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流声

“可能还有2天吧，给燕儿的表姐打个电话，有电话的那张纸塞你背包的右边兜里了。”林
    又喊着。马燕从树上下来，跟瑶瑶和老袁再着见又扔给崖下的人一块特大的多孔菌，老袁俩
    个捡起来，蹒蹒跚跚下沟去了。
    乱树横斜，可以做为手援，相互拉扯，爬了半小时，林感到情况有些严重，让马燕停下来了，
    树莽越来越密，山石上的苔毛又滑又厚。林从放在岩石上的背包中取出那捆救生绳，打开来，
    先在腰上绕了几下儿系好，用另一头又在燕身上系好一个布林结。
    “我先上。”林已经走在前面。雨开始下起来了。外面是大雨，里面是小雨，托不住的雨水
    从树叶上时时突然倾流下来，呱噪的鸟们不再唱了，林的头上阵阵凉意，眼镜上一片模糊，
    擦干净不可能。他常常低下头来，试好落脚点，再用救生绳去拉娇小的马燕，马燕个子小，
    每一次牵拉的时候，自己和她正在拉近，无比确切地靠近。密树低得抬不起头，马燕因个子
    矮小，还行，但却想起林提醒的蝮蛇，幸亏这不是在南方的山里，南方的毒蛇多绕在树上，
    而北方是在地上，为了得到确实的证实，她又嘘嘘地问林：“蝮蛇多不多呵”？
    “听专家说没事儿，这里倒是没发现过毒蛇，但这地方我也没来过，只说这地方有猕猴出没。”
    他把话说了一半儿。
    “毒蛇是不免的，也要有所准备。”林捡了两根横在沟里的木棍，然后递给燕一个，自己拿
    一根，走前，林摸了摸燕的皮绑腿。
    一个东西在移动，猪獾！一个獾子抱着一簇猕猴桃，毛蓬蓬的身子蹭蹭几跳就上了崖上的陡
    石，猕猴桃丢了。林带头学各种鸟鸣和猿吼，长长的声音振谷荡魂，鸟全都停止了一会儿，
    接着更加清脆地叫起来。翻过一个瓣状石坡，葛藤和软枣猕猴桃，这些攀援植物全从遥遥的
    高崖上直垂峡内的溪中、石上和水潭中，十几米到几十米不等的藤瀑相缠、相绕、相扭、相
    叠，形成沟谷上的蓬顶，悬垂的簇簇猕猴桃青青圆圆，累累坠坠。那一边一定居住着奇异的
    猕猴，据猴专家郭耕讲这是猕猴分布的最北限，也不知现在前去云南考察和保护原始森林和
    滇金丝猴的绿色营怎么样了？砍伐原始森林的斧锯声和北京市内的噪声仍隐隐传来，可恶的
    噪声仿佛正切割着林的神经，林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耳朵，低下头，地上的一种果壳已经爆开，
    林拾起一个，壳外的硬须像猛张飞生气炸开了的胡子。燕上来的时候林的衣服都湿了，燕赶
    过来把雨衣打开盖在他头上。“怎么过去呢？”燕问。“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他的回答
    依然轻松，燕听得出山路更不好走了。
    潭上面树莽之上透出几个大大小小缺口，透进来的闪电晃亮了俩人的面孔，溪流奔涌得更猛
    了，俩人都没说话，他离她这么近，能享受般地吸入她身上的气味，但是黄雨衫的微弱塑料
    味总来干扰，但女人的气味最终占了上风。
    “坐下吧”。
    “好的，”
    “干嘛坐我边儿上呢？该坐我腿上，滇金丝猴表妹。”燕也能嗅到他的气味，两种气味在雨
    衣里互相浸润，渐渐地化合，雨衣的味道消失了。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耳朵靠上去听着她左边的心跳。“我喜欢你这样子。”燕回头侧看，眼
    睛里奔流着什么，推波扬澜的火，手里的一簇猕猴桃搭在林志的肩膀上。
    林志决定让燕抓住野猕猴桃藤从水面悠到陡壁上的一个石窝里，燕解下救生绳，抓住一枝可
