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雪轻寒

嫔妃和命妇们哪敢说话，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突然又听他说道：“燕秀夫人留一留。”偌大的殿堂在众多女人退出去后顿时显得空荡起来，我这才见到那被留下来的女人竟然是燕穆邪的母亲秀妃，原来已经改称了燕秀夫人。她身着素色掐丝绫缎裙，外罩银色攒珠坎褂，容颜素洁云鬓不饰，和其他盛装彩描极度奢华的女人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秀眉微蹙，神色略显紧张，她却仍然傲气地挺直了单薄的腰身。这时候谁也没说话，也不敢说话，寂静的殿堂中只听得细细的沙漏声和几人忐忑不安的呼吸。
  燕皇靠在盘龙椅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燕秀夫人，苍白的脸色有点泛青。看着他那神色我不禁心里抽搐了一下，暗想莫非是夔王之事？站在燕皇左边的萧冰儿故意轻咳了半声，轻声道：“无雪，还愣着干什么？” 
  我这才收回飘飞的思绪正要行礼，燕皇终于说话了，语气温和了一些：“免了吧，不要那些虚礼了，明日就是你出嫁的大喜日子，可满意朕给你选的郡马？”“拜谢王上操心。我这有幅画轴是姑姑赠送，正好想在出嫁前请王上题跋。”我绕开他的话题，将画轴捧了出来。萧姬轻笑道：“怎么不向王上讨要更好的赏赐，却单单要个题跋？” 我笑了笑，抬眼看向燕皇，说道：“请王上在画轴上题跋犹如画龙点睛，又如同是一把开启某个宝藏的钥匙呢，自然比任何赏赐都要贵重。”“哦？”他略有点惊讶，看着我手中的画轴却没多问，只示意身旁的内侍拿了上去，待慢慢展开半卷，他的脸色骤然泛起了潮红，眼中掠过一丝凌厉的寒光，抬头对萧冰儿问道：“你真舍得将画轴送给无雪？”“我精心保存了这十几年，现在无雪到了出嫁的时候，留在我这里和留在她那里，不都是一样么。”萧冰儿柔声说道。“哼。”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燕秀夫人冷哼了一声，斜眼瞟了我一眼又傲气地移开了目光。
  “先搁着吧，待朕好好想想。”燕皇收了画轴，头一转就向燕秀夫人说道：“这几日穆儿在忙些什么？” 
  “自己的儿子忙什么，王上不知道么？”燕秀夫人冷笑道：“不过也怨不得的，王后娘娘的义子要大婚了，朝廷、宫里都忙得不可开交……”“啪！”的一声，燕皇前倾着身体，一掌拍在了条案上，大声道：“所以他就可以趁机诱杀了天兰国的太子？！”“什么？！”萧氏姐妹和燕秀夫人几乎同时惊叫了起来，萧氏姐妹的目光一触既分，萧姬唇角闪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随即就表现出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神色。燕秀夫人的脸色变得苍白，却仍然竭力保持着傲然和镇静，瞪大了眼睛看着燕皇，半晌突然“咯咯”笑了：“王上真会讲笑话！”“笑话？朕比你更希望这只是个笑话！”燕皇厉声道：“沈骞呢？他不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么？他们忙什么？三天两头往刘田镇跑！”说罢话，激动得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倒，萧冰儿连忙搀扶住，他又一把推开，向旁边的内侍叫道：“给朕传诏到刘田镇，让国安侯和沈骞立即给朕回来交代！” 
  内侍早就被吓得目瞪口呆，听得此话如释重负，忙不迭应声奔了出去！我一颗心怦怦乱跳不已，夔王被杀的场景如幻灯片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我必须要说出真相，不能让这个罪名安置到燕穆邪头上而破坏了他一生的追求。当即，我扬声道：“王上！人不是燕穆邪杀的！”“你知道些什么？”萧姬冷冷说道：“这些事最讲究证据的，没有证据，王上能冤枉自己的亲生儿子？”萧姬的话让我感觉找到了突破口，我不就是证人吗？想到这里我上前一步，大声道：“王上明鉴！王后说的不错，这种事是讲求证据的，我能佐证夔王昨天是在平昌侯府邸！” 
  话一出口，殿堂里突然寂静了下来，萧氏姐妹惊诧地看着我，脸色颇为难看。
  燕秀夫人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冷笑道：“荒唐！这明摆着就是栽赃陷害，王上英明，怎么可能不知！” 燕皇沉默了半晌，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摇头叹息道：“他的心未免也太急了！朕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朕的江山迟早也是他的江山，他就这么心急么？连九月祭祀向天下宣告他太子位都等不及！” “王上！”燕秀夫人猛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用力拖着我向燕皇靠近，嘶声道：“不是说证据么，她都说了昨天天兰国的太子是和萧卧云在一起的！何况那太子与穆儿素来就鲜有来往，这其中肯定是弄错了！”燕皇摇着头仰天长叹了一声，目光如炬，戳着手指指着燕秀夫人，愤怒说道：“你，你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朝廷中谁不知道因为岁贡的问题，天兰国和我大燕关系日趋紧张，在这节骨眼上出这等事意味着什么？你倒给朕解释解释，他与沈骞在刘田镇，背着朝廷、背着朕！没日没夜操练兵马、打造武器，他们想要干什么呀？”“那十几年来我们母子饱受苦难，在鬼门关上生死几个来回，其中的缘由王上为什么不闻不问？”燕秀夫人浑身颤抖，尖声质问道：“王上可又问过她们那些人想要干什么呀！”
