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未必重相见

42 第十二章 第三者的悲哀


从陈彤的婚礼回来之后,笑初的心情很有些低落,好几天都恹恹地提不劲,甚至,她在想起秦木石的时候心里居然会有些莫名地烦燥,不再像从前那样心醉。
    或许就是这样吧,再怎样努力地无视,也总有一些难以回避的负面情绪时不时地不邀自来,横梗在他们之间,提醒她这段爱情的苦涩。
    幸好他最近很忙,一大堆的论文要看,一个接一个的会议要参加,还有手边积压了许久的书稿和那些必须完成的招生试题,使他每天从早到晚没有丝毫空闲。在这样的忙碌中,他们几乎没有见面的时间,他也只能偶尔抽空打个电话过来,问问她的情况。
    面对他的关切,她总是尽力地以轻松的笑语应答,掩饰得很好,再加上他实在是忙,所以根本注意不到她的无情无绪。
    只是当她放下电话时,总会有片刻的惘然。
    没见他的时候,心里满是思念,可是一想到要去见他,又会觉得迷茫。当她还远远地爱着他的时候,她原以为只要能与他有着片刻的甜蜜就足矣了,可是,已经走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发生在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为什么越来越挣扎越来越无奈了呢?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都可以不用想未来,只顾眼前,那该有多好。她也不用总像站在十字路口一般,在爱情和道义之间痛苦地左右摇摆。
    这天中午,她独自在食堂吃饭,自从陈彤开始筹备婚礼起,她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吃饭。
    很巧,刚买完饭菜,端着餐盘还未落座,就看见罗强迎面走来,赶快恭敬地笑着打了个招呼,“罗老师,还没吃饭呢?”
    上了大半个学期的小课,罗强对她们班上的同学都很熟悉,见她招呼,也很热情地答复,“上午有个讲座,刚结束。”
    笑初本想客气几句,问问他讲座的情况,却转眼发现罗强的身后站着个年轻的女孩,正面带微笑地望着她。
    那女孩看上去相当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岁,长得很漂亮,非常漂亮,简直让人眼睛一亮。穿了件白色的绣花上衣,碎花的棉布长裙,胸前垂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清纯可爱,就像是从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女孩。
    笑初顿时忘记了她想跟罗强客套的话,呆呆地看着女孩。显然漂亮的女孩也会让同性呆若木鸡。
    见到她的异样神情,罗强醒悟过来,忙伸手拉过女孩,介绍说,“这是我爱人。”又对女孩笑道,“尹笑初,周先生的博士生。”
    女孩点点头,巧笑嫣然地说,“你好,经常听他提起你们。”
    笑初一时之间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就是罗强的爱人,不太可能吧。如此清纯的一个女孩,又这样的年轻,居然会爱上罗强!可见他真的独具魅力。她在心里感叹着。
    等到她别过他们坐下来开始吃饭的时候,仍然没从刚才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忍不住伸头向人群中的他们张望,那一老一少,一个像清晨初开的枙子花,一个却像最普通最粗糙的瓦罐,看上去实在是不相配,可谁能想得到他们之间也会产生惊天动地的爱情。
    看来爱情一词真是无法诠释啊。
    这时,有人在她的肩头忽地轻拍一下,“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笑初回过神来,看见师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笑笑,“没什么。”
    师姐却转头顺着她看的方向望了一眼,说,“原来在看罗强的小媳妇啊。怎么样,很漂亮吧。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怎么历史系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不读电影学院多可惜。”
    笑初对她这句话点头认可。
    师姐却话峰一转,又说,“不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去做第三者,拆散别人家庭,太缺德了。”
    这话很有些刺耳,笑初简直以为她是在暗示什么。心里有鬼的状态下,听别人的话便句句都是嘲讽。她假装低头吃饭,不再回应。
    师姐没有察觉,还在继续,“现在这样的事情太多了,都是相互利用,像这小姑娘跟了罗强,毕业后就轻轻松松地留校了,要不然,现在的本科生哪里还能进高校?当然罗强也值了,这女孩长得这么漂亮,谁不羡慕他艳福不浅呢。所以他为了离婚都跟老婆下跪了,他老婆跟我说过,就是那一跪才让她下了离婚的决心......”
