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却多情弦

第10章


“小女孩啊,才一句话就感动成这样子,”尘晓弦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慢慢地道,“真是很好哄呢!”然后他背转身,去捡搁在船尾的橹,道:“到云梦宫要湖那边过去,你的船我只好先借用了,冷兄。”冷新月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橹架起,道:“我怎知你一定能将石璃盏带回?” 
  “如果我得手了的话,会在神女峰顶,放起一朵好像千重牡丹的烟花,那种烟花可以持续半个时辰,只要你眼睛不瞎的话,一定可以看到。” 
   
  十二、云梦宫 
   
  尘晓弦弃舟登岸,半晌终于到达神女峰顶。他看着挺秀的神女峰隐现在清晨缭绕的云烟中,不知为什么,耳畔回响起书锦在夜船上念过的两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回望来时路,云雾宛如轻纱飘荡在半山腰,而云梦宫就矗立在神女峰绝顶之上,云蒸霞蔚,气象万千。两边的宫墙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八句诗:巫山十二郁苍苍,片石亭亭号女郎。晓雾乍开疑卷幔,山花欲谢似残妆。星河好夜闻清佩,云雨归时带异香。何事神仙九天上,人间来就楚襄王。 
  尘晓弦定了定神,大步走入宫门。四壁极之高大,石壁上刻着古拙的云霞图案,隐隐有异香飘浮在整座大殿里。左右两侧皆有通道,往里又不知是多少侧殿,尘晓弦想了想,笔直地往前走去。 
  照壁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两旁的墙壁极高,通道却极窄,仅容三人并排行走。尘晓弦走在通道上,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朝前,是一扇镂花的石门,笔直地走向那扇石门的时候,尘晓弦只觉掌心都沁出了冷汗。 
  石门后究竟是什么?这门,他究竟是该推,还是不推? 
  当他的脚步终于停在石门前的时候,仿佛感应到他的到来一般,石门就在那一刻开启,向两旁缓缓打开。里面极黑暗,尘晓弦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他的脚步才一迈进门内,身后的石门忽然“咔”的一声合上。 
  黑暗中,一星灯火却亮了起来,就在石室的正中。烛火幽明,立在一只石头刻成的雀鸟上,闪烁着,照亮了七个女子的身形。七个人中,有六个手持宝剑,素色衣裙,身披彩带,摆出各种持剑的曼妙姿势。第七个女子坐在石几旁,右手敛袖,左手正持了一册书,倚灯观书。烛火就在她的脸旁,照亮了她亮晶晶的眼睛,而脸的下半部,却隐在了黑暗里。 
  不知为什么,尘晓弦只觉这观书的女子有些面熟,然而隔得太远,他步子一动,刚想走得近一些,全无预兆的,六柄长剑寒光一闪,眨眼间便刺了过来,身法轻盈,剑光飞舞,完全不带一点儿人间烟火气。 
  这六柄剑又快又准,等尘晓弦反应过来时,已有两柄剑刺到了面门,他仰面一闪,而两柄剑又从胁下穿出,“哧”的一声刺破衣襟,饶是他见机得快,倒退而起的时候,两柄剑已擦着他的鞋底刺过。 
  “几位姑娘,尘晓弦初到云梦宫,只想借石璃盏一用,待用后即刻奉还,难道这就是待客之道吗?”待得尘晓弦双脚踏踏实实地落到了地上,他连忙展露出笑容,极有礼貌地道。 
  若在平时,女孩子们看见了他那副可爱亲切的笑容,再怎么心高气傲,也不会忍心打下去。可是现在,这声音还回荡在石室中,六柄剑又狠狠地刺了过来。尘晓弦全没料到,这几个女孩子竟然铁石心肠,不仅不听他说话,刺过来的剑却更疾、更狠,他手忙脚乱地躲避,只几个回合,又是“哧哧”连声,衣服被刺破了好几个大洞。 
  等到几柄剑贴着他的眉心、胸口、背心几个要害险险擦过的时候,尘晓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觊觎石璃盏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云梦宫。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持剑的女子的手臂,竟可以弯转自如,就在他以为那个女孩子将剑刺过他肩头,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她的肘却意想不到的向外一反,甩手一剑,若不是他反应得快,半个脑袋都要被她削下来。 
  不仅是她们的手臂,就连她们膝上、足腕处的关节,也都可以任意扭转。她们不仅用剑,也会飞起腿来踢向尘晓弦身上各处要害,那明明眼看是踢向他胸口的一脚,膝关节却忽而一扭,踹向他的左肋,而身前身后又是几柄利剑招呼到,尘晓弦别无他法之下,只好硬生生受了她一脚,觉得肋骨都几乎要被踢断。 
