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妒

第32章


阿蔓没有回答,心说,我早就知道了。立芹的目光忽然变得狠厉,咬牙切齿地说,令人感到一阵莫名的惧意,“我要报复在他们身上!哼哼,就算他们给的钱少一点,我也会愿意的,我还要尽量多找些男人,让他们跟我一样,一个个都不得好死,哈哈哈……”立芹狂笑起来。
  “别这样,立芹!就算你不管自己,小虎怎么办?他又怎么看待他的妈妈?”阿蔓摇着立芹的肩膀,想把立芹从如疯如癫的状态中摇醒,可是恐惧却从心底一股一股地冒出来,立芹会不会也这样伤害自己?
  阿蔓依然劝道:“听我的话,好好去医院接受治疗,现代的医学虽然不能根治,但总能延缓病情。我现在存了点钱,借给你一两万还不成问题。”立芹默然无语。阿蔓也知道,染上这种病就等于判了死刑,不是有钱就能治好的。
  莫问归何处
  次日阿蔓一觉醒来,发觉枕边空空如也,立芹已不辞而别,只在桌上留下一张极为潦草的纸条,阿蔓辨认了半天才大致看清:
  阿蔓:
  谢谢你收留了我一夜。我本来也想报复你,用一根针扎进自己的血管,然后把带血的针头刺进你的皮肤,或者朝你的杯子里、毛巾上随理吐几口痰……但后来又想,从来没有多少人真正肯收留一个艾滋病人,而你是第一个,我为什么还要伤害你呢?看到这里,请不要恨我,也不要感谢我,是你的善良救了你自己。
  我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了,别管我,反正我现在活着跟死了差不多,就任我自生自灭好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把艾滋病故意传染给男人的,就算是给小虎积点阴德吧!
  立芹
  阿蔓蓦然感到一阵轻松,一个艾滋病人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这个瘟神给缠住,时时刻刻都要绷紧每一根神经。她其实也并非是那么情愿才收留立芹的,只不过是多年的老关系,拉不下脸来罢了。看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关系再好,在攸关生死的问题上还是自私的,也许她的潜意识就是巴不得立芹早点走呢!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其实是多么虚伪。
  阿蔓将立芹喝过的茶杯用一张餐巾纸包着扔掉了;立芹接触过的桌子,用消毒水使劲地擦了一遍又一遍;连立芹盖过的被子都被她一起当垃圾清理了。顺便把房间里每一个角角落落都仔细地打扫一遍。
  忙完这些,大半天已经过去了,阿蔓疲倦地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立芹的事究竟该由谁来负责?阿蔓快把脑袋想裂开都没想明白,也许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阿蔓正在胡乱乱想间,廖总打来电话,告诉她务必养好精神,明天将有一位非常显赫的领导要来到极乐城:“你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表演,这是关乎我们整个极乐城成败兴衰的大事!千斤的担子就落在你头上了!”
  “知道了。”阿蔓扣下了电话,极乐城的勾当她听得多了,也略知一二。廖总的妹子是某副市长司机的情人,在这块地皮上谁都忌他三分,廖总以权力搭台,金钱铺路,走通了司法、公安、宣传等部门的权威人士,所以尽管市里多次扫黄打非,这里生意反而更加兴隆,因为少了同行竞争,只在扫黄打非那几天略避风头即可。
  不巧的是,前不久省公安厅的一位副厅长来这里舒筋活络,被老婆当场捉住。男人们的这种风流病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厅里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知麻烦还在后头,那位副厅长不知哪辈子的晦气,一夜风流快活后竟染上了梅毒,并传染给厅长夫人。厅长夫人每天跑到单位去闹,还动用老头子的各种关系,扬言要将极乐城这个淫窝连锅端,惊动了市里。这次就是市委里的彭书记微服私访来了,廖总能不全力以赴吗?
  “蔓小姐舞姿妙曼,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散场后,彭书记伸出一双比豆腐还白嫩的胖手,紧捏着阿蔓的纤纤素手久久不放,一双深沉的眼睛朝阿蔓身上扫射着,“我忙于工作,不懂得什么艺术,真想抽空向蔓小姐讨教艺术方面的问题呢!”
  廖总忙顺水推舟:“难得彭书记看得上眼我们极乐城的这么点雕虫小技,竟亲自指导,小沈,还不快谢谢彭书记!”
  阿蔓一见到那个长着双下巴,一张胖得接近正方形的脸就感到像在哪里见过,偏又一时想不起来。她知道廖总的意思,明摆着想让自己去陪彭书记,她有些怨恨地瞟了廖总一眼,没有应答——廖总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可没有讲明这一点。
  彭书记已经看在眼里,口吻立即变得强硬:“既然没空就算了吧,市里很忙,我们也要抓紧时间检察房间。”
  廖总暗自狠瞪了阿蔓一下,语气中自有几分威胁:“平时把你们宠坏了,由着性子撒娇,连我这个经理都不放在眼里了!”又一脸谄笑地对彭书记说:“这姑娘太任性了,我让她给您赔不是。”
  彭书记铁青着脸:“哼,公事公办,我还不稀罕呢!”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廖总又向阿蔓喝斥道:“沈蔓,还不快向彭书记道歉?!”
