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难测

第63章


    “那你先放下笔跟我进来,明日再写那些。”容若说道。
    婵儿这次顺从地放下了笔,跟着他进了屋。容若连忙吩咐玉儿将纸笔收了起来。
    进屋之后,容若便歪在了床头。婵儿走过去推了推他道:“你不是说我们联词么?”
    “今日初八,明日便是九日了,明晚最应景了,还是明晚再联吧。”容若笑着望着她。
    “你诈我!”婵儿瞪着他说道。
    “没有啊,我只是邀你联词,又没有说一定是现在,对不对?好了,反正也不早了,你乖乖地歇着,我明日便陪着你联词。”容若先是一脸无辜,接着便笑言相劝。
    婵儿无奈之极,但是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嗔道:“就知道骗我,明日若是不陪我联词,看我怎么罚你!”
    容若拉她坐在身边:“是是是,明日一定陪你联词好不好?”说着便唤玉儿过来伺候着她更衣。
    躺在床上,婵儿还是有些闷闷不乐地说道:“还记得原来你说想要重阳节去登高,今年却没有办法了。”
    容若不禁失笑:“傻丫头,这有什么要紧的?今年你有喜,这才是大事,登高不登高的也不急于一时啊,明年我再带你去不就成了吗?别再东想西想的了,赶紧休息吧。”
    婵儿勉强咧了咧嘴,然后转身将头埋在了容若的怀里。
    第二日,本不应当是容若当值,但是由于皇上临时召见,容若便与明珠一同进宫去了,等回来已经是申时了,因为是过节,容若便先带着婵儿去了明珠处,进过晚膳之后才回去。
    回到房中,容若便走到窗边逗弄着鹦鹉,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婵儿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疑惑地问道:“婵儿,你现在应该是好好坐下来歇歇,别总是站着,怪累的。”
    婵儿终于忍不住了:“你难道忘了昨晚说的话了?”
    “昨晚说的话?什么?”
    婵儿撅着嘴道:“明明昨天答应得好好的,说要陪着人家联词,现在却忘到了脑后!”
    容若见她如此,哈哈大笑,不忍心再逗她:“傻婵儿,我怎么会忘呢?逗你玩儿罢了!”
    玉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着对婵儿道:“主子,公子说联词要限时的,所以让奴婢去取了几炷香来。”
    婵儿不依地握着拳头捶打了容若几下,他连忙讨饶:“好了好了,婵儿,我错了好不好,你小心些……”
    就这样又笑闹了片刻,二人才开始联词。
    首先两人要各自在纸上面写出半阕词,然后交换,并燃上一炷香,香燃尽之前,两人都要续出手中的半阕词,谁作得好,谁便是赢家。
    婵儿与容若一人站在书桌的一边,沉思片刻,便提笔写下了自己的前半阕词,然后交予对方手中,玉儿在一旁点燃了一炷香。
    拿着手中的半阕词,二人都开始思索,并没有马上下笔。知道半柱香燃尽,婵儿才开始动笔,容若随后也写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谁见两眉愁聚倚阑干(1)
待香燃尽,两人同时搁下了笔,随后相视一笑,然后将手中的词作交给了对方。
    只见婵儿手中的是一首《御带花——重九夜》:
    “晚秋却胜春天好,情在冷香深处。朱楼六扇小屏山,寂寞几分尘土。虬尾烟销,人梦觉、碎虫零杵。便强说欢娱,总是无憀心绪。
    转忆当年,消受尽皓腕红萸,嫣然一顾。如今何事,向禅榻茶烟,怕歌愁舞。玉粟寒生,且领略、月明清露。叹此际凄凉,何必更满城风雨。”
    而容若手中的是一首《疏影——芭蕉》:
    “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绣床金缕。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
    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难绪。缬被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双杵。西风落尽庭梧叶,还剩得、绿阴如许。想玉人、和露折来,曾写断肠句。”
    看罢,婵儿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笑着说道:“看来,我终究还是无法与你相比啊!”
    容若摇了摇头,点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啊,这回可是违心说话了。这两首词若是拿给西溟等人看,他们都未必能看出是两个人所作,你哪里比不得我呢?”
    婵儿轻轻一笑:“纳兰公子自幼便精工词作,这么多年下来,不知有多少佳作。而我不过是见你喜爱,才写几首解闷,当然是不能与你相提并论!”
