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少爷，魂归

一个月前塞巴斯蒂安还是凡多姆海恩家的执事，或者说是夏尔一个人的执事。那时候他总是非常忙碌，洗衣、打扫、整理庭院、烹饪食物、管理仆人、记账，照顾夏尔、偶尔还得兼任家庭教师、车夫、拿行李的跟班、保镖、侦探、暗杀者、死亡执行人……
    一整天，从催促夏尔起床到送夏尔沐浴上床，处理杂物之间还得听从少爷的召唤，应付夏尔撒娇耍赖的逃课、要甜点……
    塞巴斯蒂安几乎随时都在夏尔的身边，任何时候都等待夏尔呼唤自己。
    而现在，仅仅过了一个月，塞巴斯蒂安已经回到了地狱，重回他恶魔大公的身份。除了在办公桌后看报告，他只需要下命令。呼唤夏尔起床、送他上床的不再是自己、为夏尔制作点心的另有其人……
    过去他们几乎形影不离，而现在夏尔已经不再呼唤塞巴斯蒂安了。
    这一个月来，除了最初夏尔第一次在地狱清醒时叫了自己，之后即使是恶梦之中夏尔对塞巴斯蒂安的呼唤也只是喃喃呓语。即使见面，夏尔也只是语带恶意的称呼塞巴斯蒂安“尊贵的大公”、“陛下”、“强大的恶魔”，就算是和汉娜的谈话中触及到塞巴斯蒂安，夏尔也总是以“他”、“那个人”、“那个恶魔”代称，绝口不提夏尔当日送给自己的名字，更不曾称呼自己的昵称“塞巴斯”……
    其实，如何称呼只是小事，塞巴斯蒂安之前也并不在意。可是巴斯克维尔提起了这件事情，提起了夏尔，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想在他身边，想听他呼唤自己，想看他撒娇，想让他依赖，想把他藏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地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属于自己，想让他没有自己就活不下去，想随时随地都在一起，想守护他，不再让他受伤，不再让他悲伤寂寞……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恋上一个人的复杂心思。
    就算是成为弱点又如何呢？只要紧紧拥进怀中好好守护没可以了……
    这么想着，塞巴斯蒂安勾起嘴角，飞出巴斯克维尔亲王领地的下一刻，他加快速度，箭一般从进云霄。
    夏尔觉得自己像是被火焚烧。究竟是不是疼，或者具体是哪里疼都无法说清，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麻木。
    虽然只有13岁，夏尔却经历了很多伤痛。就像他背后的烙印，每次看见时都感觉到无法压抑的痛楚从记忆深处传来，就连铁烙烧灼皮肤的臭味也挥之不去的在记忆中纠缠……也曾经被绑架、被踢被打，一个月前还被子弹射穿腹部……
    但是那些、包括地狱火的灼热，只是疼痛而已，并没有“受伤”。
    夏尔很清楚，心灵的伤口远比肉体的伤害痛苦，而背叛、被诬陷、被抛弃所造成的伤痛则比其他的悲伤与难过更折磨人。
    所以，即使地狱火的灼伤让人疼得麻木，夏尔还是能支撑下来。
    就像天神永远不懂恶魔的背叛，天使不可想象地狱的繁华，恶魔是不会明白的，人类的极限，他们无法理解身为人的潜力。
    以精神的坚韧程度而言，夏尔的人类中的佼佼者，与其叹息，不如反抗；与其懊悔，不如前行！这样的坚强，即使是塞巴斯蒂安也曾赞叹。
    一直生活在地狱，完全不了解人类的恶魔们，又怎么会了解是夏尔的精神力量。
    一进入自己的领土，塞巴斯蒂安就感觉夏尔不对劲，，恶魔能感觉到他人情绪的波动，而身为契约者感知更加清晰，身处地狱后彼此之间的精神联系更是扩大数倍，而他现在能感觉到夏尔坚韧的斗志。
    然后他听到夏尔的声音，如过去一样，每当夏尔呼唤自己就能听到的，夏尔灵魂清澈的声音。而如今到了地狱，塞巴斯蒂安能听得更加清晰，那声音一如以往，像是傲慢的国王说出“将军”时对敌方的威严——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就算你成为我灵魂的主人，就算我的一切都被你掌控，只有我的自尊，任何人也不可轻辱，就算地狱的烈火焚烧我的灵魂，也无法让我低下骄傲的头颅。”
    激烈的骚动震荡塞巴斯蒂安的心，他的灵魂、他的少爷、他的夏尔，正是这个意志打动了自己，自己所追求的正是这颗坚韧的心。。
    紧赶慢赶，还是回晚。塞巴斯蒂安回到大公邸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他虽略有担忧但是并不焦急，他感觉得到夏尔骚动的不安已经平息，不用特意询问，他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和夏尔的契约微微有些松动。
    当日与天使一战，他失去了刻印契约的右手，虽然现在已经恢复，可是契约仍然出现了漏洞。这个漏洞一般的恶魔无法发现，可是若有与塞巴斯蒂安相等的力量就能察觉。