    以握拢，结实而又悬浮的藤条，下垂的藤条藤尖实在太多了。“你是猴，跳过去。”燕揪揪藤
    条，紧紧抓住，两腿一纵悬起来，卷腿交缠在藤上，他扶住她的腰从斜上方抬起，后退几步，
    “抓紧”！两步借着贯力向前一推，“走你！”
    黄雨衣倏然滑向水面，滑过最低点时，她的鞋底勾出一溜水线，身子在快要接近对面的石窝
    时，另一根长藤挡了一下儿，悠了悠，长藤上的燕悬在潭水上面了！林志一看乐了：“你倒
    是跳啊，猴王自杀了，母猴呢，也被坏人害死了。只剩下你这只猴妹了。”
    燕着急苦笑地说：“快救我，我是人类的表妹，嗯──”。“嗯”音带着嗲嗲的长弯儿。
    “停会儿吧，你不是猴吗，挂着吧。”他故意站着不动。
    “快！坚持不住了，兔哥”。
    “等会呵！”他弯腰捡起燕丢下的长棍，又向燕伸过去，拨罗开那枝老藤，但够不着藤子。
    他忽然一亮，从背包里抽出那把带鞘的救生刀，又很快地用毛巾和塑料绳横绑在长棍上，去
    勾燕所悬的那个藤子，一勾就过来了。可是燕斜悬在水面上了，林迅速抓住藤尖，又递过去
    他自己的长棍，让燕插在水里一个稳妥的石头缝里，然后马上脱离藤子，向前一冲，像撑杆
    一样，顺势倒向水边，林就势双手一抱，燕抱住了，长棍也抱住了，林的眼镜也被长棍斜着
    打落了，因为落在草上，没碎。
    燕一落在地上就捶打林，闹了一会儿，再重来，林勾住挡道的老藤，黄色的身影一闪，同时
    手一放藤条，燕就踏在了对崖的那个石窝上，藤条向回弹去，抖了几下，渐渐静止在原来下
    垂的地方。燕在对面跳着脚儿拍着手喊：“过来啦，过来啦！”石窝上她又扒着石头和垂下来
    的树枝爬上了崖上的一个平地，转身一个飞旋，雨衣在背后飘起。之后在崖上指着林说：“叫
    三声猴姑奶奶我放你上山。”
    他又把双肩挎包扔过去了，燕接了。林悠过去，因为太重，半截子腿和屁股浸在水中了，藤
    上的猕猴桃纷纷坠水，青绿的圆果浮在水面。他上到平地，揪着一条较细的藤尖，抖了抖，
    说：“燕儿，做《天女散花》里的长绸，如何？”藤的柔软度挺好。
    “好呵应该叫‘猴女散花，’‘猴女散果’。”燕又捞了几个猕猴桃，把汁儿挤出来滴进林志的
    嘴里。
    又有几只猕猴在他们周围出没，观察着这两个人，也吃着猕猴桃。
    这里还有些昏暗，燕从溪流中捞起了几小块闪长岩，这里没有北京其它地方的赤斑岩和流纹
    岩。顺流而下的凉风吹得衣边飘飞起来，燕转了个身，窄溪上结满丝网，在风中摇晃，并不
    断裂，水蜘蛛爬来移去，顺手揪了一把花草扔过去，水蜘蛛迅捷地抱住了粘住的花瓣。马燕
    站起来从一个峭石奔爬上另一个峭石，底下布满灌木矮丛，她在最高处坐下来，双腿蜷曲用
    手抱住。一条阴暗的尖吻蝮蛇扭动着头悄悄地向上爬，马燕没发现。“卡→卡→卡”，什么鸟
    发出警示。眼前一个东西忽地一闪，蛇弯曲着一下子落了下去，钻进水中，起浮而进，窜进
    了绿草黄花掩映的潮湿岩缝之中。
    林志用木枝子挑落了蛇。
    往北绕过一座巨岩，整个巨岩就是一座大山，他们在下面行走简直是两个蚂蚁，巨岩从侧面
    看像鬼谷子的侧面像，深深的眼窝和刀削般的嘴部。下巴底下，他们横溪而过，雨滴打在石
    头上，哔哔吧吧的泛出土腥味儿，打在肩上传出一种通透的声响。林和燕在巨岩的另一个侧
    面寻找着可避雨的地方，吹进来的雨滴不大。半路上遇见一个用树干搭成的住宅，伐倒的树
    堆在那里长了青苔，残破的古树桩子上开着丛丛鲜艳的黄花，伐木的人已经走了，木屋前的
    棚子底下是锈了的电锯台，大雾起来了。
    一个破旧的，看山用的小窝棚，很小，房间幽暗中有几根原木并在一起的“床”，铺着干枯
    的草垫子，估计是以前看山人用过，房内再无其它。在昏暗与雾雨之中，他坐在原木垫起的
