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

第52章


在她掷地有声的宣布她要做他的徒弟和硬着脖子说自己如何如何天纵英才的时候,他就对这个总有些傻气的丫头有些留心。
  
  大约是当时她那种明明心虚又信誓旦旦的样子让他想起的某个同样总是故作高深的家伙,时常在他不理她的时候在旁边喋喋不休,不将他吵到坏风度的斜她一眼绝不罢休,都不知道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话可以说。而百年之后,事过境迁,站在人人凝神缄声的高殿上,他发现自己突然很有些怀念那些有人在身旁絮絮叨叨的日子。
  
  ——或许他可以允许这个丫头到悬圃去,就当是……为他无趣的修仙岁月增添一个颇有意思的玩具。
  
  可是卜算的结果教他吃了一惊。这个不起眼的丫头命中劫难重重,坎坷终生。更令人费解的是她未来几年内命中会有两个无解的死劫。
  
  一个人如何能有两个死劫,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最诡异的是她命里的两个死劫都与他郁舒寒有关!
  
  ……简直是匪夷所思。
  
  不愿冒险。曾经也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然而百年前他已经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拂袖要走,却听她在大殿上纠缠不休,甚至夸下海口三月之内拿下宓陵的寂器。
  
  他笑。宓陵剑冢内的东西若是如此易于相与,千万年来早让人搬空了。
  
  也罢,叫她死了这条心。丢下一句模糊不清的允诺,剩下的就只等她自己看清放弃。
  
  万万没有料到她竟做到了。连悬圃的结界都没有拦住她。最没有料到是再一次见到的她居然变得那么奇怪。命里的线乱成一团,连他也看不清彼岸的归向。只是那个劫难还在,而且越来越明晰——她的命星将在他的阴影中黯淡,而黯淡之后的事,连他都无法明了。
  
  他决定与她保持距离。疏于教导,刻意的冷淡,只待她开口说烦,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她打发下去。
  
  然而女孩似乎没发觉他的疏离,每日只嘻嘻哈哈的在他周围闹。日子似流水的过。
  
  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终于他觉得这样似乎也不坏。只要他一切留心,或许那个劫数还是可以避过。
  
  直至今夜。
  
  她身上的阴影如此清晰浓重——一如百年前他在那个名为蝶沁的女子身上所见的那般隐晦不祥。
  
  破世之命。
  
  同样是破世,不会因为细微的差别而能够被宽宥。时隔百年,他再一次见识到命运的恶劣本质。而自己除了束手待毙,似乎别无他法。
  
  空为上仙,枉有一身好修为,到头来连自己惟一的弟子都护不住。一拖再拖,三年过去,却什么都没改变。看得到灰暗的将未来,却无力去改变,还不如浊世懵懵懂懂的凡夫俗子,无论遭遇多大的灾难,总可以从未知的将来汲取勇气。
  
  ……真是讽刺。
  
  夜深了。
  
  静望着熟睡的少女,郁舒寒的神情是自己都不知道的轻柔温存,间杂着些许隐隐疼痛。
  
  大约是被吓得狠了罢,她睡得极沉,手脚安安稳稳地缩在被里。唇角有淡淡笑意,眉目间却犹有残悸,轻轻地皱着。
  
  男人出神良久,最后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如此微弱,即使在寂静的夜里也几不可闻。
  
  谁也不知道这声叹息里包含了主人怎样复杂的心绪,正如没人知道在这个阴云蔽月的晚上碧忽上仙最终做了什么决定。
  
  他只是细致小心地为床上的人掖好被角,抿着唇再望了望女孩带笑的睡颜,然后静静地离开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
  
  深夜的风冰凉。
  
  他想或许他可以带她下去游玩一遭,既然她这么不喜欢悬圃的话。
  毕竟,将来他能够为她做的事恐怕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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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无边的迷雾。触目皆是惨淡的白,叫人心里发憷。
  
  玉沉烟在思考她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自己刚刚应该是在……啊!
  
  ——冰湖!
  
  脑海里浮现的这两个字引起玉沉烟一阵战栗,还来不及安抚自己饱受惊吓的神经,真正可怕事情出现了:白雾散开,眼前出现的景象赫然正是方才害她差点死掉的悬圃冰湖!
  
