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轻寒

自己从来到这个世界就被人当成棋子指使得团团转，到如今心里早生起厌恶来，索性性子一横，偏就不想动弹了！在窗前椅子坐了，抬头静静看着她，淡然道：“务必请夫人来此见我！”  
  于是，半个时辰后，萧冰儿就在萧卧云的陪同下进了梅韵轩，萧冰儿稍显不安的目光一落在我脸上就漾起了一层轻柔的笑意，快走了两步上前来就拉住了我的手，软语道：“保了平安就好，你都不知道王上多挂牵啊！”我听得她说起燕皇，心里一动，就顺着她轻声说道：“对呢，我都要出嫁了，却还未正式拜见过王上。”一起进来的萧卧云没有看我，背着身看着侍女们摆布膳食，听了我说话才转过身来诧异的看着我，沉声道：“你要求见姨娘就想说这句话？”我冷嗤了一声，眼睫低转向萧冰儿透去幽幽一瞥，萧冰儿一怔，脸上生起迷惑来。不等她发问，我已经平静说道：“我有几句私心话就想和夫人说而已，难道萧侯爷信不过，也想听听？”
  萧卧云的脸色有点阴沉不定，瞟了我一眼却也没说话，屋子里顿时寂静无声，由得窗外一声声雨打芭蕉的脆响敲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涤荡起不同的涟漪。萧卧云向我走近了两步，正要说话，却被突然来到的小余打断了，小余戒备的看了我两眼，将一封大红色的拜贴交到了萧卧云手上，又低声给他说了几句什么，就听萧卧云冷声道：“这个面我还是要见的，你赶紧去准备马车。”小余应声退去。“什么事？”萧冰儿疑惑问道。“沈骞邀约我戌时二刻在城北汇英楼见面。”萧卧云淡然说道，虽然有我在旁边倒是半点也不遮掩。我心里却是一沉，沈骞在这节骨眼上和萧卧云秘密见面有何用意？此时，萧卧云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系上了风氅，回头来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去那边看看，姨娘就和叶子……”他说的很快，嘴一溜无意中却叫出了我真实的名字，不由一怔，愕然了片刻，很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姨娘留在这里和无雪说说贴己话吧。”说完话，目光匆忙瞧了我一眼，转身迈出门去了。“好在他走了，你也自由些，来，我们边用膳边说话吧。”萧冰儿待萧卧云走了就遣散了屋子里的侍女，偌大的屋子只留得我们两人，她这才去桌前亲自盛了一碗什么羹汤，回身向我走来：“你这段日子清瘦了许多，这莲子百合羹清淡而又滋润，正好可以调理调理。”羹似乎很烫，她一边走，一边握着金制羹勺在羊脂玉碗里轻盈搅动，走近身来就想将玉碗往我手中放，见我端坐着并没有半分要出手接的意思，就不动声色的往旁边小几上一搁，就势在小几前坐了，轻描淡写的问道：“你想说什么？”我冷嗤道：“玉亭观被一把火烧了，您不知道？”这句话我从见到她就想问的，想前日她在道观中与玄明子的见面，从他们的寥寥几句交谈就能察觉他们原本关系斐然，可眼下的她却依然桃红花色，不见半点伤感和不安，这又是做何道理？
  她没有抬头，垂眼看着自己露出裙裾的紫缎绣金鞋面，半晌才幽然说的一句：“早预料到了。”话未落，她又接着发出一声轻叹：“他如何了？”我倒抽了一口气，霍然站起来，盯着她：“你！”萧冰儿见得我神色异样，脸色骤然变得刷白，嘴唇翕然良久才嚅得两字：“殁了？”希冀的眼神在我的沉默下逐渐失望，继而成了灼灼的痛楚，当盈盈的泪水即将滑落而出的瞬间，她垂闭了双眼，哽咽道：“无情啊！”看她此时万分凄楚，我却找不到半点怜悯之意，冷笑道：“你既然早有预想，此时又何苦来呢！”此时，突然闻得一声惊雷轰然贯耳，震得人越发的心神不宁，大雨骤然成了瓢泼，在夜空中划拉的一道道闪电雪亮如刃！“你这么急着找我，就为了问这句？”她望了一眼窗外那乍明乍暗的夜色，抬头平静的看着我，眸子里的神色已如往常，再看不到半点波澜。多沉静的女人啊！我心里凄然赞叹道，她们姐妹俩与玄明子必定有段悱恻的故事，如今往事历历，却斯人已逝，她居然可以做到如此的轻描淡写，真不简单哪！不知道玄明子在天的灵魂该如何看待眼前这个女人？我实在无法想象皇宫里的那位萧后知道此事又有何神色？一时间我心潮起伏，万千感慨齐涌上来，此时一股夹带冰凉雨雾的风从窗外吹拂进来，迎风而站的我被这潮湿的风一激，混沌顿时变得清凉了不少，飘飞的思绪也拉了回来，这才发觉自己手中紧攥着腰间的衣袂，心里一沉：那里面暗缝的荷包里正是玄明子托付我要转交萧后的锦囊啊！顿时，揪心的痛楚在心底急速蔓延开来！ 不等心潮平复，我已经强装出一副索然无趣的神色，叹息道：“三天之后我就如你所愿作为梦无雪而嫁给萧卧云，既然如了你的愿，夫人怎么也要让我明白就中道理吧。”萧冰儿柳眉微蹙，似乎没预想到我会如此直白的发问，不禁神色发怔，有点愕然。我不容她多做思考，接口又说道：“夫人也看见了，我做的抗争都没有成功，到了今天这一步，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所以我只能学会接受。”我悄然观察着她的神色，淡然道：“可是我又不甘心如此不明不白的接受！”“如今的结果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归宿……”她浅浅一笑。我暗暗冷笑，表面强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扬声打断了她的话：“对夫人而言才是最好的吧！”瞧得她脸色阴郁，我转口笑道：“道理我是懂的，就想听个明白话儿，还请夫人指教。” 