    笑初已经完全听不下去了。
    原来,像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爱情,无论再怎样热烈,感动的也不过只是自己而已,在世人眼中,却仍然是赤.裸裸的交换,是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狗男女厮混在一起。
    难道不是吗?假如以后众人知道了她和秦木石的事情时,应该也会用这样鄙夷的口气议论他们吧,只是不知道会给她安上何种目的。
    其实如果是在一年前,她或许也会认为那个女孩嫁给罗强是带有目的性的,可是现在,她对于他们有一种感同身受的理解和同情。
    就像她绝不相信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只是为了留校才和罗强在一起的,凭她的条件,如果只是为了享受捷径的话,嫁给谁不是嫁呢?比罗强有权有势的人多了,他不过只是一介书生,就算是个名教授又能如何,离开了校园就什么也不是了。她会愿意嫁给他,为他生下孩子,一定是出于爱的缘故。
    当所有的人都在鄙视和唾弃第三者时,为什么没有人知道,第三者其实也是有爱情的呢?只是这种爱情太辛苦,太迷茫,太挣扎,太绝望。
    好不容易摆脱了义愤填膺的师姐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她还觉得方才吃下去的饭菜如哽在喉,极不舒服的感觉。
    其实师姐并没做错什么,她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一个处在婚姻之内多年的中年女人对于这种事情最真实的反应,更何况,师姐与罗强的夫人是关系不错的同学。无论于公于私,总会对侵犯者报有本能的反感与排斥。
    其实她自己也没什么错,不过就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一个已经属于别的女人的男人。这样说起来的确是她的不对,但,爱情又有什么错呢?她只不过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召唤而已。可为什么一听到第三者,破坏别人家庭之类的词就会特别敏感呢?好像偷了东西被人抓住当场示众一样,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修炼得不够啊,明明爱上了已婚男人,还听不得别人说三道四,如此没有心胸和气度,又如何能让这段感情发展下去呢?
    说实话,笑初现在已经不去想和秦木石会有什么未来了,虽然以前她也曾经想过如果能天天和他在一起多好,但那也不过是偶尔的奢望而已。而且她现在已经不会这样想了,连奢望都不再有了。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她越来越清楚得认识到这种不可能性。
    她当然知道在这样纠缠的爱情中确实是有人坚持到了胜利的那一天,前些天她曾看过一本书,是一个名作家的传记,里面提到了他的第二任妻子,据说从二十岁起便一直跟着使君有妇的他,到了三十五岁的那一年,作家终于给了她一个名符其实的婚礼。
    她看完之后不能说没有一点感动的和震撼的。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一个女人一生之中最美好的年华,这样完全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一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呢?如果真的爱他,应该是值得的吧。
    只是,十五年的岁月等来的这个婚姻又值不值得呢?
    她不知道,书上也没写。
    或许她太悲观了,但是想想看,当一个人从原来的婚姻中,从家庭和子女中,从那曾经带来过温馨甜蜜的旧日一切中拼杀出来,即使最后两个人能够在一起了,就能保证一定会过得愉快吗?难道往昔时光一点都不曾在心中留下印迹?想来除非是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否则都免不了会伤感会自责会愧疚的。
    而且,那个作家的妻子其实是很幸运的,并不是每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最终都能等到一个婚礼的。有些人也许等了一生也没有结果,也有的人等来的只能是无尽的伤悲和痛苦吧。
    这时候,笑初不禁又想起刚才吃饭时师姐说的那句话来了,“...他为了离婚都给老婆下跪了......”说实话,她无法想像罗强会那样做,也许他真的是太爱那女孩了,也许他也没有办法,当然也有可能他天性就如此,喜欢以下跪的方式来达到目的。
    笑初不清楚他身边那个漂亮得像天使一样的女孩知不知道这件事,但愿她不知道吧,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更好。
    她突然在脑海里试图想像了一下秦木石做这件事时的情景,可立刻就被那编造出来的虚幻给吓在那里了。不,绝不能。她宁可自己一个人远远地走掉,再也不见他,也不要让他为了她去跟妻子下跪,她不愿意看到他那种又为难又痛苦又低贱又委琐的样子。永远也不要。
    手机突然短促地响了一声,打断了她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可能是刚才有短信过来,食堂太吵了她没听见。她打开一看,是木石发来的,说让她过去一下,有点事情找她。
    会有什么事呢?她想。但还是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远远望见秦木石住的公寓楼时,笑初不禁加快了脚步,已经有一周多没看见他了,上次因为从陈彤的婚礼上回来后受了点刺激,再加上她和他都很忙,一直没顾得上见面。
    其实刚才从食堂出来以后,她心里除了震憾和惭愧以外,还有着很强烈的思念,对他的思念。她突然很想见到他,很想看见他含笑的眼睛,听见他温柔的话语。或许她是需要这种思念来慰藉已经四分五裂的心吧。
    当时,她差一点就想拐上那条通向他家的路了,可是,一想起师姐说的那些话,她顿时又失去了见他的勇气。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看见他那条短信的时候,她很有些意外的惊喜,难道此时他也与她一样,心里有着强烈的思念?她不觉欢欣起来。
    到了他家,却发现客厅里明显与往日不同,乱七八糟的,地上还放着一个打开的行李箱,里面随便塞了几件衣服和一些书。
    “你要出差?”她不由地问。
    “不是出差,是...她父亲病危,让我赶回去。”木石低声解释。
    一听见这句话,笑初的心一空,有悲凉迅速地袭来,不觉眼中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她看着面前的他,他的脸上也有愧疚之情,想必觉得对她说出这样的事情有些抱歉吧。
    强忍住心里的异样情绪,她问,“这时候能买到票吗?现在就走吗?”
