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家有女早长成

21 龙宫喜宴


连着几日,原本人迹罕至的云栖益发热闹起来。工匠们修缮完毕百笑宫凤栖便搬了过去,络绎不绝的访客,几乎把新砌的门庭踏平。凤栖不甚其烦,索性躲到南春楼避难,好在云栖有苏窨这个万能管事,和和气气亲亲切切将一干仙君哄得舒畅,这才没折了云栖的面子。
    而凤栖,坐在南春楼的二层,哼着小曲,品着香茗,过得万分自在。正昏昏欲睡之际,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少顷,嘈杂之声大甚,伴着瓷器落地,刀剑相接。凤栖探了身子往下看,不得了,居然有人和沉筱之斗了起来。那人穿得花花绿绿,一件长袍上恨不得把所有颜色都染上,腰间系着根五彩腰带,上坠缤纷玉石,头上用一个玉麟冠束着,发墨如漆,面如,美玉,一双眼清清澈澈,宛如夜空里的明星,不知为何竟与凤栖有几分相似。然则,此人脸长得不差,奈何一身的打扮——真像一弯移动的天虹,形形□□,看得人眼花。
    凤栖只以为沉筱之有难,赶紧从栏杆上翻身跃下,小乖倒抽一口气,再一看主子在地上滚了滚,旋即站起,并无大碍,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才想喊一声主子别上前添乱,人家夫妻打情骂俏别扰了他们兴致,哪知话没出口,凤栖早巴巴赶了上去接招。
    沉筱之见有人相助,斗得更加欢畅,手中招式转瞬换了十来下,加之凤栖没头没脑的乱来,对战那人一时慌了,定睛一看,不由大呼出声:“凤栖!”
    凤栖听那人唤出自己名字,心忖他定是自己旧友,遂停了一下,仍是一脸戒备,反问:“你是?”
    那人似是想到什么,并不答话,只说:“你怎么在这儿?”
    沉筱之也顿了下来,冷笑一声,拉过凤栖藏于身后,道:“她如今是我妹妹,你要同她说话也必须我同意了才行。”
    那人嗤笑:“呸!凤栖至少活了三十万年,你一个不过十来万年的小妮子还敢自称姐姐。”
    凤栖一怔,呆呆说道:“三十万年!原来我这么老了……还暗骂别人是老妖怪,我才是真真的老妖怪。”
    那人又道:“你来这儿,那墨岂不是也来了?墨呢?”
    凤栖听见“墨”字,暗想这“墨”指的应是皇子墨吧?她心中对皇子墨万分好奇,每每问苏窨时,他不是一笔带过就是含含糊糊,偶尔还会陡然变了神色,到现在也只知皇子墨是帝君二子,悟性极高,出生不过十来万年就修至上仙。
    “为何我在这儿,墨就一定要在?”
    沉筱之怕那人说得深了,凤栖胡思乱想,赶忙上前挽住那人一臂,将头靠在他肩上,甜甜唤了声:“相公。”
    这人正是云栖的另一个主子,沉筱之的相公凤梧。
    闻言,凤栖、凤梧皆是一抖,平日刁蛮妄为的沉筱之一时做了小女儿姿态,骇煞人也。
    凤梧红着脸推开她,惊得——花容失色,一手指着沉筱之,支支吾吾道:“你,你这只死狐狸又想如何?竟然使出这种阴招对付自己相公。”
    沉筱之面露怒色,拎着裙边一脚踹在凤梧小腿骨上:“你这只花枝招展的死孔雀,我不过唤了你一声,怎么对付你了?”
    花枝招展的孔雀——凤栖再望一眼凤梧,暗道形容得实在妙极。
    这对夫妻又有大闹一场的迹象,小乖赶忙上前劝住:“凤梧主子,夫人有了身孕,可不能再闹了。”
    凤梧恍然大悟,颤颤巍巍扶娘子在一旁坐下,又挑了个瓜果递上,前后举止相差万分,若说开始有几分凤的傲慢,此刻就是活生生的狗腿子。
    这几日凤栖跟着苏窨,早学了不少人情世故,人家小夫妻甜如蜜,便瞧瞧拉着小乖退出了南春楼。
    而楼里,凤梧待人走后,那恭敬的模样收得干干净净,往沉筱之身旁椅上一坐,腿一晃一晃的,问道:“凤栖是怎么回事?”
    沉筱之瞥他一眼:“与你何关?”