  她好一通的厉色言辞正戳在燕皇的痛处，，一张苍白的脸因为异常的激动憋成了紫红色，瞪着犯满血丝的眼睛用手指着燕秀夫人，抿着发乌的嘴唇翕然有声，却说不出半个字，已然是心中的愤怒推到了极限。身旁的萧氏姐妹慌忙在他胸前和背后轻拍着，不断出言劝慰。我也有点慌张和茫然，为什么自己说的话他们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燕皇为什么就这样咬定了燕穆邪？不行，我不能这样看着燕穆邪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我牙一咬，上前大声说道：“夔王是死在平昌侯府邸里的！是萧……”“孽障！住口！”燕皇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数倍，冲着我就是一声痛心疾首的呵斥，言罢，回身对萧冰儿就厉声说道：“你，你赶紧将她领回去，朕现在不想看到她！”我一怔，想也没想就接声道：“为什么？我可是亲眼所见哪！而且王上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儿子？”“你，你，……”燕皇瞪着我半晌也没说出一个字，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一闭整个人就扑倒在条案上。顿时所有人都慌了神，近在身边的萧冰儿急忙搀扶住他，萧姬尖声叫嚷着传太医。燕秀夫人也急忙抢上前去，可不及近身，萧姬就甩来一巴掌，她躲闪不及端端地被抽在了脸上，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跌倒在地。“呀！”我夺步上前慌忙伸手就去搀扶她，不料她一脸的厌恶猛地推了我一把，厉声喝道：“小贱人！给我滚开！”我站立未稳被她这一推就是一个趔趄，幸好被一双厚实的臂膀搂住才稳住了，只听来人沉稳说道：“夫人失仪了！”我吃了一惊，回头就迎上萧卧云冷冽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噤。他正欲说话，就听悠悠醒来的燕皇喘息着说道：“是卧云么？安排妥当了？”“请王上、娘娘放心，已经安排稳妥了。”萧卧云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沉稳说道：“青州的周方、杨屯庄的梁逍已经率部赶往刘田镇，今夜亥时应该能到。”这几句话如旱雷乍响，震得我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来，燕秀夫人却面如土灰，嘶声力竭地叫了一声“不！”手脚并用地爬到燕皇的脚下，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大哭道：“他可是王上您唯一的儿子啊！您怎么就狠得下心肠啊！”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将头埋在燕皇腿上痛哭不已。
  听着她甚是悲切的哭声，燕皇面露不忍，伸手就想去抚摸她不断因为哭泣而耸动的肩膀，可手伸出去却又停在了半途，犹豫了片刻终归又收了回去，燕皇闭目发出重重的一声长叹，颓然道：“下去吧，都下去吧！”我无限悲哀地看着燕秀夫人与燕皇，心被梗阻得隐隐疼痛，虽然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益，可我还是不想放弃，开口说道：“王上，您必须得给燕穆邪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下去！给我把她带下去！”燕皇用手猛力地一下下拍打椅子扶手，呵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朕的命令，从即日起，禁止梦无雪与国安侯见面！绝对禁止！”说罢了话，一脚就踹开了燕秀夫人。“王上！……”不等我再度说话，萧冰儿和萧卧云已经强行拖着我出了殿堂。
  萧卧云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道：“没有用的，你省省吧，他不会相信你的。”
  “你？！”我怒不可揭地瞪着他：“你太卑鄙了！”“卑鄙？哼！”他得意地轻笑道：“成大事者当不拘泥小节！你不懂！”说着话他就将我塞进了厌翟车，转身扬长而去。出宫回到天荷水榭，一路萧冰儿都是面色铁青，并不与我说半个字，我此时也回想到她从进昭和殿到现在就没说过一句话，为什么呢？回到安排给自己的屋子后，房门从外面就落了锁，直到黄昏萧冰儿过来才让人打了开。她已经换了身十分素净的常服，端庄地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淡然道：“刚才宫里来消息了。” 
  我没有说话，更没有看她。“巳时三刻，燕秀夫人殁了。”她轻声说着话，宛如讲着一件十分遥远的故事：“一条绫子吊在了……” 
碧水雨天第八章
  我一怔。 燕秀夫人就这样放弃了自己？她甘心情愿么？她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死不仅放弃了自己，更是抛弃了心中最疼爱的儿子啊！
  眼前来回晃动着燕秀夫人的模样，她眼里那凄然的绝望、极度悲愤的神情像一把钝刀割得我心里破裂般地疼痛，下意识攥紧了捏着衣袂的手，我强作镇静地抬头看向萧冰儿：“夫人告诉我又有何用？”“我就是想劝你两句，”萧冰儿淡然若水的眼眸盯着我看了半晌，幽幽道：“你的心思我很清楚，不过眼下已经容不得你再回头，所以从明日始，你便好好当你的平昌侯王妃，等着正名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