    容若又将手中的词看了看,随后道:“我们两人不愧为夫妻啊,连作词的风格都如此相似!”
    婵儿笑意更浓了:“那是自然了,我作词原本就是受到了你的影响,怎么会与你的词风有异呢?不过,有一个问题我始终都不很明白。”
    “什么?”
    “你的词始终都被一种悲凉哀怨的氛围所萦绕,这是为何呢?”
    容若不答反笑:“怎么,你不喜欢这种词?”
    “自然不是,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历代以来,写这种词的不在少数,像是李后主、柳永、易安……但是李后主是由于亡国之痛,柳永是因为身世之伤,而易安是因为丧夫且国破家亡,他们经历了生命中的许许多多凄怆,所以才会在词作中流露出来,而容若你为何在幼年时便写出此种风格呢?”
    容若楞了一下,好像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些,但随即莞尔一笑:“也许就是因为年幼时刚刚开始作词的时候,便是这种风格,后来便不易改变了吧……说句实话,虽然我是八旗子弟,富贵中人,但是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却并不是我所追求的。从小的时候我便想,若是能够过一种‘花满渚,酒满瓯,一棹春风一叶舟’或者是骑金虎、逐白鹿,放荡山水间,散发弄扁舟的生活,是何等的惬意舒适啊!可是,我却偏偏出生在了官宦之家,注定此生与那样的生活无缘了,而我又是一个非常厌恶官场生活的人。所以那时,我总觉得自己不快乐,心中好像是一抔黄沙般,衰败而荒芜,虽然那时只有十几岁,心境却垂垂老矣。就这样,我开始在词中抒发着自己的压抑,这种难过一直到……|”
    婵儿这时正在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述,突然见他停了下来,心下了然,便微笑道:“一直到毓琳来到府中才停止吧?”
    “婵儿,我……”
    “这有什么?我原就说过,自己已经不会在介意了……”
    容若听此,感激一笑,又继续说了下去:“不错,一直到了毓琳来到这里,我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她的确使我的心中有了波澜,而不再是死水一片。我觉得她就是我心中要等着的那一个人。但是我们终是无缘的,最后她还是进了宫。不久,你便来到了府里……我才又一次有了希望,今生能有你在身边,我已经知足了。”
    婵儿眼中突然间有了一种忧伤,她说道:“如果当初毓琳没有进宫,如果阿玛和额娘能够允许你们在一起,那么情况便会不同吧……”
    其实,婵儿是因为自己无法再陪容若一生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伤感。而容若却以为她是因为想起了毓琳的事情才会难过,便说道:“婵儿,你这又是在说些什么啊!生活中原本就没有‘如果’二字,不是么?就算当时毓琳没有进宫,老天也会用其他的方法使她离开我的身边,因为,你才是纳兰容若要执手一生的人啊!只是……我终究还是觉得自己亏欠了你……”
    听到这些,原本很是感动的婵儿立刻便打断了他的话:“还说我是乱讲,你不是一样总是要胡思乱想吗?我记得原来就和你说过,你从来都不曾亏欠过我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这样想呢?无论以后会是怎样,无论我能陪你多长时间,我都不希望你身上背负着这样的包袱啊!”
    容若走到桌旁,然后拿起笔,写下了一首《翦梧桐》:
    “新睡觉,听漏尽乌啼欲晓。屏侧坠钗扶不起,泪浥余香悄悄。任百种思量都来,拥枕薄衾颠倒。土木形骸,自甘憔悴,只平白占伊怀抱。看萧萧一翦梧桐,此日秋光应到。
    若不是忧能伤人,怎青镜朱颜便老。慧业重来偏命薄,悔不梦中过了。忆少日清狂,花间马上,软风斜照。端的而今,误因疏起,却懊恼误人年少。料应他此际闲眠,一样百愁难扫。”
    婵儿读过之后,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安。她真的没有想到,在容若的心中,竟然一直背负着这样的包袱。不敢想象,如果她突然离去,容若会遭受到怎样的打击。可是,世事弄人,这一切都不是她有能力改变的。老天啊,她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婵儿真的感到了无助和恐惧。她强忍住了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容若见她一副无力的苍白模样,担心极了,连忙扶住她道:“婵儿,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婵儿勉强地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可能有些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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