  他只觉胸中一阵烦恶,本来被压抑下去的走岔的内息又在体内乱走了起来,几乎忍不住要呕吐。“啪”的一声,背上又挨了一腿,踉跄着往前一扑。那狼狈的样子,看在几旁女子眼中,殊无半点儿同情之色,反而好似带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就在这一刻,尘晓弦心头灵光般一亮!厉秣兰临死前在他耳边交待的话,轰雷般在脑海中响起:“到时用这东西,戳瞎剑阵中坐着看书的那个人的眼睛……” 
  他霍然而起,避开一柄迎面刺来的长剑,反手一握,便将那只刺剑的手腕抓在掌中,便在要运力折断她手腕之际,忽然惊觉她腕上肌肤光滑得异常,微微一愕,那只手便从他掌握中脱出,反手又是一剑!尘晓弦急忙闪开,手上油滑一片,凑近鼻端一闻,微微散发出一股白蜡的气味,那一霎,他心头豁然雪亮!这六个女子,不过是蜡塑成的人偶,被机关控制着,而机关的枢纽,也许就是那个端坐看书的女子的眼睛。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再一留意,果然,无论他的人到哪儿,那女子的眼光便滴溜溜地滑向哪儿,六个持剑女子的剑便齐齐刺向哪儿。 
  一念及此,尘晓弦已将两根长长的银针暗暗握于指掌之中,针尖向外朝那看书女子逼了过去。六柄剑架在那女子身前,一面护持机关枢纽,一面围攻尘晓弦。尘晓弦左手格挡,一心要逼近那女子,进退之间不免破绽百出,胸前臂上早挨了几剑,冷飕飕地带起一股凉意,跟着一阵火辣,血涌了出来。然而他已顾不得这些,只管冲开剑网,眼见已逼到那看书女子身前,蓦地一柄长剑从眼前落下,尘晓弦想也不想,屈起左手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长剑,跟着右手疾进,两枚长长的银针针尖对着那女子长睫下的眼睛刺落下去!而身后也正有一剑,几乎是同时刺到了他的背心!“嗤”的一声,背上的血涌出! 
  “你在看什么?”湖心亭内,几瓣桫椤树的花朵落了下来,飘入亭中的石桌上,扬袖双手捧着腮,将头搁在石桌上,双眼也不知在望着什么,呆呆出神,连冷新月问她的话,也全然没听见。 
  “是在担心神女峰上的那个人吧?”冷新月倒也并不介意,只是自己执了壶,给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中添了新茶,“上好的碧螺春呢,再不喝可就凉了。”他将茶杯端近唇边,望了一眼远远的神女峰顶,“其实你我都知道,云梦宫中,不知葬了多少前往探求石璃盏的死人,连我都难以取胜,更何况是他,他身上好像一直有股紊乱的内息。” 
  扬袖霍地抬头,两只眼睛瞪着他:“弦哥哥好人自有好报,老天爷会保佑他的!何况,”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你也还是快求老天爷保佑他顺顺利利吧,姐姐要醒过来,还得等着他拿回石璃盏呢!” 
  冷新月捏住茶杯的手蓦地一颤,茶水泼了出来,滚烫的茶水流过手指,他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握着那只杯子,似乎怔住了。 
  扬袖见他出神,眨了眨眼睛,忽然红袖一扬,从袖中放出一只小小的玉色蝴蝶,看着那只蝴蝶冉冉升起,悄悄合了手,喃喃道:“佛祖保佑,快点儿帮我把大叔他们找来。”玉蝴蝶扇了扇翅膀,越飞越高,眼见便要飞出亭子,忽地白影一闪,冷新月已坐回石凳上,仿佛根本就不曾动过,左手一抬,玉色的尘屑从指缝漏下。 
  “你、你干吗捏死我的蝴蝶?”扬袖一下子变了脸色,忍不住站起来,隔着桌子瞪他。冷新月神色不动,只是拍掉手掌上残余的蝶粉,淡淡道:“是东梧世家的引路冷蝶吧?你还想搬救兵么?” 
  “哼!”扬袖眼珠子转了转,却忽似心平气和般慢慢坐了下来,将面前的茶杯端起,饶有兴致地喝了一口,道,“好茶!”将杯子放下,看着冷新月道,“我突然有了兴致,就跟你讲个故事,如何?” 
  冷新月面无表情,扬袖却不管,只顾自己大声地讲了起来:“从前,有个人和他的恋人一起走在河边,他的恋人一不小心失足掉入河中淹死了。过了很多年后,他再一次路过那条河边,听到两个渔夫在那里聊天,其中一个说:‘水至清则无鱼,这条河水这么清,恐怕什么鱼也没有。’那个人听了这句话,非常伤心,”说到这里,她故意顿了顿,手指朝冷新月一点,“你说,他为什么伤心?” 
  冷新月道:“那自然是因为他想起了他死去的恋人,所以伤心。”扬袖猛一点头道:“对!但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过了很多年后,还那么伤心?”冷新月想了一想,道:“那是因为,有些事情是越想越伤心的。”他忽地一抬眼,眼光冷冷扫过扬袖,“少说这些无聊的话!你若嫌一个人等待不好过,也可以去找那湖中的鱼儿说话!” 
  扬袖却不以为忤,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道:“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冷新月狠狠看她一眼,她虽吓了一跳,却还是道,“最后一个——”顿了顿,她道,“你想不想知道最后那只翡翠琉璃杯藏在什么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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