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爷，魂归

地狱是环境虽然严酷，但并不是没有季节变换。
    夏尔的身体渐渐康复，终于到了可以在花园庭院里慢慢散步的时候，正好刚到米卡利斯大公府的温季。
    虽然不若人间的四季分明，这块只有温季和炎季的土地，还是比整年被阴雨笼罩的伦敦更有活力。
    不同意夏尔刚刚抵达地狱的炎热得叫人只想全身发懒，现在的天气气温渐凉，肆虐的狂风也渐渐收敛，花园里的赤雪花香随风飘散，城堡里的任何地方都能闻得到其惑人的芳香。
    今天，夏尔第一次离开高塔顶端的房间。虽然上下楼梯还得由汉娜抱着，实际上只在庭院的花海里漫步了十来分钟，仅仅凭自己的力量挪移了不到五百米，最后还累瘫在汉娜怀里……夏尔的心情还是很好，毕竟这是一整个月的头一次外出活动。
    与其说庭院是一座花园，不如说是花海。虽然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焦黑的荒原，现在赤雪花却泛滥成灾。
    最初的前三天，仆人每天都会打整。可是不到一星期，花朵就不断蔓延，虽然包括三胞胎都进行过精心的修剪，可是一个月后的现在，连总管史崔尼都放弃了“花园”的外观。
    只是最初三天的灌溉，三十天后就覆盖了整片大地。到底是因为赤雪花的养料是鲜血，还是因为这是地狱的花朵。
    触目所及一切都被白色覆盖，风吹起，荡起花瓣，就像一场大雪。
    夏尔已经在这个月里从书本了解了足够多的地狱常识，他很清楚赤雪花是如何绽放的，但是他并不讨厌这样的血腥。
    就像一个人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放弃天真单纯，身为凡多姆海威的当家，夏尔从握权以后就毫不犹豫的背对光明，投入到黑暗吸取污秽中的养分过活。
    就像赤雪花以鲜血为营养却绽放纯白的花冠；作为整个英国黑暗面的掌管者，夏尔却比谁都活的骄傲、尊贵。
    风扬，花飘。
    赤雪花的香味比白玫瑰还有诱人，清得那么甜，又甜得那么清。
    恶魔的能力越强，这香味对他们的诱惑越大，不过强大的力量一般也代表着强大的意志，真正会被赤雪花捕获的只有无智慧的野兽，和无自控力的野蛮者。
    汉娜很单纯，虽然已经七百岁，可是被哥哥保护的她还没有不能压抑的嗜血和残虐。而对普通的仆人们而言，这里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的。赤雪花类似灵魂的香味难以抗拒，总是远远绕道减少靠近的机会。
    对夏尔来说也是一样，类似灵魂清香的花味自然引不起人类的食欲，可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却有一种类似迷药的效果。
    沉浸在这个花香里，温暖的阳光像母亲怜惜抚摸自己的手，低沉的风声像父亲严厉温和的声音……
    每个夜晚噩梦的纠缠，让夏尔得以抵挡这不可求的迷幻，即使那刺痛从未消减，夏尔已经不再逃避，在疼痛麻木之后，拥有了正视那噩梦的勇气。
    抬头挺胸，夏尔一如过去，骄傲的站得笔直。
    眯起眼，在花海的边缘，几个影子隐隐约约的晃动着。那是城堡的仆人们，没有胆量进入花海的野蛮野兽。
    原为武夫的史崔尼总管显然没有担任执事的塞巴斯蒂安那么完美，失去主人七百年的城堡仍然雄伟，可是没有主人的仆从却早已忘却了敬意，或者这是恶魔的本性？！
    恶意而贪婪的视线，和一个月前坠入绝望的一瞬间一样，和那遭遇绝望的一个月一样。看待非人的眼神、看待物的眼神、让夏尔憎恨的眼神。
    即使看不清花海边缘模糊的人影，夏尔还是能感觉到些股视线。虽然他本人不知道，但是这个敏锐正是灵魂被地狱火淬炼的证明，一点一滴的，夏尔的灵魂确实的在变得更强、更美味。
    乘着汉娜不在的时候窥视吗？还是说，包括史崔尼把汉娜叫走留我独处也是下马威的一部分？！
    夏尔转过头，他感觉到了和那些恶意不同的视线。从城堡的北面窗口投射而来，审视探寻的视线非常明显。
    三个人影，三个拥有一模一样身型的人影。
    那是城堡的三胞胎主管。
    点心、鲜花、书籍…可以说是夏尔现在一天生活的基本；而厨房、花园、书库…就是三胞胎的“领地”。
    据说，汉娜之前的工作就是协助史崔尼和三胞胎，帮助他们沟通。