    而现在，这个漏洞更行扩大了。拥有伯爵力量的史崔尼还无法发觉，可是身为大公的塞巴斯蒂安已经察觉到夏尔灵魂的香气从契约漏洞中溢出。一直封存的香味外泄，浓烈得让塞巴斯蒂安也微微昏眩……
    如果不是史崔尼和三胞胎一起对塞巴斯蒂安报告，那甜美几乎挑起了他的“食欲”。
    史崔尼有些胆战心惊的报告，三胞胎虽然面无表情，可是三张脸全白了。
    蓝色的地狱火给予最剧烈的痛楚，即使是一般的小恶魔也无法忍受它的炙烤，可是夏尔·凡多姆海威却做到了这一点。单就精神的坚韧方面，他可以配得上“强者”一词，在实力为尊的地狱理当受到尊敬。那如奇迹般的年轻人，何等的珍贵，现在这些家伙也多少明白了夏尔无人能及的价值。
    可是夏尔·凡多姆海威是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的私有物。
    如果夏尔死在地狱火里，那就是死无对证，虽然塞巴斯蒂安也会生气，可是夏尔和三胞胎之间的正视契约能让塞巴斯蒂安没有责罚仆从的理由。
    可是现在夏尔还活着，虽然他和三胞胎签订了正视的契约，塞巴斯蒂安一样没有插手的余地，可是感觉却更为复杂……
    结果，塞巴斯蒂安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味的沉默，直到史崔尼慌张的叫了他好几声，他才露出那个一千零一号笑容：“这就是我执着于夏尔·凡多姆海威的理由。”
    然后，他压抑下到了嘴边的叹息，说了一句“以后就好好相处吧”，就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叹息虽然咽了下去，可是并没有消失，塞巴斯蒂安很清楚，夏尔是如此的刚烈高傲，总有一天会让下人们折服。可是正因为夏尔的刚烈，他也不会轻易是接受塞巴斯蒂安，虽然到现在也还不知道理由，可是夏尔怨恨着塞巴斯蒂安，甚至说出了：“即使他对我很重要，我也绝不原谅他！”这样的话。
    而身为恶魔的塞巴斯蒂安，即使能忘记美学，也不可能放弃尊严。
    过去因为没有保护好夏尔而单膝跪地请求原谅的完美执事已经消失，现在道歉、请求原谅、跪地求爱这样的事情，身为大公的他是绝不会做的。
    不过，他不会因为这点小问题就放弃，等到这几天的麻烦事过去，他会用恶魔的方式消除夏尔心中的“小小结缔”，以大公的身份得到他的心。
    当夏尔在一个早上第三次看见三胞胎进入自己的房间时，他觉得受够了。
    清晨最新鲜的赤雪花，三个人一早送过来，夏尔觉得有点受宠若惊；早餐美味的烤饼、苜蓿芽苗薄荷沙拉还有奶香味浓口质细滑的丝袜奶茶，三个人一起送过来，夏尔只觉得制止精细专心，比之前烤得太焦的饼干、温度略低的红尘美味多了；可是如果连一本奥诺雷·德·巴尔扎克的精装版的小说也由三个人一起送过来，夏尔只能说：“你们是不是太闲了！？”
    三胞胎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夏尔。如果是汉娜的话，可能立刻就说“对不起”了吧，不过连塞巴斯蒂安的一千零一种微笑都能无视，连续重复两次的强调还是在舞蹈课逃跑的夏尔可是完全处变不惊。
    “一起送花还可以说是尊重、一起送早餐勉强当成敬意吧、一套小说集需要三个人送吗？什么效率！还是说你真的已经忙成三个重影了！？”
    “……那应该怎么样……”沉默一阵之后总算是有了反应，不注意的夏尔还真没看就是三胞胎中的哪一个发的话……
    “刚才那句是谁说的？！”一模一样的三只食指像站在左边的执事。这个动作一瞬间就惹得夏尔不快——上司提问应该立刻回答，又不是哑巴做什么手语啊！
    “你们～是你们没错吧，是三个人吧，有名字吗？该不会都一样吧！”(#‵o′)
    “缇姆伯、汤普森、坎特伯雷”。同时出声，要不是发音不一样，还真以为是一个人在说话，夏尔挑起眉头，汉娜则努力抿住嘴唇以免惊呼出声——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三胞胎主管的名字。
    “所以刚才说话的是汤普森！你是城堡总厨吗？还是花匠？”
    身为贵族子弟或多或少要学些才艺类，即使仅仅为了体面。这是上流社会的一种传统。
    夏尔虽然总是在小提琴课上抱怨塞巴斯蒂安选的曲目太难，可是即使是技巧最难的小提琴曲，13岁的夏尔也一样能完整的演奏。而对古董、艺术品、绘画和歌剧等等的鉴赏是贵族的必修科目。
    虽然不论是鲜花还是点心都由三胞胎一起送来，可是插花的品味技巧和食物摆盘的风格上还是有些微的不同。即使一般人无法发现，受过专门教育的夏尔又怎么可能无视。
    “我管理仆从们工作。”
    “我的主厨。”
    “我负责监督城堡的整理。”
    从左到右，三胞胎主管依次说明。
