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爷,魂归

16 那位少爷,宴会


黑色星期五,在整个欧洲这个词都代表“不详”,而到了地狱这一天却更像星期日——教徒们去教会的礼拜日!
    这一个星期,夏尔的身体日渐康复,也渐渐的和城堡里的仆人融洽起来。
    特别是史崔尼和三胞胎,都为了宴会的事情来找夏尔沟通。
    虽然不像塞巴斯蒂安那样万能,可是在选择装饰和餐具的品味上,夏尔可是不输给任何人!
    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镂空雕花的烛台、闪闪发光的纯银餐具、低调而奢华……
    还记得汉娜站在夏尔的身边,看着在黄昏的金光中雍容华丽的宴会厅,轻轻的叹息,史崔尼则靠在另一边喋喋不休着“麻烦的贵族”一类的感叹。
    轻皱眉头,在夏尔心里,这座城堡里就没有一个合格的家伙:明明是总管却完全不善礼仪规矩的武夫史崔尼、身为下人却没有意识到不可以并肩的汉娜、终于能够分辨却仍然沉默是金的三胞胎、还有永远无法停嘴老是窃窃私语的下级仆从……包括他这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客人。
    只有那个站在远处,保持一千零一种笑容的城堡主人还算及格。
    之前将近一个半月,塞巴斯蒂安一直没有举行正式的宴会,就是因为明白自家的总管史崔尼根本没有这个能耐。如果不是日前巴斯克维尔无赖亲王发了话,他还真准备就这样把宴会不了了之。
    毕竟史崔尼过去已不知道惹过多少麻烦,每次都会有不少恶魔贵族来呛声甚至提出决斗,那时候虽然也知道这是史崔尼一干仆人惹的麻烦,可是一来塞巴斯蒂安无事可做欢迎找茬,二来无赖亲王也常叫着无聊让塞巴斯蒂安使劲闹腾找些乐子。
    现在塞巴斯蒂安从人间“进修”回来,已经把握了所谓的礼仪规范,而且他也希望拿出时间与夏尔“和好”,所以麻烦自然是越少越好。
    塞巴斯蒂安站在宴会厅中央的楼梯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不禁有些感叹——夏尔对自己的了解。
    塞巴斯蒂安的风格和美学,夏尔很清楚。虽然从相逢至今也才短短几年,可是朝夕相处的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彼此的喜欢都了如指掌。
    符合凡多姆海威家的装潢、适合夏尔的服装,都是由塞巴斯蒂安亲自挑选,作为家庭教师,夏尔一部分关于音乐、艺术的美感,也受到塞巴斯蒂安的影响。
    而现在,这个巨大的宴会厅像是夏尔的结业作品,低调奢华、沉稳中点有神秘感,几乎就像塞巴斯蒂安本身;而塞巴斯蒂安的作品,就是他伴随至今的夏尔.凡多姆海威。
    一个合格的贵族很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做什么,何时沉默、何时轻蔑、何时进攻、何时表现仁慈……
    风扬起,吹动夏尔的额发,异色的双眼闪烁。
    这还是第一次,他藏在某个无人之处,远望宴会。
    舞曲被风送至耳边,突然想到“灰姑娘”这个故事让夏尔忍不住嗤笑,还好现在已过日落,他独自一人。
    客人们陆续到来的时候,夏尔当然还未入睡。
    虽然宴会的许多地方都是由夏尔决定甚至设计,可是对于恶魔们的社交还是有些好奇。夏尔步上正对城堡大门的西面高塔,看见鲜红的日头渐落,淡红的月亮染红夜空。
    作为礼仪,受邀的客人们不便展开翅膀,而是选择乘坐马车——虽然是马车,拉车的却是巨大的飞天动物,夏尔看见巨大的地狱蝙蝠、地狱三头犬、甚至还有一些类似幽灵的透明生物。
    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也是形形□□,虽然大多数都是人类的外貌,可是也有牛头人身的Minotaur类的非人,在地狱,似乎是越靠近人类外貌的存在越有力量,可是也有例外,双鹰头的Mammon是地狱七宗主之一,代表七宗罪的贪婪,甚至拥有魔神之称。而代表七宗罪中□□的Asmodeus拥有公牛、人和羊三个头、脚像鸯、尾巴似蛇,是地狱地伟岸而强大的君王……
    不过今天来此的客人都保持着绅士的外表呢……
    夏尔这么想着,低头看见史崔尼迎上新的客人,身处高塔的夏尔看不清下方的人,却能从史崔尼的鞠躬动作中看出对方是个大人物。华丽的衣服闪闪发光,几乎有些喧宾夺主了,大概就是那位“无赖亲王”巴斯克维尔吧。
    念头刚起,那个金发的头颅却扬了起来,直视塔顶的夏尔——
    “他发现我了!”
