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

68 入木三分


一进入六月,天气开始热起来,安以墨的事儿也多起来。
    联合作坊的生意越做越大,溯源的商会那些喜欢唧唧歪歪的老人家们也越来越唠叨,吕知府的故意为难也越来越明显了。
    这还只是外部。
    家中,先不提七月岚儿就要百日,也不提那两个无事可做天天惹是生非的假宫人,就只解决好煮雪和二弟的人民内部矛盾这一件事,就已经让安以墨十足头疼。
    煮雪和安以笙的矛盾,根本在于凭空出世的曲容。
    所以这是一件攘内安外、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事。
    按照念离的话来讲,务必要在曲容带着朱湘下溯源前,把煮雪和安以笙的疙瘩给解开了。
    可他们一边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和尚,一边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安以墨着实不知道如何操办了。
    感情二字,本就是最难左右。
    挑了六月里比较暖和的一天,安以墨拎着二两好酒来了棺材铺子,安以笙照例是在扫地,只是时不时停下来,那目光有些呆滞。
    “二弟,今天生意不忙?”
    “少死几个人,也是善事。”安以笙回答的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一定要有丧事才来上门的嘛,前些日子,不是好多人来品冥茶的。”
    所谓冥茶,是煮雪从宫中带出来的烹茶秘方,多用于供奉死者,然此茶若是入了活人口,则有冥灵保佑之说,对身体也有大大的益处。
    “那是前几日了。”安以笙明知道安以墨在指什么,却有意避开了,安以墨笑着坐下来,手指敲打着酒瓶子。
    “今日大哥突然觉着,咱们的角色似乎调过来了,做大哥的心中甚爽,总算可以尽一次做大哥的本分,开导一下子弟弟妹妹了——”
    “大哥言重了。”
    安以笙明显的意志消沉下去。
    “二弟,这可太不像你的风格了,你想想,煮雪那样清高孤傲的性子,都被你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给煮沸成一汪清水了,还有什么是你安以笙过不去的?”
    “大哥,此事不要多说了,多说无益。”安以笙却像是回避着什么似的,安以墨愈发的糊涂了,“二弟,你可有事瞒着我?你这和尚,最藏不住什么心事的。”
    安以笙好半天才终于吞吞吐吐说出一句:“大哥,你为咱们安家受苦受累,也该是小弟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安以墨更加的晕了,我靠,你所谓的做些什么,就是继续和煮雪冷战着?
    吞下一口脏话,安以墨努力顺着胸腔一股气。
    “弟弟,大哥知道你是因那凭空冒出来的曲容在赌气,哥哥也走过这么一遭,当初那个什么毕公子,不是也自称与你大嫂有婚约的么?那毕公子,横算数算,还是比曲容更难对付些的——”
    安以笙猛点头。
    “大哥不用多说,我都清楚。”
    “你清楚个什么?!”
    “我什么都清楚——”安以笙只肯再说一句,“煮雪她,什么都告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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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淮安县和怀远县的两位县官被天上人间拒绝接待后,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安家。没有男人在家,十分不便,在念离的一再催促下,煮雪终于迈出了门槛儿,去请她撵出家门的安以笙回来主持大局。
    煮雪知道安以笙并不会在意住在棺材铺子一段时间,也不会把什么曲容直容的放在眼里。果然,她一进棺材铺子,安以笙牵着大黑就一起扑了过来,一时间俩哥们一起摇尾乞怜状,惹得满腹心事的煮雪不禁莞尔。
    “安以笙,我们去远游吧,去一个没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
    煮雪猛地迸出这么一句话,将安以笙定了格。
    他满心还以为那天自己不解风情,煮雪还在生气,这才一连许多天对他如此冷漠。没有想到,她能主动来,更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
    “我们刚游历归来,铺子也刚刚打理起来,还要走?”
    “走,我们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你是怕那个武官抢亲不成?”
