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

第98章


  
  能够娶得宛郁芳菲,从此每日看着她的笑颜,应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心上缺了些什么?尤其近来,自己时常在面对芳菲的时候走神,女子艳丽的脸和那个跌跌撞撞的紫影重叠起来,明明灭灭,忽远忽近……
  
  脑袋又开始疼痛,仿佛脑髓深处有什么东西吼叫着试图涌出来。这半月前突然出现的毛病,这几日发作得尤其频繁,甚至会在午夜里将他生生痛醒。
  
  萧子逸蹙着眉,直起身来,按着额角转身朝屋内走去。屋里很安静,他坐到桌旁,倒了一杯清茶,慢慢地喝着。
  
  喝完这杯茶,他也差不多该启程了。摩挲着手中的骨瓷,萧子逸想着等会儿要记得叫上芳菲一起走。
  
  虽然两国联姻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但她坚持最后诏告天下前仍和他一起待在碧忽,沧昪国君向来宠溺这个独生女儿,见她态度执拗,便也默许了她的做法。
  
  而现在,萧子逸必须得回去了。所以宛郁芳菲也没有留在外头的理由了。
  
  芳菲她……其实是很想念皇都的罢?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她亦一直在劝他离开碧忽,说是早回去为他们的大婚,也为他的将来做准备。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回苍旻。
  
  萧子逸抿着茶,心中逐渐地腾起一股焦躁。
  
  约莫是房间里太闷了罢。他对自己说。放下手中的空杯,少年走到木窗前,推开了窗扇。耀眼的阳光霎时冲进了灰暗的小屋,骤然的强烈明暗反差令人不适,萧子逸条件反射地偏过头去,目光不偏不移正落到了窗边的铜镜上。
  
  那面铜镜被正午的日光照耀着,反射出烈日本身一般的光芒,这光芒直直地照进少年的眼睛里,令他眼前只剩一片明晃晃的白光,他想要抬手遮住光芒,然而手指方动,脑中却突然一震。
  
  白光……无尽的白光,明亮得如同如日华照耀下的冰雪般,强烈到灼目的光芒……被压抑的记忆此刻突然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一样。
  
  ——那个竭尽全力想要进入那片白光的少年是谁?有着和他同样的蓝衣和高高束起的长发……白光那头是谁?让他这样不顾一切的闯入落音鉴的结界,全然没有考虑可能招致的杀身之祸。
  
  ——是谁在他走神的时候,对他施了诡异的魔咒?颜容艳丽如盛放的罂粟,一身水绿长裙冷冷的飞扬。
  
  仿若被一把看不见的钥匙打开了囚笼的记忆之河,如决堤的洪水般将僵立于原地的少年瞬间淹没。猝不及防的激烈感情让他浑身止不住地轻颤,措手不及、难以置信、愤怒……各种情绪轮番碾过他的心头,狠狠地。
  
  蓝衣少年的手撑在窗栊上,指关节因为极力的隐忍而发白。
  
  灼目的阳光照进这窗子,照在少年紧紧绷着的背脊上。明明是热烈的日光,萧子逸却觉得这光芒如冬夜的残火一般,惨淡得令人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屋里死寂得可怕。
  
  许久。
  
  门上响起清脆的叩击声,女子轻快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子逸。”
  
  无人回答。女郎疑惑地推了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心头划过一抹不安,她推开门扇,目光迅速地扫过屋内,立刻就看到了窗边低着头的蓝衣少年。
  
  宛郁心下顿时一松。她走过去,笑得嗔怪:“还以为你怎么了,门怎么不关?”女郎走到少年身侧,却不见他像平常一般同自己打招呼,心下有些奇怪:“子逸?”
  
  萧子逸不答。少年奇异的沉默,让宛郁芳菲刚消去的不安再次浮上心头:“你怎么了?”
  