    一瞬间,夏尔确定事实,后退一步并深深鞠躬,作出英国伯爵面对外国王室的通用礼仪。从姿势到动作,包括严谨的面容都一丝不苟。
    他在心里默数三秒,直起身,那个金发人影消失了。
    幸好不是那个恶魔的臣子——否则按英国礼仪,他必须单膝跪地。
    夏尔不想对任何人跪拜,他早已背弃信仰背叛上帝,而他奉献忠诚的女王背叛了凡多姆海威,他本人也抛弃了“女王的番犬”之称。
    现在他不是任何人的追随者,虽然他在地狱也一样有“主人”。
    未免再次出现刚才的状况,夏尔离开塔楼。转过头,他错过了第二个抬头观察他的人。
    夏尔本想回房间看看书,然后睡觉。可是舞会的喧嚣一直乘风飘荡,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对贵族而来说,社交舞会是刺探观察敌人、寻找鉴别盟友、展示自己实力的机会,虽然没有战火硝烟,但绝对是杀人不见血的战场。
    那些阴谋、背叛、勾心斗角,隐藏在水晶灯的火光和优雅的圆舞曲之后,是比真正的战争更加血腥黑暗的杀伐。
    如果现在上床,他今晚的噩梦必定是红发红衣的那位夫人吧……
    因为爱,而衍伸出激烈的恨意,他的阿姨、他的血亲。
    悄悄绕过热闹的大厅,夏尔手提煤油灯慢慢踱步,最后停在赤雪花迷宫的中心。
    月夜下,赤雪花依然甜腻,月光让花瓣散发萤白光彩,昏暗的光线掩盖荆棘烧焦的漆黑。
    由花墙组成的迷宫,这是塞巴斯蒂安喜欢的风格。
    夏尔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听到要举办宴会时立刻决定了设计这个圆形迷宫。由圆心向外围扩散式的通路,完全的白色和绿色组成的高墙让人失去方向感,而浓郁的香气也扰乱感知让人迷惑,迷宫是景观效果出乎意料的好,而要完成这幅巨大的拼图,代价也出乎意料的大——史崔尼派了所有的城堡士兵守卫轮番劈砍,最后还亲自上阵,引来地狱火焚烧,花了整整三天才完工。而迷宫的保存时间不超过一个星期,很快的赤雪花又就会迅速生长,封闭其中的通道。
    这座迷宫,让夏尔想起塞巴斯蒂安。美丽的花朵下是血肉模糊的尸体,芬芳的香气后是尖利的荆棘,即使发誓绝不说谎、永不背叛,实际上通往结局的路却是只能维持一个星期的假象。
    想到此,夏尔有些郁郁,他在一片花海中发呆,没有发觉手提小灯的自己,像银库中的金币,招来有心人的注意。
    柔软的泥土掩盖了足音,等到对方站在自己身后,夏尔才发觉那个高大的人影。
    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塞巴斯蒂安。
    漆黑的礼服、漆黑的头发、修长的身形、绅士的站姿、还有细长而神秘的眼睛——
    金色的眼睛。
    眼前的男人手放胸口,微微鞠躬,用最标准的礼仪和最严谨的语调介绍自己。“我是Faustus Claude公爵,美丽的人儿,可以请问你的芳名吗?”可惜措辞却和严肃完全搭不上关系,甚至径自托起夏尔的右手,凑近嘴唇。
    眼前的恶魔虽然有和塞巴斯蒂安外貌相似,可是眼中的侵略性却完全没有隐藏。像是“在询问前先告之自己名字”之类的语言交锋显然对他行不通……在手背即将被吻的前一刻,夏尔抽回手。
    “夏尔·凡多姆海威,前英国伯爵。”犹豫瞬间后还是加上一句“现在属于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大公私人所有。”夏尔用契约之眼直视眼前的男人,在心底难看的撇撇嘴角。
    自己居然没有办法保护自己,这是男人的耻辱,不过为了在处于劣势时扳回一城,无论什么手段都被允许。
    可惜,对待人类惯用的手法对付恶魔却不大有用——比起人类的隐晦,恶魔对待欲望更加率性而为。
    “契约并不是不可逆的,只有你和其他恶魔签订契约就可以了。”克洛德不置可否的弯起嘴角。听说米卡利斯得到了有资格带回地狱的人类,而且得到了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他本来只是兴趣浓厚的前来刺探,却没想到在进入城堡时闻到了让人陶醉的香气——从契约的破损处泄露的人类灵魂的香气。
    其他的下级恶魔不会发现,可是与塞巴斯蒂安同等级的克洛德和在两人之上的巴斯克维尔亲王却能感觉到契约的破损,嗅到从中泄露的灵魂香味。