    木床上，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两腿叉开，面对面地抱着。雨水从树上，从屋对面的斜石
    面上，也从草棚的顶部的某些缝隙中流注或滴嗒下来，落在头发上，腿上和脚上，他们打着
    哆嗦，但抱得紧紧的。
    “你喜欢雨吗？”
    “喜欢，太喜欢了，多清新的雨呀！”
    她的脖颈在闪电中显出短暂的珍珠色，他解开她一个上衣扣子，露出幽美的乳谷，脸贴上去
    享受着那里的芳香，还有她的裸臂，一只再一只，被他和着清风响雨亲吻着。她抓摸他的肩
    膀，指甲发狠般地戳进他后背的肉中，他咝咝叫着，但依然没有停止在她胸部上的蹭吻。她
    的头向后仰着，臀部在他左腿上来回深深地蹭磨，还把自己的上衣从腰间拎出来，任他抚摸，
    自己和他头上盖的一张报纸在亲密中掉在了泥地上，她又打开另一张合盖在两个头上。两块
    对称的圣地上，柔软、膨胀的圆形神庙，他的舌头虔诚地礼拜。她听见了峡谷祈雨神庙里庄
    严的歌声，一高一低，互相唱合，她闻得见缭绕的香烟气味，她低下头时，他的双手正将这
    两座寺庙推向中央，丰润的嘴唇含住这双庙的庙脊，彼此的裤子被雨溅湿，而且沉重的时候，
    不同于雨水的液体也在潜滋暗长，他们相互温暖着。
    雾雨停止了，他俩钻出了窝棚，沟前方看见了一只喝水的青羊，青羊从陡坡上一登一登地跑
    了，他们追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个山洞。
    层皱重重的岩石陡坡上面，树消失了，草也不多，他们发现岩层壁上露出一个两人多高的阴
    森洞口，里面流出的细水和侧崖上的水交叠起来，在洞边左侧的沟槽里奔流着。
    “进”！林志说：“我估计这就是韩哥说的石洞，水从这里流过，可能是个贯穿的洞子，只要
    没有大的暗河，就没事儿，进。”
    “进”！燕也决定了。
    林志把入了鞘的刀别在皮带上，又拿出两个手电分给燕一个，另一手拿着木棍子在洞口向里
    试探了一下儿，弯腰进去了，燕在他四五步远的后面跟进。电光下通道壁非常潮湿，滴下来
    的水弄湿了林志的眼镜，他只能停下来用背心的下边擦一下儿，当适应了洞中黑暗的时候，
    俩人都感觉到正置身于通向大地深处的通道里。
    洞口虽小，内膛却很大，石旗卷着边垂挂下来，悬在头顶。电光交织着照亮了整个凹地，耳
    边漾过溅水的声响，水凹地上浮出大大小小的钟乳石莲，电光最后停在一枚最大的石莲上面，
    他们脱了鞋，趟着膝下深的水走过去，在黑暗与电光中，林志的手按在了燕的肩上，之后，
    他弯下身去，一手拉住她的手，一手抚摸那大石莲的层皱，那是一只充满了魔性的手，他所
    抚摸过的每一片莲瓣都在她的恍惚中依次打开了那中间的花蕊。现在她听见了那个遥远的疾
    流在呐喊。
    他的手抱住了石莲花。
    他忽然将脸埋进石莲花的凹凸之中，两手抱住，厚嘴唇贴在上面，眼镜亮闪闪的，燕的恍惚
    里莲蓬上的花蕊消失了，许多莲子遗落在孔眼中，圆圆的只有那枚大莲子在孔眼里奕奕而动，
    恍惚中林的手在自己后背上推了一把，她迈步一登，又有林的一只手扶了一下儿，一纵身，
    光着的，娇小的双足踏在了那个石莲上。
    那枚青莲子已经跳出莲蓬的束缚，她蹲下，反转身，右肢着地，再舞一个双云手，斜出亮住！
    一个卧鱼仰身，仿佛一丛破壳而出的瑞芽！
    低低的声音从下面传上来，“为什么不跳那个《天女散花》？”
    上面的钟乳像长长的海藻飘飘遗落，是长绸么?!
    下面的钟乳像无数只水母冉冉上举，是散开的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