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爷，魂归

点心的外观虽然可爱，可是味道却有些粗糙；红茶的品质是顶级的，不过不知道是容器还是水量不对，香味总是不够醇美；赤雪花虽然是刚刚摘下的，但是总觉花瓶的选择上有些不妥……
    平平都是恶魔，还是有高下之分的，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恶魔的“美学”呢？
    就算对地狱的风土习俗都有了一定的了解，可是讲都“种族特性”之类的问题时，只有外人的评价才是最客观的，何况夏尔还从没有读过关于介绍分析“恶魔习性”的书。
    “恶魔都是讲究美学的吗？”拿起茶杯，夏尔状似不经意的抬头对站在他对面的汉娜问。
    说起来，如果是塞巴斯蒂安的话，一定会站自己的身侧，以便随时为自己倒茶……
    “啊？”汉娜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反应过来。在塞巴斯蒂安离开地狱时，汉娜虽然已经在城堡里，可是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不足百岁力量微软的小丫头，根本没资格与大公接触。不过在那之后的七百年里，哥哥经常告诉汉娜有关大公的事情……虽然哥哥的描述和现在见到的大公有些不同，可是汉娜还是晓得夏尔是在问什么……
    这是夏尔自恢复意识以来第一次问到与塞巴斯蒂安有关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汉娜有些高兴，特别是刚才哥哥还交代自己，不论夏尔的身份如何，他都是大公在意的对象……
    “嗯……我们的标准是‘欲望’，能不能对其产生‘欲望’，会不会对其‘执着’。因为‘欲望’和‘执着’想得到多少，为了‘欲望’和‘执着’愿意付出多少……”汉娜顿了一下，“不过，我哥哥说，大公陛下是一位完美主义者。”
    “谁在说他！！”夏尔怒声说，茶杯敲击在瓷盘上。
    和夏尔相处了一个月，汉娜已经慢慢了解了这位少年伯爵的脾气。习惯了血腥、死亡与黑暗了灵魂，拥有压抑的态度和激烈的情感，与生俱来的威严……可是实际上内心很柔软，对他人释出的善意总是警惕又害羞。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别扭……
    看见汉娜嘴边的笑意，夏尔撇了撇嘴，转眼望向面前的小点心，想到另一个问题。
    “三胞胎主管是什么样的家伙？”那个探究的视线如果是评估，那么自己的表现能得到多少分？！
    “咦？”汉娜吃了一惊，夏尔一向冷淡，今天不但问了大公陛下，现在还问其他人的情况？
    “嗯……他们，很能干的！”汉娜疑惑了一下说。
    “能干？原来城堡里的下层仆人有时间聊天、四处闲逛是主管能干的表现？”轻啄一口茶，夏尔皱起眉头。
    实际上，夏尔家的宅邸就养了那么三、四个无所事事、专司破坏的仆人。贵族伯爵家的大宅里不可能上上下下都由执事打理，那些仆人绝大部分时候是用以装饰的，何况仆人这个称呼本身也只是为了掩饰他们是雇佣兵的身份。可是身为大公，执着于美学的塞巴斯蒂安应该不会喜欢无所事事的仆人。
    事实也是如此，窗檐上的乌鸦轻拍翅膀。就像夏尔了解塞巴斯蒂安的美学一样，塞巴斯蒂安对夏尔的心思也知之甚微：仆人们的闲逛打扰了夏尔，甚至是在聊夏尔的是非——开除他们!
    “那么……那对三胞胎没有区别吗？”这座城堡的主人是塞巴斯蒂安，总管理人则是史崔尼，下级仆人的品行与夏尔无关，没有关心他们的必要。
    “嗯…老实说……我在这里七百年，还分不清他们谁是谁……”汉娜微笑着说，“他们穿一样的衣服，干什么都一起行动，都少言少语……我以前还曾经因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们而为难，后来哥哥说只要叫‘主管先生’的就可以了，不必特意区分……”再次为夏尔添茶，汉娜疑惑的看着那微挑的眉头，她还分不清楚这位极美灵魂的拥有者表情些微的差异，不快、不高兴、不悦……即使恶魔天生能从情绪的波动感知情感，但是像夏尔现在这样纷繁思绪的复杂感情还是难以区分。
    实际上，塞巴斯蒂安选择汉娜作为夏尔的贴身女仆并不是随意为之。年轻单纯的汉娜没有经历过战争和血腥，在哥哥的保护下成长，贪婪和强欲的本能还未觉醒。老实说，在塞巴斯蒂安看来，单就接触‘黑暗’的广度和拥有‘黑暗’的深度而言，作为人类年仅十三岁的夏尔还在汉娜之上。
    而夏尔的事故和陈腐更在塞巴斯蒂安家的总管之上……
    统领、管理、指挥……夏尔.凡多姆海威是天生的“国王”，身为“凡多姆公司”的总负责人，类似“什么事情都要三个人一起行动”这样的状况，在夏尔看来是“没效率”的体现。
    回想夏尔过去在书房里处理公务的样子，塞巴斯蒂安不禁泛起微笑。抱怨工作量、要求吃点心、对晚餐的甜点斤斤计较，总是别扭的撒娇，明明有能力更快捷更迅速的完成公事。
    会提出问题表示夏尔的心情很好吧？这么想着，汉娜觉得现在可以把心里的一直憋着的疑问提出来。
    “那个……”汉娜看着夏尔，小心翼翼的。
    这种缺乏自信的表现总是让夏尔不快，“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吞吞吐吐的还有资格做大公府的人事主管吗！”
