下儿,一见是他,立刻满脸浮笑,“怎么?你也来了,真巧。”陈姐身穿一身薄软
    的夏裙,挺雅致,身体有点胖,又一指旁边年轻的女性,“这是马燕,我亲戚。”年轻女子向
    林志一点头的时候,眼睛闪了一下儿,“认识!在展览会!”
    “在展览会上!马燕儿?!”林猛然醒悟,北京话里的儿音挺重。“哎呀,你当时的头发不是
    挺长么,不像现在,现在更精神了。”
    今年春天的世界核电能源展览会上,林因为也在会上搞展览,所以认识,感觉良好,马燕还
    送给林志一本法国摄影大师马克里布的大亚湾核电站摄影集。马燕当时担任中法合作公司光
    明核电站展台上的解说,光明核电站在浙江澉浦附近,7月初首炉装料成功,正在调试进行
    中。现在马燕穿一袭傣族纹饰的长裙,头发削得短短的,非常美,脸上透出一种柔嫩的阳光,
    依然是那个精小的美眉,林的头嗡嗡了,两耳和全身都在发热。
    “两个中雪加排(中碗雪菜面加大排)。”陈姐回头向老板吩咐。
    她们一起坐在林的那个桌上,林接过陈姐的购物袋放在靠墙的凳子上,脸冲着陈姐,马燕在
    侧面直腰而坐,转头的时候,林瞥见了她天鹅似的脖子。陈姐坐下去的时候,凳子发出一声
    尖叫。
    “这几天请假陪她转转北京,故宫、颐和园都转过了,今天去了北海、景山、恭王府和梅兰
    芳故居,以后让她自己转一转,她是来渡假的,刚从九寨沟过来,明天我接待一个德国团,
    哎,累死了,今天家里还来了一个知青时的老朋友,带来一家子人,来这里旅游,哎?马燕,
    你还要去一个叫什么的戏楼看看,是么?”她们身上的味儿挺香,脸也粉扑扑的,好像刚洗
    过澡。
    “湖广会馆。”马燕回答。
    “你能不能带她去转转?”陈姐问,眼睛抬向林志。
    “噢,我去过,正修呢!”林应道,两个女人的眼睛一齐转向林的脸,林一下子兴奋起来,
    林胖手,大耳,体形高大。
    “还有正乙祠戏楼呢?”马燕加问了一句。“正乙祠修好了,可其它几座我也去过,全破烂
    不堪,没有修复。陈姐要是去不了,我带你去,法国前总统德斯坦今年也去过正乙祠戏楼。”
    
    马燕点着头愿意,嘴凑成一个团团。
    “可我明天要去一个郊外的地方玩儿,你们去吗?”
    林故意说“你们”。
    “我是肯定去不了。”陈姐如实说。
    “什么地方?”马燕紧跟似地问。
    “一个峡谷,郊外的一个没开发的地方,叫,叫林家沟。”林志随即回答。
    “没听说,远吗?交通怎么办?”陈姐问。
    “我有个车,比较方便,不过需要4至5天。”林志一歪头:“能去吗?”
    “能去!”马燕回答:“我还有假,8天。”
    陈姐又和马燕嘀咕了一会儿,陈姐说:“就这么定了?!要注意安全,车开慢点儿,到山里
    也要注意,几天后你要把燕子完整地交给我呀。”
    “没问题,放心,明天凌晨2点,我来接燕儿小姐。你住陈姐家吧?”林志兼用眼神提问。
    陈姐家就住在这条街附近的楼里。
    “太早了吧?”陈姐先问。
    “是早点儿,我哥们儿要拍日出的场景,约好了,再说我开夜车痛快。”林答。
    “我住山水饭店,表姐家不是有朋友住吗?!”马燕回答。
    “注意,明天穿一双高腰儿的旅游鞋,北京山区的蝮蛇不像南方的蛇在树上活动,它们在地
    上,惊而不走,一般咬脚脖子。对了,我还得带上蛇药,噢,带上泳衣,山里的水潭可以游
    泳去暑。”林志提醒着燕儿和自己。
    这时她们的面条也端上来了。
    他们边吃边聊北京的戏台和九寨沟的事。燕还问林志怎么不抽烟了,春展会上她见林志常抽,
    林志说刚戒。
    