  “你想知道什么？”萧冰儿头也未抬，只慢悠悠的绞玩着手中一方桃红色的绢帕。
  “好机会！”我心里暗暗叫好，萧卧云没守在眼前，屋子里又无他人，正是我套话的好机遇！
  我尽量让自己放松紧张的情绪，去倒了两杯温茶，将其中一杯轻放在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了，才缓说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有三，其一就是想知道夫人为何到如今还强留我假扮梦无雪。” 
  “呵呵！”她蓦的笑出了声，脸色却有些发白，乌黑的眼眸里燎烧着一股灼灼的焰火：“因为早在十五年前，无雪就已经夭折了，从那时起，梦无雪不过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啊？”我如同坠进了万年寒冰的冰窖，又内而外的感觉到沁人的寒冷，她说梦无雪在十五年前就死了，那么在我梦中出现的和那石窟中的女子又是谁呢？难道她也只是梦无雪的替身？我越想越寒，越寒越恐惧，眼前这个如花艳丽的女人到底想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那是个苦命的孩子，却没能活过六岁，”她幽怨的一笑：“我义兄梦回天庶出一女，与她正好同年，模样却出奇了的与无雪貌似，这便才有了后续。”她语气一顿，平静的瞟了我一眼：“你也知道系在无雪身上的期望有多重要，我怎么能让这一切化成泡影？”迎着她那异常平静的目光，我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只听她淡然道：“这一，我已经回答了，二呢？”我急忙收回思绪，稳了稳神：“二就是你安排我嫁给萧卧云，自然是想得天下，可又为什么引我和燕穆邪去见燕皇？这有些说不通呢。”提及燕穆邪，我只觉得发凉的心底生出钻心的疼痛，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心口。萧冰儿看着我的目光变得有几分凌厉，双颊上浮现了一丝绯色，指尖在茶盏上优美的轻盈抚摩着，悠然道：“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我构思多年如此浩大的设想！”
  “你！”她一句话激得我心中万分愤慨，猛得站起身来，“啪！”一掌拍在小几之上，一股麻疼顿时从手心蔓延上手臂，她瞧在眼里，脸上却生起盈盈的微笑：“这不是你能左右的，更不是你能考虑的。” 说着话，她轻盈起身去打开了溘闭的房门，轻纱曼绫的衣袂被风扬动，优美的飘舞着，随风隐约听得她轻叹了一声，沉声道：“说三吧！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还得进宫一趟。”
  我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瘦削的背影只觉得自己心里苦涩难当，下意识攥紧了发凉的手心，坚定的说：“三其实很简单，在天荷水榭的时候，夫人为什么说不送我那幅画而送我整个荷塘？”
  “画有荷塘好么？”她回头来浅笑着反问了我一句，目光幽幽，低声说道：“那可是一塘绝世艳美的荷花啊，别人想都想不来的。”我轻哼了一声，心里道：“别人并不代表所有人，而我就只想寻求回家的路罢了。”想到这里，精神一振，朗声道：“我偏就喜欢那幅画轴了，这可怎么办？”萧冰儿一愣，面露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亦一副坚定和沉着的神色与她对望，心里的小鼓却敲得咚咚响，怕她看出我潜在的真正意图，我不断提醒自己要放松，呼吸都刻意压制得缓慢。
  “好，既然早就说送给你的，此次就当是你的嫁妆罢，后日你回天荷水榭的时候，就取与你收着。”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爽口应了下来，我只觉心口一松，想着那另外的一半钥匙好歹就要到手，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石头，接着又听她说道：“此画是燕皇亲笔，本就是送与无雪的，她福薄，你就代替她收着吧。”我强装一笑，捧了茶盏假意低头喝茶，却是因为自己实在不想说什么了，心里嘀咕道：什么福薄？都是牵强附会，寻理由宽慰自己而已！偷眼瞟着她站在门庭前凝望着屋檐上不断流淌的雨珠子若有所思，我不禁暗中又为她叹息：画轴的秘密显然她并不知晓，燕皇虽然放心将诏书和画轴交与她收藏，却还是留得一手，这曾经让我认为是一对苦情怨偶的人，两人之间到底情有多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