    而现在，汉娜是夏尔的贴身女佣。
    他们在确定我得到那些侍奉的资格吗？
    轻弯嘴角，夏尔露出微笑。
    不同于对待家仆的无奈轻叹、不同于对待未婚妻的莫可奈何、不同于对待那个执事恶作剧的笑容。
    充满恶意、轻蔑、挑衅的微笑，是被称为“邪恶贵族”、“女王的番犬”、“黑社会的秩序”的凡多姆海威当家的嘲笑。
    就算是到了地狱，就算是成了恶魔的玩物，他还是夏尔·凡多姆海威。就算一无所有，他的尊严也不容轻辱。
    恶魔小看了夏尔的傲慢，但是夏尔也轻视了恶魔的力量。
    躲在花海边缘的恶魔在夏尔眼里只是由模糊色彩平凑出的彩色人形，可是站在花海中心的夏尔在恶魔的眼中却鲜明异常。
    纯粹、纯净、纯白的灵魂，花一般的绽放，即使不是契约者，无法嗅闻其芳香，但是那拥有激烈的情感的灵魂，恶魔眼中能显现出那湖泽色的火光，像蓝色地狱火包围的赤雪花，整片花海中，最炫目、最诱人的那一朵。
    可是野兽终归是野兽，贪婪饥渴缺乏理性，夏尔的灵魂比长满荆棘的赤雪花更美，可是他的高傲却并不是嗜血的荆棘，轻蔑的眼神只能引起野兽更高涨的恶意。
    对于低贱卑下的咆哮，夏尔只当做是丧家之犬的呜咽，从来都只是不屑。
    地狱里强者为尊，人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地狱深渊燃烧的蓝色烈火，带走了城堡北边的温度。在炎季尚且微凉，到了温季冷风已经有些刺骨。南方吹来的暖风与这里的冷气相遇，汇集出旋风，绕着城堡攀升。无数赤雪花的白色花瓣随之飘飞，把风也熏出醉人的香味。
    一只乌鸦承风飞行，绕着城堡巡回，却在最后逆风攀升，抵达城堡正东最高的塔楼。
    窗台上，数片花瓣停留，乌鸦却特意绕过窗口，选择了仅仅一指宽的窗檐。
    最近的两天里，塞巴斯蒂安甚至没有在夜晚进入夏尔的房间，只是在门外驻足。
    那低低的□□不断，让塞巴斯蒂安微微皱眉，可是夏尔灵魂的香甜却从门缝里漏出来——和一个月前比起来，确实更香甜了。
    多日的烦躁后，这样的香甜几乎让塞巴斯蒂安失去自制，即使他一向以坚持自己的美学为傲。
    夏尔的灵魂像葡萄酒，越是干旱、烈阳暴晒的葡萄，酿出的酒就越是香甜；而越是痛苦、悲伤的噩梦，越是让夏尔的灵魂更加凝萃。
    现在，夏尔的灵魂比赤雪花更诱惑恶魔，像人间的罂粟，仅仅是嗅闻其香味，就使人迷醉。
    在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心之前，塞巴斯蒂安的珍爱已经慢慢增加，而现在他更不忍心看夏尔受到伤害，因为自己的恶语而受到伤害。
    所以他悄悄隐藏，不被发现，不和夏尔发起争执。只从开起的窗口感受夏尔情绪的起伏和活力。
    今天，夏尔的心情很好。
    塞巴斯蒂安迅速的得出结论，低下头，雪白花海中的每一枝娇艳都一览无余，夏尔的灵魂虽然也有无法抹除的血腥，可是他坚定了意志足以抵挡赤雪花的诱惑。
    然后他闻到了围绕在夏尔身边的花香，那是第一次外出散步后的收获。夏尔重新恢复健康的证明。
    老实说，塞巴斯蒂安对下头的花园不是很满意。当他还是一个完美的执事时，他总是把小少爷喜欢的白玫瑰修剪得完美无缺，每一朵都展现出最美丽的姿态。
    当命令把那片焦黑种满赤雪花时，他脑海里显现的是由白色花冠和绿色荆棘组成的迷宫。现在，他将不必再跟随少爷的身后，而是走在夏尔的身边，带着他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可是步行还不到十五分钟，那个一向娇惯的少年就累了，于是塞巴斯蒂安把夏尔抱进臂弯……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一片繁盛但无序的花海！
    能够让夏尔步行二十五分钟就走穿的花海！
    不过现在，闻着夏尔身上沾染的花香，感觉他愉快的心情，塞巴斯蒂安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真的出现一个单程十五分钟还走不完的迷宫，夏尔大概会不高兴……
    虽然夏尔闹别扭的样子也很可爱，不过还是笑的时候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