  玉沉烟倒抽一口凉气,惊骇地连退几步就要逃开,却听见右边传来女子抱怨的声音。
  
  “呀,怎么这样!”听那音色,说话的人年龄应该不大,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为什么连花苞儿都没有?喂,该不是你偷偷做了手脚吧?——我说,种出来也是留在你悬圃里,不用这么赶尽杀绝吧?”
  
  “……我已经告诉过你这湖是种不出东西来的,你自己硬要胡来,怪得了谁?”有人淡淡地回答。
  
  那声音……她依稀在哪里听过……玉沉烟想着。
  
  “哼!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灵力这一项,就连流霜都说我领了六界第二,就别指望有人敢称他第一。七伤莲是魔界圣物,只以纯正灵力为食,我每日来一次灌注灵气,今天已经是第七天,就算是从枯芽长到开花也有余了!”
  
  “你自己都说七伤莲是魔界之物,在悬圃不化为灰烬就难能可贵了。若不是你日日加意看护,必定连这些都长不出来。”
  
  玉沉烟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从那女子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就怔住了,待回过神来,虽然隐隐觉得不对,却是忍不住往那边瞧去。奇怪的是,分明是不到十米的距离,她却完全看不清对方的样子。待另一个男子的话语传入耳中,更是叫她吓了一跳:刚才明明看到那个女子是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这声音却是从哪里来?定下心来听那二人的对话,更是无头无脑莫名其妙。
  
  满腹疑云,一时倒忘了对冰湖的恐惧。待听到最后一句,耐不住好奇,往湖中看去。眯着眼睛寻了半天,才在远远的湖心找到稀稀落落的十来株植物,露出水面半尺来高,梗多叶少,瘦脚伶仃奄奄一息的样子,哪有半点圣物的派头。她瞅了半天,勉强将这玩意归为莲花的近亲——十梗一叶的莲花,她长这么大倒是头一回见到。
  
  那就是所谓的魔界圣物……七伤莲?真是英雄末路惨不忍睹,它们眼下的衰样简直是落魄凤凰不如鸡的最佳诠释……果然因地制宜很重要……
  
  正在那里酸溜溜的悼古怀今,却听女子的声音又响起:“我不管!我还就非要在这湖里种出满满的花来不可!我就不信这个邪!”
  
  “……随你。我回去了。”
  
  “哎你等一下!说不定等下就好了呢!喂!你回来!”
  
  女孩子喊了几声,见对方不搭理,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随手往湖中丢了个光团,然后急急追过去了。
  
  玉沉烟在后头遥遥地瞧着,看见她的前头似乎是有人不紧不慢的行着,那人较女孩更加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人都笼在一层薄雾里。
  
  再仔细望望四周,背脊上顿时冒出一股凉气:不止是那两人,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像是透着毛玻璃的风景,朦胧到无端诡异。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她没有办法好好思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迷雾聚拢回来。
  
  一阵昏厥般的晕眩突然袭来,玉沉烟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捧着昏昏沉沉的脑袋,玉沉烟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窗外——
  
  哇!这么晚了!这下死定了!
  
  慌慌张张起身,跳下床时差点没跌个大马趴,火急火燎一通胡乱收拾。一路狂奔到临远斋。待进得屋来,坐在自己的椅子里努力换气时,才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师父的脸色很自然,似乎她的迟到是理所当然的事——啊啊,他居然还朝她笑了笑!天!为什么他要笑?难道是打算先赏个甜枣再拿出巴掌?不要吧……唔,等等,她是不是忘带了什么……是什么来着……
  
  习惯性地边思考边捻衣角……捻呀捻……咦咦咦!她的衣服!!
  
  她非常确定她没有一件这么男性化的睡袍!事实上,她从没有穿睡衣的习惯,因为要争取早上换衣那几分钟来多睡一会……
  
  那么,谁能告诉她,她身上这件看起来很像是师父某件曝光率挺高的——姑且算是家居服的长袍子——是怎么回事?!
  
  提着宽大的衣袖,惊愕怀疑的眼神直直地射出去——射到某个满面悠然的人脸上,后者眼眨也不眨,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唔?这反应不对呀……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对视了半晌,人家满脸无辜,看她只是一个劲的死瞪,不乐意奉陪了,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
  
  诶?!果然是她想太多了么?……可她的确没有这件衣服啊?——莫非是她昨天夜里梦游去了师父房里偷偷拎了一件出来?天,她为什么不拿些更有意义的东西,比如令牌古董什么的,拿件衣服顶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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