  萧子逸的瞳仁动了动,他抬起头,目光似冰霜般冷冷的落在女郎的脸上。宛郁芳菲的心底升一阵彻骨的寒意。她敏锐地直觉到忆惘然恐怕出了差错,却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纰漏,令萧子逸如此性情大变。
  
  “子逸……”她伸出右手,试图不着痕迹地贴近他。然而她的手刚刚靠近少年的肩膀,便被捉住了。女郎纤细的手掌被男子强行翻转过来,如玉的掌心里闪动的绿痕像一张恶兽的口。少年的瞳孔猛然一缩。
  
  宛郁芳菲脸色煞白。她知道萧子逸一定是发现什么了,却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脑中迅速盘算着对策,她扯出笑容,试图解释手中的符咒:“这个花纹是……”
  
  “宛郁芳菲。”少年打断了她。宛郁心一颤。
  
  “什么都不要说。”少年似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在我还没对你动手之前……滚出这个屋子。”
  
  他冷冷地松手,那闪着绿芒的手便失力地垂落。
  
  宛郁芳菲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寒如冰的少年。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自己所做的事,关于忆惘然的事……
  
  不可能!忆惘然的存在只有宛郁嫡系皇族才知道,他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她试着靠近他:“你听我解释,我……”
  
  萧子逸冷冷地瞧着她。那样冰冷的、仿佛看着这世上最令人厌恶的东西的眼神,令宛郁芳菲所有酝酿好的辩解全数僵死在喉间,手中的纸张似乎变得冰凉,如同少年寒冷的目光。
  
  半晌。
  
  “我以为在竹林的时候我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少年出声,眼眸里的憎恶已经淡了很多,似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静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奈,冷淡,和些许的厌烦。
  
  他迟疑了一下,然而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会喜欢你的。”“少年注视着她,说出了和竹林里一模一样的话,“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宛郁芳菲望着少年的眼,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萧子逸犹豫着是否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女郎木然的脸映入他的眼底,他突然觉得无法再说下去了。
  
  就这样吧……
  
  少年转身,将出神的女郎独自留在身后。
  
  那一袭蓝影渐渐远去,像是回过神来,女郎突然冲到了门口,嘶叫:“两国的联姻已经诏告天下,你逃不了的!”
  
  似是没有听到女郎的嘶吼,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蓝衣消失在院门的一霎那,女郎终于颓然坐倒在地。
  
  她低下头,呆呆地望着手中的纸。
  
  那张制作精良的宣纸,上面用娟秀的笔触写着两个生辰八字,下面是一行龙飞凤舞的狂草:
  
  连枝相依,天作之合。
  
  那一行泼墨判词,如一柄黑色的剑,狠狠地刺进宛郁芳菲的心里。
  
  “哈……”她突然低低的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郎笑得前俯后仰,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空落落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庭院里,莫名的瘆人。
  
  她满头的青丝迅速地花白,开始只是鬓角的几根,而后愈来愈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蔓延着。她白玉一样皮肤开始发黄,松弛,眼角泛出细细的皱纹。
  
  她身上发生着可怕的转变,缓慢而持续。
  
  忆惘然的反噬,发作了。
  
  阳光打在女郎的发上,泛出惨白的光。她仿佛不是人类的笑声尖锐地回荡在院子的空气里。
  
  很冷。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抱歉啊,昨夜断网了,所以没法子传上来。今天补上。
吼一声:我,要,完,结!嗷呜~~
封灵石
  一抹紫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光柱前。仿佛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光柱里的紫晶之心猛地颤动起来。
  
  紫衣少女静静地站着,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金色光柱中剧烈颤抖的紫色心脏。她望着它,以一种复杂的眼神,仿佛是怜悯,又像是什么别的情绪。
  
  塔里很安静,塔底有火的波动断断续续地传上来,间杂着一股少女极为熟悉的气息——在悬圃,她曾与这气息的主人朝夕相伴了三年。
  
  气息里传出的信息叫玉沉烟不由得蹙眉:相较起他们上一次相见,他似乎更加衰弱了。
  
  为什么?他与夜魔战斗时受的伤恶化了吗?
  
  塔底奇异的平静。空气里再无其它声息,一切和她未进塔之前没有半点差别。
  
  玉沉烟的眼色微微黯了黯:居然连有人闯进空云塔都察觉不到了吗?那人……这些日子究竟在忙什么?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谁进入了空云塔?
  
  不管理由是什么,他此刻的平静对她无疑是有利的——给了她更多的时间去做她要做的事。玉沉烟告诉自己要将心思放在眼前的东西上。定了定神,她朝光柱伸出了手。
  
  那只手一点点的靠近,直到贴上透明的淡金色光壁,然后,毫无阻碍的穿过了光壁。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曾经天神一样严肃固执的光柱结界在那只手面前仿佛是一只驯熟的绵羊,顺从地让开了道路。
  
  玉沉烟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拥有大半聚灵灵魂的她可以轻松穿过所有的结界。这一点在上次闯入塔底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了,那一路上重重的火系结界,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闯过了它们——那样的轻易,甚至不能算是“闯”,应当说是“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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