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劫

第17章


  「是该回去了,」南怀瑛忽地一笑,灿如春花。「但离开之前,怀瑛有些话不得不说。」
  端木欣隐隐预料到她想说些什麽,心底一沉,想阻止,却听端木瑢予道:「南姑娘请说。」
  於是端木欣话到了舌尖,又吞进了肚里。他静静地看著他的师父,看著那令人眷恋的温柔笑容。
  等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那样的笑容,恐怕再不会向他绽放吧……
              
        
  南怀瑛说,端木瑢予一直在被徒弟所骗。
  南怀瑛说,端木欣喜好男子,又自甘下贱,病了是应该。
  南怀瑛说,这样不知廉耻之徒,端木瑢予该把他逐出门墙,才不会污了端木家的声誉。
  真是句句在理,针针见血。端木欣垂眼自嘲,渐觉心灰意懒。
  是,他就是这麽恶心、下贱。
  谁让他是小倌出身?谁让他又爱上了男子?
  再怎麽一往情深,於旁人看来,也不过是笑话。
  端木欣忽觉眼睛一花,看不清端木瑢予脸上的表情,也瞧不清秦隼的面目。
  其实哪需要看呢?除了鄙夷,还能有什麽?
  端木欣别过脸,默然无语。
  「师妹,够了!」
  秦隼越听脸色越是难看,霍地打断了南怀瑛的话,进来扯过她的手腕就要走。
  「师兄放手!我还没说完呢!」南怀瑛一脸不甘心,瞪视端木欣的目光,彷佛欲将他剜肉刮骨。
  却听端木瑢予清清冷冷地道:「确实够了。」
  「端木师叔──」
  「秦贤侄,南姑娘,」端木瑢予笑容不改,但被他所注视的师兄妹二人,却觉寒气森森,背脊僵冷,「相信你二人不会将此事宣扬,在下也不希望来日听到什麽有损端木家声誉的传闻。」
  「晚辈明白。」秦隼略一点头,拉著师妹抬脚欲走,忽然又回头,望著端木欣叹道:「你们的事情我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无论如何,端木欣过去是秦某的朋友,往後依旧如是。」
  南怀瑛气得直跺脚。「师兄,这样的人,你还要与他做什麽朋友?」
  秦隼二话不说封了她穴道,把人扛起,不忘把门带上。
  薄门一扇,隔绝尘嚣,留下师徒二人,以及满室寂寂。
  师兄妹二人离开许久以後,端木瑢予收敛起笑容,定定看了端木欣一会儿,然後一步一步走近到他面前,站定。
  「欣儿,」端木瑢予轻声问道:「刚刚南姑娘说的话,都是真的?」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相信吗?端木欣恍惚想著,却仍是一语不发,也不肯与他视线相对。他害怕在师父眼里看到对他的冷漠、厌恶,害怕得几乎要发起抖来。
  却不料端木瑢予一声叹息之後,上前一步,轻轻将他拢入怀里,在他耳边低语:「算了,这件事就这麽算了,师父不追究了,欣儿你也别把南姑娘的话往心里去好不好?」
  端木欣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僵立著一动也不动,任他抱著;温暖的手掌在端木欣背上一下一下拍抚,彷佛把他当孩子一般安慰。
  端木瑢予不忍地抱紧了怀里不断瑟瑟发抖的少年身躯,轻轻吻著他的发丝。
  知道事情发生真正的经过,端木瑢予不是不震惊的,但更多的却是恼怒──因为南怀瑛对端木欣的口出不逊。
  这件事,欣儿确实做错了,但是──
  端木瑢予阖上眼,想起那天病中的少年流著眼泪,说要他的心。还有发现欣儿对南姑娘并无多馀的心思,他竟感到隐隐的欣喜与释然。
  「欣儿,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虽是这麽问,他却一点不等端木欣回答,就接著往下道:「记得你突然病倒下那天吗?……那天,你说要我爱你,形同夫妻。」
  不管是一时迷恋,还是什麽,那天茶馆门口的情景都让端木瑢予明白,他不能容忍欣儿与自己以外的人过分亲腻,所以不管欣儿是一时冲动或病糊涂,他都想把欣儿说的当作真心。
  怀里的身躯一颤,却没有其他动作。
  原来,那不是梦,师父早已知道了……端木欣心头一片冰凉。那麽为什麽还要跟他说这些?
  端木瑢予睁开双眼,轻抚著他流云似的发,低低一叹。「但你可明白,师父一直都爱你?」
  端木欣听了,眼睛莫名酸涩起来,沉默半晌,低声道:「……我要的,并非亲情之爱。」
  也许因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端木瑢予都知道了,因此端木欣说话也不用再有顾忌──已经不会更糟了。
  「欣儿你……果然是忘了吗?」端木瑢予又是无奈一叹,忽然低下头,亲腻地让两人的额头相贴。
  「这次可不要再忘了……欣儿,你想要什麽,师父都愿意给,就是你要的是我的心也一样。我确实爱你如家人,但只要是你所希望,你就会是端木瑢予一生唯一携手相伴之人。」
  他确实还不明白自己对欣儿是什麽样的感情,可是他知道,他希望欣儿眼里只有他一个。
  端木欣怔忡地与他对视许久,悄悄闭上了眼睛。一滴滴的温热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
师徒劫 第九章