    “我直接去车站,先买张站台票,上去再补吧。”他说。
    “那,赶快收拾吧,一会来不及了。”
    他没动,只是看着她,“对不起,事情太突然。我刚才打你宿舍电话一直没人接,怕你不在学校。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可能要在那儿待上一阵,不知道情况如何。”他有些语无伦次。
    “我知道。只是,学校这边的事情怎么办?”
    “已经请过假了,论文我带回去看,课暂时先停一下,等我回来再补。”
    “那,你注意点身体。”笑初说。
    木石点点头,“放心。”
    然后,他走过来,轻轻地搂了她一下,“你也多注意身体,别睡得太晚,我会跟你联系的。”
    笑初心里很酸,但还是强作笑颜地帮他收拾好行李,然后她先回去,他随后出门,直接去车站。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她一直在骂自己。瞧,刚才还嘴硬地说什么第三者都有爱情,现在知道了吧,你再有爱情,也还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第三者。人家一个电话打来,他就得立刻请假回去,理直气壮,无可厚非。哪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永远偷偷摸摸。
    她知道自己有点过份,人家父亲都病危了,难道还不让秦木石回去?这种时候,应该是一个女儿最脆弱的时刻吧,多么需要爱人在身旁,需要得到他的帮助和鼓励。
    她不是说他不应该回去,她也不是不想让他回去,她伤心的只是,这件事情让她更深切地认识到,她现在正深爱着的那个男人,是属于别的女人的。他永远都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别人的女婿,别人的儿子。
    他是别人家庭的血脉,这是一个不容改变的事实。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秦木石打来一个电话,他已经到了,果然没能买到票,只好先买了张站台票混上了车,再去补票,然后一直站到家。
    笑初听见电话里面的背景音很吵闹,好像是在喧嚣的人群中,估计他这个电话是在站台上打的。
    她明白他的意思,一来是担心刚才走的时候她情绪不好,打个电话让她放心。二来更是因为他很快就要到他妻子家了,肯定没机会再给她打电话,所以在站台上先打一个。
    当然她并没有把这些想法告诉他,只是在电话里叮嘱他别太着急,一定要注意身体,然后才挂了电话。
    因为除了嘈杂的背景声,她还听得出他的疲惫不堪,他其实也很辛苦不是,这样夹在两个女人之间,一定很辛苦吧。无论他现在爱的是哪一个,但另一个总也是他曾经爱过而且又生活在一起十几年的女人,辜负了谁都不好。
    笑初能想像得到他这一段日子里内心的苦痛,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觉得难过的吧,尤其是他那样谦逊善良的人,平日里总是将“宁可天下人负我,也不愿我负天下人”的观念视为人生信条,这一次居然要背叛婚姻和家庭,那种受到良心和感情双重煎熬的滋味肯定非常难受。
    想到此处,笑初不觉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她理解他的辛苦,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其实帮不了他什么,但总不能再给他添麻烦吧,如果这样痛苦的时刻,再让他为了她的任性而伤心的话,那她真是情何以堪。所以她绝不会再对他说起她的痛苦和悲伤。就让他以为,她现在整天都是在高高兴兴地爱着他,甜甜蜜蜜地思念着他吧,只要他轻松就好。
    这天晚上笑初又失眠了,因为刚才一直在等秦木石的电话,再加上心里有莫名的烦燥不安,以至于到了很晚都没睡着。
    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她不觉想起读研究生时的一个室友来了,那个女孩是工作后又来读研的,岁数比她们大,心思也重,经常会在考试前整夜睡不着觉,说是失眠。当时笑初怎么都不理解,为什么会失眠呢?她那时候可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因为白天又看书又上课,太累。
    自从认识了秦木石以后,她终于知道什么失眠了,而且还成了家常便饭。
    笑初坐起来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夜里二点多了,夜到深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剔透与澄静,而夏夜里的风,居然也是半夜凉初透。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深夜里独坐,才发觉外面安静得很,只有楼下间或驶过的夜行货车喧嚣而过,打破她的沉思。
    她忍不住撩起窗帘,向他住的方向看过去,明知道他已经不在学校里了,而且他住的那座楼房从这里也是看不见的,可是,她还是想远远地望一眼,这会让她有片刻的安心。
    他这会儿应该也不会睡觉吧,笑初记得那年外婆病危的时候,妈妈和姨妈好几个晚上都没合眼,一直守在监护室外面,爸爸和姨夫也陪在那里。
    那么,他此刻一定也是陪在他妻子身边吧,一定是的,除了陪着,应该还会给一些安慰和体贴吧。比如她哭的时候给她擦眼泪,她累的时候让她在他肩头靠靠,还有,抽个空让她去睡一会,他来守着老人,再有,给她在家里做点可口的饭菜,怕她胃口不好。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男人都应该这样做的吧。
    这样一想,笑初就觉得心里又酸又痛,仿佛一件珍贵的东西被别人拿走了一样。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应该这样想,因为,秦木石毕竟是人家的丈夫。而且,如果认真论起来的话,事实上这件东西也是她先从别人那儿拿来的,毕竟,是别人先遇到他的,在自己还没有遇到他之前,就已经嫁给了他,还为他生儿育女,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吃人家的醋呢?
    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这才是第三者最大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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