    晚上,林志回到家中,刚才在附近名叫“蓟城”的水果店里买了一些明天吃的水果。
    进了门将包一下子扔到黑暗中的桌子上,桌上的什么东西掉下去很响地碎了,一转头绳上的
    袜子被蹭落在头上。拧开台灯,一个玻璃杯掉在地上,碎就碎了,林志挺激动。桌上是同事
    们来时留下的一瓶野葡萄酒,拔塞儿喝了一口,一叠旅游杂志上放着李维康的京剧CD碟,
    林志不太会唱,但特别欣赏,抽屉开着一半,一张红黑光面的戏楼简介放在最上面,林在处
    里常领国外客商和朋友去看戏,有时他在周日去李世英女士主办的京剧卡拉OK联谊会,可
    观众大部分都是童头鹤发的老人,但有一两个5岁6岁的小孩,唱得极好。除了京剧还有马
    里翁的长笛,瓦格那的歌剧和法国德彪西等人的大自然作品。他仍是单身,有个女朋友,虽
    然有了密切的关系,但深层次的意识里总有一种不契合,刚散伙。
    冬天这里不冷,夏天阴凉,就是潮湿,有时出差回来墩布上居然还能长出一两个蘑菇,好在
    他也不算太懒,生活就是这样,不必奢求,奢求意味着很累。他正在过一种正直纯洁,简单
    而优雅的生活。一个角落里的大瓶子里插着干了的长长的野草,谷穗,装了满满1000多盘
    各类音乐和戏曲CD盘的皮箱子敞开着;大铜盘子上放着从澳大利亚带回来的一个大海螺
    壳;窗上悬垂着两个日本红灯笼;一个干透了的美国柑桔,坚硬无比,外强中干。到国外出
    差,他特别注意别人不注意的东西。
    没有沙发,以后也不要,那东西容易让人得颈椎病,只要几把木椅子。不要地毯,那东西生
    螨虫。以后就是有好房子也要简单装修,那些化学毒气和噪声令人折寿。所有电器都是海尔
    牌。书倒是很多,几个大书柜和大书箱,很杂,自然类的多。他的钱几乎全花在看书、听音
    乐、旅行上面了,他属于背包族。前年夏天他去澳洲大堡礁潜了水。
    林还有一帮要好的朋友,经常聚在这里谈论音乐、摄影、创意设计、文学、视觉艺术和旅行;
    也谈女性和大自然运动;他们都是自然的骨灰级拥护者。对社会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儿也愤
    愤不平。靠在南边窗墙下是一对法国的音箱,英国的功放,林自己动手干了半个月,支起两
    个做工考究的音箱柱子。
    角落的另一个桌上有台电脑,以后“知本家”要比资本家厉害,还可以网恋呢。他老想弄点
    儿《侏罗纪公园》那样的特技,目前肯定是不灵,也别迷信电脑,这东西让你欢喜让你忧。
    
    现在林志在洗澡间洗着澡,还大声唱着歌,这习惯是刚到公司时下厂锻炼养成的,他总觉得
    洗澡堂里的共鸣声像在深谷之中。
    晚上和马燕会面的感觉真好,马燕眉眼间若隐若现地透出明显的兴奋,那种很深的东西藏着,
    藏在一个找不到入口的深穴中。
    春展会后,林志代表主办单位之一带大家到北京西郊的法海寺和大觉寺一游。在法海寺《护
    法图》下,马燕还问了几个问题,还记得马燕在得到他满意解说后的脸,清纯活泼,还鼓腮
    用手敲敲,发出崩崩的声音。
    在阳台山大觉寺的憩云轩前的院里喝茶那天上午,和美的光线从银杏和槲树间隙中透进来,
    照在身上暖暖的,玉兰香气和茶杯里蒸腾起来的雾气相混相融,当时,马燕还在头上戴了一
    顶窄檐宽身的花布帽,嗑着瓜子儿,吃着点心说笑着。一圈人里,林志坐在桌子的西边和马
    燕相对,讲着冰心奶奶和吴文藻大师的新婚之夜就是在这个寺里度过的。那时燕娇小鲜明的
    身体浸泡在阳光里,眼睛注视着林志,只有寺里的泉水声从密檐石塔那边传来,泉水在院中
    的弯渠里曲曲折折地游走,林志再看燕的眼睛,正是那种忽忽闪闪的明澈。
    马燕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马燕似有痛苦的神情,然后一低头。他记得她属猴,
    28岁,虽然会后留了地址、电话,但彼此都没有再联系,因为林志知道燕已经是有家的人
    了,刚才才知道她已离异。
    燕的话音儿里总带着一种莺声圆啭的水音儿,好听。
    洗澡间外的音响里播放着《大峡谷》交响乐。
    整整一个夏天了,两点式的生活,城市里的污浊,工作的紧张,外面天气的闷热,像沉重的
    枷锁,密密实实地箍在他的身上。枷锁在明天可以被打开了,一种蠢蠢欲动的快感涌出来,
    到山里去是多么的舒畅,还有一个好姑娘。
    城市,这个巨大的人类之巢,笼罩着灰暗的烟雾,阻断生命的气状物质之下是嘈杂的噪音、
    混乱的人群和毫无表情的建筑。人们就生活在这个气团所包容的一切之中,灼热的毒蒸汽将
    每个人蒸熟,以便献给金钱之神,做它的牺牲品。
    再没有洁净的水了,再没有新鲜的空气了,现在只有浑浊的灼热气团和正在其中挣扎、煎熬
    和膨胀的生命。但是就在这里面另有一股清气流溢着,从每一块树林茂密的区域,从每一个
    生命的洞穴深处绝不竭止地流溢出来,带着呼喊,越来越大地喷溢出来。
    巢中之人已经闻到了它的清新。那是一种力量,一种清新的力量,它存在于古老之中,又出
    自于古老之中;它绝对又是一种新的东西,生命一刻也缺失不了,它是一种总代表、大集成;
    它是一种光,一种智慧的力量之光,它将清除一切污浊。〖LM〗
    
    出发……雾夜中的古陵墓……进山……林家沟……夜访古宅……
    一线天……溪谷里“霸王别姬”的虞姬舞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