    克洛德曾前往人间,吞食人类的灵魂。虽然没有品尝过夏尔的滋味,但单凭这个香味他就能判定夏尔的灵魂属于绝品。他和米卡利斯都是巴斯克维尔亲王的追随者,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仅仅是“非攻击对象”等级的盟友。虽然对于米卡利斯是巴斯克维尔的亲信这点确实让克洛德不愉快,但是总体而言没有多少交流……不过,如果是为了得到眼前这个美味的灵魂,与之交恶也没什么不可以。
    “谢谢您的建议,克洛德·弗斯塔斯公爵,可是我曾经是个商人,守信是商人的基本准则。”婉转推诿,永远不说出完整的拒绝,这是一个真正外交家的准则。
    可惜对眼前的恶魔而言这些委婉的措词没什么效果。“这赤雪花很美,与你非常相配。不过与其孤单一人在此等待花开花谢,不如去看看其他更华丽的世界。”虽然说的话和话中的语气都像是16世纪末的莎士比亚舞台剧台词,但是也确确实实是一个无可争议的恶魔——轻易的看出夏尔在热闹的舞会中独自留在无人暗处的小小别扭,恶魔永远深谙引诱人类的技巧。
    “鱼一旦离开水就会窒息,花一旦离开土就会凋零,就我个人而言,还没有什么能比活下去更重要。”抬头挺胸的活下去,是现在的自己唯一的选择。
    “美丽的赤雪花、美丽的芳香,你是如此美丽,引诱所有见过你的人。并不是只有一只乌鸦愿意保护你,也许我的花园里能让你绽放得更加艳丽。”眼前的灵魂就像赤雪花,把血腥的荆棘埋进土里,如休息的火山、风暴前的宁静,把一切激狂掩藏。让人痛苦的深蓝地狱火能增加他的韵味,但是自己领地里紫色的地狱火却能用最灼热的火焰催发香气。
    “谢谢您的赞美,公爵陛下。可是在我看来,只有不明世事的孩子才会急于探索未知的地方,真正娇媚的花只要肆意绽放就能呼蜂唤蝶,为其沉迷。”他可不是被恶魔哄骗后贱卖灵魂的笨蛋,而是把恶魔也当作复仇棋子的天才伯爵。况且在哪里凋零夏尔心中早有决断,虽然解决比如预期,塞巴斯蒂安没有吃掉他的灵魂……
    但是这一切至少都你这“舞台演员”没关系!
    恶魔是强欲的代表,哪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弃,克洛德还想继续引诱眼前的美味,可是他感知到迷宫的入口有人靠近——一个他现在不想理会的麻烦人物。
    “美丽的人儿拒绝了我。让我的心都碎了。但是这痛楚又让我感到无上的幸福,正是与赤雪花的你相遇的证明。”克洛德夸张的挥舞手臂,甚至单膝跪地的握住夏尔的手心,“我必须离开了,魅惑的蓝紫娇花,离别让人痛苦,但是我保证,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下一次我一定会带走你……”不顾夏尔的挣扎,克洛德亲吻夏尔的手背,然后自以为风度翩翩的离去。
    “台词押韵,果然是莎翁居的舞台演员吗……”英格兰人喜欢优雅含蓄的风格,在夏尔看来语言戏剧动作夸张的克洛德就像粗俗的暴发户那样让人生厌。
    夏尔并不喜欢《哈姆雷特》,一个疯子的故事。实际上,夏尔最讨厌那出戏的最后一幕:所有人都觉得,要是哈姆雷特没死的话,他一定会成为一个最尊贵、最得人心、最仁慈、宽厚的丹麦国王。
    这个鲁莽的王子直接或间接的害死了剧中所有的主要角色,他的爱人一家子,甚至他的母亲。
    也许13岁的夏尔还无法理解爱情、婚姻和神前誓约,可是他在自己的绝望中选择了生产——“默默忍受命运的暴谑的毒箭”。
    失去的永远也无法回来了,夏尔很清楚。当一脚踏入黑暗的世界,夏尔没有想过“为了父母复仇”,不是为了以前死掉的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继续守护他的尊严和宝物,而不是像“哈姆雷特”一样把一切毁灭。
    这是夏尔高傲的尊严,也是塞巴斯蒂安最喜欢夏尔的地方,那个坚定的坚强。
    看着被亲吻的手背,夏尔觉得恶心。他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决定回房间去好好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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