    “厨师长就应该穿厨师服，仆从主管至少也该穿正装吧！现在还不到午餐时间城堡的整理工作已经全部完毕了？你们三个穿得一模一样是故意的吗！？”一瞬间夏尔有拍桌的冲动，他家的仆人们虽然是破坏专家，可是至少态度认真，这三个家伙打扮成这样又一起行动完全是恶趣味吧！
    “厨师服是那种全白的吗？”
    “要穿专门的制服吗？”
    “下人不是都应该穿统一服装吗？”
    “……”这个是常识性错误吧，“汉娜就算穿得是女佣服也比一般的仆人服精细得多。穿合适的衣服、做应当的工作、说专门的话……这是服务主人的基础规则！你们难道连分开行动、提高效率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吗？”又不是还公用一根脐带的婴儿。
    有些人生来就只能听命于人，而夏尔则是天生指挥棋子的国王，从最初开始，直到最后，认定目标就毫不犹豫下达命令，果敢、坚定、魄力的指挥棋子，士兵、骑士、甚至女王。
    夏尔早上与主管三胞胎一阵“磨合”，终于让三个家伙不再做连体婴儿，也分穿不同样式和颜色的制服。
    做佣人做到让主人分不清，在夏尔看来这完全的“失礼”的行为，在和汉娜聊天确定史崔尼总管对下人的“教育”不够后，夏尔决定去看看那个武夫究竟在做什么——七百年都无法把一座城堡整理好，这实在是“太厉害了”！！
    夏尔与三胞胎的正式契约成立，下人们也看见了夏尔走过地狱深渊的烈火，一路上虽然遇到几个仆人，但是看到夏尔都收敛表情，立刻离开。虽然没有行礼而且有“逃跑”的嫌疑，不过和之前的态度比起来，夏尔还算是满意。
    可是真的见到史崔尼，看清他在干什么之后，从早上就感觉有些无可奈何的夏尔还是忍不住叹气。
    “Fred Abberline伯爵，我们大公陛下已经回来了，先前没时间，现在决定开宴会，黑色星期五，记得参加。 ——丹·史崔尼”
    忍不住手指发抖，夏尔低声问到：“要举办宴会？”
    “对，这是邀请函！”史崔尼点个头，继续埋头抄写客人名单。
    “这位伯爵和大公是好朋友吗？”所以口气才这么草率？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为亲王陛下效力罢了。没扯后腿就是万幸，不是什么朋友！”史崔尼本身就是伯爵地位，对同爵位的对方并没有什么敬意。
    “那么这个呢？”夏尔指向另一张信纸，“这位Arthur Randall侯爵该不会的敌人吧？”所以才这么没礼貌？
    “嗯？不是，他也是大公陛下的同僚。不过不晓得为什么，明明几乎没什么接触，对方的脾气却很糟…每次看见我送的信似乎都很不高兴的板着脸……”史崔尼抓抓头，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如果每次收到这样的信件，我也高兴不起来。眼睛一转，当看见史崔尼现在抄写的文字时，夏尔终于忍不住拍桌。
    “停下！不准再继续！”居然连送给亲王的邀请函也是这样的措辞——这位传说中的亲王和塞巴斯蒂安的感情还真好，打赌也就罢了，收到这样的东西居然还没翻脸！
    史崔尼顿了一下，似乎嫌麻烦的撇了撇嘴。“干什么？”
    “所谓的邀请函，有特别的格式和结构，内容和措辞都有特别的规定。你这些东西在我看起来不是邀请函，而是挑衅。我真是惊讶你们这几百年居然没有战争，保持平静……”
    “想打就来吧！”史崔尼的表情与其说是无所谓，不如叫做欠揍。无聊至极的表情和语气都让夏尔忍不住怀疑，邀请函的措词是为了挑起事端而故意为之。
    地狱何其广阔，没有人烟的土地随处都是，而身为恶魔贵族是不会回音没有主人的犬吠的，而且是没智商却凶恶的狂犬，何况事情与那位亲王陛下相关联——身为主人的塞巴斯蒂安疏于管理的原因，就是他和亲王都太无聊而打的赌……
    “那……应该是怎么样的？”
    你这个武夫，连基本常识都没有，居然还做这些文书工作，字还这么丑，真是把大公邸的面子丢到天边去了！！！
    ——夏尔在心里怒骂一番，压住火气：“我来说，你抄一遍，然后去拟名单，让汉娜来写……”
    “为什么要汉娜来，我一边编名单一边写还比较快……”
    “因为汉娜的字比你的好看！”狠狠瞪眼，夏尔深呼吸，“听着：
    邀请函
    尊敬的××先生/女士：
    过往的时光中，我们齐心协力同进同退，您是我们珍贵的战友和交心的朋友。
    七百年过去，我们终于再次相聚。为了感谢您过去对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大公的大力支持，我们特于XX年XX月XX日在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大公城堡举办七百年之后的相逢宴会，届时将有四方的朋友齐聚一堂，也期待您的光临！
    让我们同叙友谊，共话回忆，迎接更加闪亮的未来！
    ——塞巴斯蒂安·米卡利斯大公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