  才喜新春已暮春,夕阳吟杀倚楼人。锦江风散霏霏雨,花市香飘漠漠尘。
  每至花市开始前数日,大街小巷搭棚设台,瓶罄满架,城中人声鼎沸,皆为即将到来百花聚集的盛景而欢腾。
  端木瑢予师徒二人打马过临安,於客栈落脚时打听到这件盛事,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花市虽是各地皆有,一年却是仅只一次。
  师徒二人选择了靠窗的一张桌子落座,随意点了几盘小菜。这客栈不大,人却是多,跑堂的忙里忙外端茶上菜,还有一名布衣男子在客栈大堂里拉著胡琴卖艺,柔美的琴曲在一片乱糟糟中更显幽微。
  端木欣原也未留意到这琴音,看著街上熙来攘往,比平日更热闹几分,入耳的尽是人声。
  此时正菜未上,跑堂的先送上了一壶碧螺春。端木欣端起茶盏啜饮几口,发现对座的师父眼眸半阖,神色悠然地谛听著什麽,於是跟著凝神倾听,一缕幽幽带些凄恻的旋律缠绵入耳,与周遭纷闹的氛围颇为不合。
  一曲奏毕,端木欣方问道:「师父,刚刚那是什麽曲子?音韵如此凄清,未免与时节不合。」
  端木瑢予微微一笑,轻声低吟:「愁人怕对月当头,绵绵此恨,何日正甘休……此曲名为双声恨,曲词讲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因此又名双星恨。」
  凄迷的音律又一次响起,拉著胡琴的青年反反覆覆地演奏此曲,却未得到多少赏银。端木瑢予见状叹道:「琴音虽好,却无人闻问,可惜、可惜!」
  他随手欲招来店小二,忽见一作仆从打扮之人走近拉琴的布衣男子,赏了一锭黄金──端木瑢予大为惊异,什麽人出手如此阔绰?
  端木欣亦目睹这一幕,循著那仆从返回的方向看去,眼中掠过一抹异色。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坐了个青衫风流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的年岁,看上去温文尔雅,眉宇间又隐隐带了一丝邪气,不似正道人士。那仆从便在此人身後站定。
  端木欣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端木瑢予却是看著看著,眉间不自觉皱起。
  那男子也是五感灵敏,有意无意地往师徒二人方向望了一眼,一脸似笑非笑。
  被对方所发觉後,端木瑢予回以浅浅一笑,然後转开目光看向别处,脸上却露出思索之色。
  然师徒二人并无招惹对方之意,男子却遣了仆从过来相请:「吾主有请两位,能否挪步相就,同桌共饮?」
  ──对於自家主人姓名却是只字未提。
  端木瑢予微微沉吟,起身谢过,接著师徒二人随之到角落的桌子边坐定,与主人交换了姓名。
  男子自言姓谢,名伯姚,是个生意人,见师徒二人气度不俗,因此有意结交。但嘴上虽得诚恳,望著两人的眼里却是毫不掩饰地玩味──更像见了什麽稀罕物事。
  「谢兄也是来赏游花市的吗?」被人似无忌惮地打量,端木瑢予仍旧一脸从容自在。
  「呵呵,虽非有意,但既然巧合碰上了,自也要好好赏玩一番,不然岂非辜负百花娇色?」谢伯姚悠然笑道。
  端木欣冷不防地打岔:「不知道这做生意,是哪方面的生意?」
  谢伯姚呵呵笑道:「小兄弟莫非也想做些经纪?」
  「现虽无意,将来之事却难测。」端木欣淡笑道。明眼人都瞧得出谢伯姚的身分是虚,但端木欣却很有几分故意地刁难,想听听这人怎麽大谈生意经。
  谢伯姚眉锋一挑,笑脸盈盈道:「谢某手里比较大宗的生意,就是卖扇子──就卖这扇子,也分上中下等。
  「上等,就是置办些精巧的扇子,请些文人雅士搨上几笔,几文钱的没字白扇,转手就值数两银。谢某恰巧就有数位友人书画小有名气,呵呵,赚得自然就比别人多了些许。」
  端木瑢予担心端木欣得罪对方,接道:「难怪谢兄出手大方,原来是生财有道。」
  三人且吃且说,多数时候是谢伯姚与端木瑢予相谈,前者不时刻意引著端木欣开口,但在师父面前温顺的少年在他人面前却是有礼而冷淡,除了客气的言词,以及互相的刺探,并无其他多馀的话。
  但初识的男子却是乐此不疲,一而再再而三的引逗,似是刻意在探询些什麽,令满桌美酒佳肴亦变得难以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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