  阿蔓脑中一时百转千回,她很想一口气回绝说:“我不去!”但那句话却像鱼刺一样艰难地卡鲠在喉咙里。也许她从骨子里就顺从惯了,对于父母、老师、长辈、权威有一种天生的盲从,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反抗,而开口说出来的却是与心中所想截然不同的话:“彭书记,别生蔓儿的气了,这几天我身体不太好……”
  廖总的极乐城又转危为安了。只是阿蔓与彭书记切磋了一夜“艺术”之后,就一病不起了,廖总将她送进医院,派一个刚来的打杂伙计二憨子一日三餐给她送饭,就扔下不管了。阿蔓高烧39.5度,厉哥、孟敞、秦怀中、彭归山这些男人一个个闪现在脑中,阿蔓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厌倦,厌倦他们,更厌倦自己,她恨不能拿刀把自己剖开,将五脏六腑连同灵魂都放在清水里洗得干干净净。
  阿蔓一边哭一边说着胡话:“什么书记,什么舞蹈,什么艺术……全是他妈的混蛋……我算什么,只不过是他们的玩物、玩物……”她又想起那个似乎很熟悉的彭书记,脑子里蓦地灵光一闪,他不就是曾在电视上见过的、可望而不可及的远房堂叔——市委书记彭归山么?人生何处不相逢,阿蔓与远房堂叔竟是在这种场合相逢的,而且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阿蔓忍不住大笑,笑出一把眼泪。
  二憨子又给阿蔓送来一盒滚烫的八宝粥,见阿蔓的容颜又清减了许多,忙揭开盒盖,拿起调羹一勺勺地喂她。阿蔓摇摇头:“你走吧,我不想吃。”二憨子觉得很过意不去,可他的嘴巴偏又很笨拙,只能舌头打着卷儿安慰她:“蔓小姐,吃几口吧,饿坏了身子可不好。”阿蔓应付似的吃了两三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泪水落得满身满枕都是。
  阿蔓见二憨子还没有走的意思,只是傻傻地站在离自己尺来远的地方,冷笑一声,破罐子破摔地说:“你想过来就过来吧,你给我送了几次饭,我总得报答你才是。”二憨子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阿蔓双目无光,直直地盯着床对面的粉白墙壁:“你还装什么糊涂?你趁送饭的机会接近我,不就是想占我的便宜吗?你们男人打的什么主意我还不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劳动的,我可以陪你睡一次——这可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
  二憨子的脸变得比猪血还红,他惊慌地乱摆着手:“不不不,我不是这种人,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要有这个心思,叫我立马横死在大街上!”
  阿蔓已经自卑、自责到极点,没想到还有人如此仰视尊重她、关心她。人在病弱体虚的时候,心灵往往也格外脆弱,从家乡到漂泊江城已逾六年,她感到好辛酸、好疲惫,她多么想有一个安全的、强有力的力的臂膀能让她靠一靠,哪怕喘口气也是好的——难道他就是她休憩的港湾?
  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二憨子,他的体格并不十分健美,却显得壮实有力;他的眼神是真诚而怯懦的,一触及她的目光便慌张地躲闪开去;不像那些男人,目中像有两只手。她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语气缓和了些:“你是新来的吗?我以前没怎么注意你,真对不起!”二憨子老老实实地说:“我没什么特长,又憨又笨,谁会注意我呀!”
  “只要心好就行,憨人自有憨福。”阿蔓没想到他这么根直肠子,只是自己早已是残破之身,恐怕被人看得轻贱了。想到此,她幽幽地说:“我是一个坏女人,和很多男人有过……人人都瞧不起我,是吗?”
  二憨子急忙说:“蔓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别人怎么看,我相信你是个好姑娘——我知道你跟极乐城的其他女孩子不同。我一直把你当作公主一样,当你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我简直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能够碰一下你的衣服角都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
  阿蔓半低下头:“只要你不嫌弃,你以后可以经常碰我的衣服角,好不好?”
  “真的?”二憨子眼睛瞪得老大,带着敬畏的神情用右手的食指小心地触着阿蔓的衣服,阿蔓瘦弱无力的手碰到二憨那双粗大结实的手,二憨身体触电般一抖,猛地抓住阿蔓的手,再也不放开……
  尾 声
  世事茫茫难自料。十余年后,孟敞在一次商战中,不幸着了对手的道儿,万贯家财顿时烟销;经受这致命的一击,孟家很快便衰败得跟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差不多了,第三任老婆半年前也弃他而去,如今身边只留下不懂事的两个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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