    凤梧耐着性子,再问:“每每你唤我相公的时候就意味着,我适才说得哪句话定是惹着你了,所以顺着你的意思转了话头。如今凤栖人都走了,你告诉我罢。”
    沉筱之叹了口气:“我一时贪玩,把她这四年在人间的记忆封住了。”
    “什么!”凤梧一拍桌几,盛怒而起,“你这又是起什么幺蛾子。”
    沉筱之自知理亏,扁了扁嘴:“我也没存什么坏心,再说了,你这样偏着皇子墨,凤栖醒了你连知都不曾知会苏窨,我只是替他不平嘛。”
    眼下木已成舟,凤梧也知不能如何,忍了忍,复坐下:“我道墨怎么挑了这个时候回天界,敢情人都不在身侧了,留在人间也是无趣。”
    “真不知你为何这般偏向那白莲花,苏窨哪里不好了?要我说,凤栖和苏窨若在一起,实在省事得多,哪儿会惹来这些麻烦,更何况,白莲花可是有了浅眉。”沉筱之停了停,又道,“再说帝君他……”
    “不过几日光景,你倒替凤栖苏窨担忧起来了。”凤梧嘴角略扬,“当年之事,你我最是知情,凤栖落得那样,全是她心甘情愿,与墨无关。”
    “哎。”沉筱之长叹,“情情爱爱什么的真讨厌。”
    凤梧一笑,将沉筱之揽到腿上,在她脸颊印上一吻:“借苏窨一句话,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们也别瞎操心了。前两日路过西海正巧遇着西海龙王,他说不日他最宠的那小龙女要出嫁了,请我带着你前去吃喜宴呢。”
    沉筱之好似听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坐直身子,疑惑着问:“怎么?他终于想通,舍得把怡璇嫁与皇子芜了?”
    凤梧摇了摇头:“不知,我那时赶着寻你,也未细问,只说大婚时定当前去祝贺便匆匆走了。”
    沉筱之果真露出狐狸笑容:“那可真要去瞧瞧,不管这新郎是谁,准有好戏。”
    四月十二,万事皆宜,百无禁忌,犹适嫁娶,出行。
    西海挑了个好日子嫁姑娘,云栖挑了个好日子出行。
    凤栖、苏窨,凤梧、沉筱之,四人浩浩荡荡结伴出席婚宴,随行只有小乖一个婢子。到了西海海域,凤栖蓦地紧张起来,站在云端久久不肯落下。苏窨知她心中所惧,拿出一颗通透珠子,柔声安抚:“这水只是看着骇人,你将避水珠放在身上就不怕了。”
    凤梧心中鄙夷,不怕你个大头鬼。当年凤栖只身一人潜到东海底下斩杀入了魔道的上古异兽椒图,那畜生本就厉害得很,形似螺蚌,又好闭口,斗了近百日也奈何不了,还险些教海水呛死。幸而自己及时赶到,与凤栖连手,耗费不少功力才拿下椒图,却也因此两人从此惧水。那时你苏窨还不知在哪里呢,如今不过拿了颗珠子便以为能唬得她不怕。
    哪知,凤栖当真拿了珠子,深吸一口气,闭眼下了海。
    海里不比陆上,总觉似有似无有股阻力,孰不知那正是水压,旁人拿了避水珠只是不惧水,没有真功夫也抵不住水底巨大压力,定会被挤的五脏俱损。
    而凤栖经人间一连串事,力量已觉醒几分,虽比不得从前,应付这小小困难还不在话下。苏窨本还担忧,见她无事,这才放心,仍是紧紧跟在她身后,以防出什么意外。
    海里一片幽蓝,顺着修的水中道路慢慢下行。路边仍是正常水域,而这路却更像是水晶搭起的通行道,各色海鱼在旁穿梭,也另有一番趣味。凤栖拉着沉筱之与婢女小乖玩闹得起劲,言笑正欢,听得身后有人急声唤道:“凤栖上仙,凤梧上仙,苏先生!”
    他们一行,凤栖穿得火红,凤梧穿得花哨,想不惹人眼睛都难。
    闻言众人皆停了步子,后面一面黑大汉,穿一身月白长衫追了上来。分明是武将身材,偏偏要做文人装扮,看来着实有几分滑稽。
    凤栖看了,想忍笑,终忍不住,露了笑声。那人顿时有些尴尬,憨厚着一张脸,摸了摸后脑,因面色过于黝黑,实在看不清是不是红了脸。
    苏窨忙打圆场,朝他双手一揖:“吕坤仙君,一别无恙否?”
    吕坤忙回礼:“无恙无恙。”
    凤梧早早过来揽了吕坤脖颈,吕坤是武将,早年凤栖凤梧出征时,他还只是刚飞升的小仙。“嗯嗯,比从前有气势多了。”
    吕坤接着回应:“哪里哪里。”
    沉筱之素来不喜同生人说笑,便拉了凤栖小乖继续向前。苏窨本欲追上,奈何吕坤又来搭话,心知有沉筱之也出不了什么乱子,索性随她们去了。
    越近龙宫,所遇仙君小仙之流越多,视野也越来越广。众人早得知这凤栖上仙虽不知如何保了一命,却前事忘得七七八八,略打个照面后,便不留她说话。
    龙宫正门辉煌,上面镶了数百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水底映得如同陆上一般光亮。凤栖自得其乐,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孰不知放眼看去,多少双目光皆落在她身上,一举一动都能引起许多言语。
    “西海龙王嫁女,竟能邀了凤栖上仙观礼,她千年未出,这次来,老龙王还真是面上有光。”一小仙与另一小仙窃窃私语。
    另一小仙点了点头:“是啊是啊,凤栖上仙从前最喜美人,若邀约的酒宴与美人无关她定不会参加。西海那小龙女长得还算周正,却归不到美人之列,她能赏脸前来,老龙王说出去可是大大长脸。”
    先前那小仙又凑了过来:“说起美人……从前远远看过凤栖上仙一眼,那时她额间有个火凤印,看着便气势迫人,不敢直视。此时没了那个印子,才瞧了瞧,凤栖上仙可不也是个美人么!”