    “可是……”可是这个问题似乎会让夏尔不悦的……
    “如果不是让人愉快的话题，你就继续闷在心里吧。”虽然不是恶魔，无法感觉到所谓的情绪波动，可是身为伯爵，身处英国贵族圈的夏尔也算是一个外交家，更是一位顶级是称职的商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受过观察他人表情举止的训练。
    可是闷在心里真的让我很在意……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问。
    “那个……为什么夏尔大人要和陛下订立契约呢？因为我听说，人类都是信仰上帝的？”汉娜疑惑的问，经过黑暗的中世纪宗教统治，整个欧洲都应该是上帝的子民，即使只是伪宗教信徒……
    夏尔露出了少见的恶作剧笑容，但是和面对执事的那个微笑不同，这个笑容代表着完全的恶意。
    “神能为我做点心、泡红茶，甚至跪下来为我系鞋带吗？”
    “怎么可能……”大公陛下竟然是夏尔大人的仆人！！！
    “那我要神干什么！”夏尔不屑的说。
    当我伤痛时不抚慰我，当我遭遇绝望时不安慰我，当我将死时不保护我，当我堕入黑暗时甚至不阻止我……不在我身边、不关注我、不称赞我也不批评我……对于我来说，神根本不存在！
    从一开始，回应我的呼唤、握住我的手、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就是那个恶魔。
    “那么，夏尔大人…是怎么想…大公陛下…的呢？”汉娜轻轻问道，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夏尔的表情越来越差了……
    问得好啊！汉娜，你比你那个莽夫哥哥有用多了！
    塞巴斯蒂安在心里叫到，决定改变城堡里下人们的命运——上班嚼舌根的仆人要被开除，三胞胎的工作效率必须加快，总管的工资恐怕得下调了，不过人事主管的待遇还有提高的空间……
    “那个……大公陛下是很重视夏尔大人的！”汉娜摇着手，拼命安抚夏尔的怒气。
    “大人之前一直生病，所以不知道吧？！大人讨厌吃药，陛下要求厨房仔细斟酌菜单，我们这里以前可是从来没有点心的；大人说窗外的风景不好，陛下就下令种了赤雪花；大人说一直躺着无聊，最初开始送来给大人解闷的书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汉娜越说越顺，开始爆料。
    “其实…其实……就算是恶魔，要把人类的肉体没有损伤的带到地狱，也是很难的。陛下刚刚到地狱的时候，伤的很重，花了三天的时间吸收黑暗能量才得以恢复……呃…这是很重的伤势……我哥哥说，陛下在当年的战事里最重的伤也只到这种程度而已……而且…而且……大人病重的最初三天，陛下都是不眠不休，亲自照顾大人的……所以、所以……陛下是很重视大人的……只是大人没注意而已……”从吞吞吐吐说到一吐为快，又从有词说到没词……汉娜完全没台词了，总算让夏尔脸上的愤怒消失……
    没注意吗？
    怎么可能！
    夏尔知道塞巴斯蒂安用他的方式照顾着自己。不仅仅是景观、食欲或书籍而已。
    夏尔知道的比汉娜更多，也比汉娜更仔细的观察，包括自己身上套的阿拉伯式长袍、没有鞋带的印度式鞋子……甚至是特意选择种植对恶魔有危险的赤雪花……只因为那纯白的花冠与自己喜欢的白玫瑰相似。
    “我不知道……”夏尔的声音非常低，只有恶魔的耳朵才可能听得见。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连永不停止的风都消失无踪，等待着夏尔吐露真情。
    “他是最靠近我的，最了解我的人……我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自从夏尔来到地狱，他和塞巴斯蒂安之间裂开了一条地狱深渊；而塞巴斯蒂安也一直无法猜透夏尔心里的想法。
    “他是我最依赖的人……是我的剑和盾，虽然他只是棋子，是个的恶魔，可是我还是放任自己依赖他……”
    明明知道一旦放开心，一切都会被恶魔夺去，可是夏尔还是依赖着塞巴斯蒂安，几乎到了离开他就无法独自生活下去的地步。
    “他是很重要的……”
    夏尔咬紧嘴唇，似乎又感到了地狱火侵袭的黑暗噩梦。
    “可是他背弃了我的信任。”
    究竟是为什么呢？
    塞巴斯蒂安完全和“梅菲斯特”一样，按照恶魔的行动标准做事，但是夏尔并没有像“浮士德”一样说出“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这样的禁忌台词……
    仔细回忆，从最初签订契约开始到最后的死亡为止，夏尔都没有出什么错。虽然一度动摇，但终归坚定着自己的选择。
    还是说，因为和“歌德”的歌剧一样出现了“天使”，所以一切才会和观众们所设想的不同？！
    “他没有实现我最后的愿望……”夏尔叹息着，几近没落的。
    塞巴斯蒂安违背了夏尔唯一最后的愿望。
    “也许……呃，大公陛下有什么难处……嗯……”汉娜踌躇着说。
    “可是现在，过了一个月，他也仍然没有完成我的愿望！！！……即使他对我很重要……我也绝不原谅他！”
    愤怒被没落取代，太阳西落，黑色的噩梦又将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