    这个又回道:“说得在理,说得在理。若非如此,当年怎么能引得魔皇伯言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他们二人神神叨叨,深谙八卦之道。由此可见,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或者应该说,有活着生物的地方就有八卦。
    西海龙王接了侍从的传报,说是凤栖上仙也来了喜宴,赶忙放了手中诸事,到龙宫门口迎人。众仙之中,一眼便瞧见红得跟火似的凤栖,上前深深一揖:“小仙嫁女,能得凤栖上仙观礼,蓬荜生辉啊!”
    凤栖原本捏了一只海星在手里玩得起劲,见状,怔了怔,这才甩了手里事物,轻咳一声,将之前苏窨说教架势一一摆出。微沉脸色,显得比往日庄重许多,却稍露笑意,又不致太过压抑,伸手扶了龙王起身,再爽然一笑:“龙王嫁女可是大事,我前来也是想沾沾喜气。”
    这厮从来由心行事,像这般进退得宜,实属万年难见,周边数人皆是愣住,旋即暗叹,西海龙王好大的面子,竟能引得这人如此相待,福气,福气啊!
    要知,凤栖凤梧身份特殊,乃是宇宙洪荒时期便存在的两只凤凰,曾跟着伏羲女娲一道伏魔创世,积了不少功德。随着上古诸仙一一应劫而死,留下的便只剩他二人。论起辈分来,当今的帝君也不知低了他们多少,故而天界极尊他们两位战神。
    龙王老脸险些笑出褶皱,心中自得,又不好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是点头:“凤栖上仙请随小仙一道往里走,眼下喜宴一时半会还不能开席,不如去后院歇息歇息。”
    凤栖忙问:“后院有吃的么?”
    龙王微顿,只当招待不周,饿了来人,赶紧应道:“有,有。小仙听闻上仙与小女有些交情,小女此刻亦在后院,正好见见。”
    凤栖只听见有吃的,后面那半句早没心思细闻,本想即刻让龙王带路,又想起沉筱之还在一旁,在人群中瞄了一阵,总算找到沉筱之,道:“龙王邀我去龙宫后院坐坐,你一道去么?”
    沉筱之正和旧友百花仙子聊几味仙草聊得起劲,瞟了眼身后朝她揖礼的龙王,料想出不来什么事,又有小乖跟着,便摇了摇头:“你跟去吧,眼下我走不开。”交待小乖,“你家主子对这儿生得很,把人看住了,切莫让她闯祸。”
    小乖应了“是”,和主子一道随龙王离开。
    龙宫的后院是一片五彩斑斓的珊瑚丛,借着底下几颗明珠映照,显得格外通亮。又有海葵、海星和一些不知名的海中花草散落其中,不必陆上院子差,若论及奇异,怕还要高出几分。
    院中一处八角亭,隐隐绰绰可见一身段颇佳的女子着大红喜袍侧坐其中。亭里有一小小石桌,桌上摆着一把古琴,女子只是呆看着,偶素手拂过,便有“叮叮”琴音,却不成调。
    龙王将凤栖领到厅里,那女子忙起身福礼:“爹。”待见旁边一人,双眸瞪得滚圆,半晌才道:“凤栖姐姐。”
    龙王瞧人已送到,想起宫中还有许多烦事要顾,便道:“怡璇,凤栖上仙难得来一回,好生招待。”说罢,匆匆出了院子。
    凤栖这才瞧见,院里哪有吃的,没想到这龙王看着和蔼亲切,居然骗人,努了怒嘴,吩咐小乖:“你去前头替我寻些吃的吧,我要饿死了。”
    小乖不敢轻易离开,面露难色:“这……主子,您想吃的话,尽可以和奴婢一道往前厅去,可让我单独留您在这儿,苏先生知道了,会生气的。”
    凤栖佯怒:“到底苏先生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再说了,这儿还有位新嫁娘呢,我这会儿又走了,岂不是拂了龙王面子,教他难堪?”
    小乖暗惊,主子嘴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苏先生教人有道,短短数日竟让主子进步神速。正犹豫时,一旁的怡璇轻轻笑道:“小乖大可放心,有我陪着凤栖姐姐不会出什么事的。从院里出去绕过两间房就是正厅,一去一来,至多一刻钟。”
    她从前去过云栖,自然认得小乖。
    小乖也知怡璇是个性子谨慎的人,思忖稍许,便应了下来,朝院外去。
    待小乖身影完全消失,高低珊瑚丛间却出来另一身影,那人沉着嗓子,低低唤了句:“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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