    煮雪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呸,什么抢亲的,好不害臊。”
    安以笙依旧一派无忧无虑全然沉醉在爱情之中的模样,“你不是前些天刚说我装疯卖傻不解风情么?怎么,我这一会儿直白了,你又啐我了?女人心,海底针哪——”
    “哼,你有幸能大海捞针捞到我,也是你的造化了,快收拾好了,我们今天就走。”
    “好好好,走就走,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来——”煮雪本已经转过身打算回安园收拾包袱,被安以笙这样一问,步子顿时凝重起来,一时间念离和安以墨的脸,安园的衰败与再度繁荣的景象,都一幅幅像画一般闪过了眼。
    “我来是想叫你回安园去主持大局的,你大哥在外地,那两个贪官污吏的,连青楼都不愿意收了,今晚就要搬回安园来住。”
    煮雪快速说完这番话,不安的缕缕头发,方才全然沉浸在二人世界里,这一会儿,才仿佛又被拖回现实世界中。
    一片素白之中,有那个莞尔的纯净的男人,渐渐的,一笔一笔,添在上面,念离,安以墨,安以柔,莫言秋,岚儿,婷婷,秦妈妈——
    那笔墨越来越重,最后竟然重重叠叠成污黑的一片。
    煮雪扶住门,有些不稳,回首想他,唇很难开启,却还是说了。
    “以笙,有你方才那句话,我就足够了。”
    “煮雪,你这话吓到我了。”
    安以笙可怜巴巴的大眼睛闪烁着,身边的大黑也蹲在地上可怜巴巴地眨眼睛。
    煮雪心里被狠狠地揉搓了一把。
    “念离不是为了她一个人而活着,你大哥也不是。我多想自私一点,可是被这两个人带坏了,做不到那样的自私呢。”煮雪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竟走到茶舍里,坐下开始烹茶,那一套本是行云流水的动作,今日看来,却有些笨拙。
    “以笙,来,我们喝杯茶吧。”
    “煮雪,你一会说要走,一会又说什么自私不自私的,这一会又给我煮茶,叫我好心慌。你究竟是怎么了?”安以笙踉跄入座,猛地捉住她的手,冰冷得让人心揪着。
    就像她的脸她的唇。
    “以笙,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念离的过去吧。”煮雪一边有些无法定心地煮茶,一边开口说:“你也还记得,我说过,我曾是个影者,皇帝的杀手,被派下来就是害你大哥的——”
    “这些都和我没什么干系。”
    “是,与你这个人无关,可有时候,你并不只是你自己罢了。”煮雪抽出手,“和我有婚约的曲容,就是影者首领曲款的独子,换句话说,他的父亲,就是害死你的兄弟、害了柔柔的真凶——也是你大哥这么多年忍气吞声装疯卖傻最最恐惧的那个人——你懂我在说什么?”
    安以笙摇着头,不可相信,可是煮雪字字清晰得入耳,不由得他抵抗。
    “我们大可一走了之,可是安园怎么办,你大哥又怎们办?陛下是个君子,而曲容是个小人,陛下有整个天下,而曲容失去了全部的权力——你明白么?这是一步,走得不好就会满盘皆输的棋——”
    “你是说,你要……放弃了我们?”
    大黑发出了唔的一声悲鸣,安以笙翻手将茶杯掀翻在桌下,那从茶壶小嘴中来不及收住的滚烫的水,就这样浇在木头上,荡漾着一股奇异的芬芳。
    “很多事,你们不懂,我和念离却懂。陛下不是真的大度,只是事情不闹大,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有了差池,事情不可控制,他不介意玉石俱焚,杀人灭口。整个安园,都会覆灭。”煮雪说的很平静,安以笙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如果我不从了曲容,他不会事罢干休,定会纠缠不清,刨根究底,把安家的底细,你大哥的底细,宝儿的底细,都挖出来。那就是事情不可控制的时候——”
    “我们谁都没有做错什么,为何总要为别人的过错而承受一切——”安以笙恨恨的说着,“我大哥的十年还不够么?!为何我们也要——”
    “错只错,你爱上个不该爱、不能爱的女人。”煮雪将那壶没有茶杯的茶水,慢慢的,缓缓的,倒在木头上,把整张案子,都浇透了。
    “很多人喝茶煮茶,看的是排场,是茶壶,却不知道,喝茶最重要的,不过是一壶水,一块木板。今日,吾为沸水,乃为温木,我浸了你,就再不分离,那空壶,留给逐名夺利的人吧。”
    煮雪起身而出,走到门边,不忘提醒。
    “今日回园子来住吧,你毕竟是姓安的,总该主持大局。等你大哥回来了,你再住回来。最好住到,我离开的那一天。”
    安以笙苦涩的笑了。
    与死人同在,如同行尸走肉。佛祖,您真是将命运拿捏的,比凡人,高出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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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以墨在二弟那里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安园,见到了煮雪,也顾不得身份,钳起她的手腕子就问:
    “你都跟那个傻和尚他说什么了?什么叫一切都告诉他了?你知不知道他浑浑噩噩比死人也就多口气了?!”
    煮雪冷冷地瞟着他,猛地抽出手。
    恰就是那么巧,这一幕正好被沉鱼和落雁二人给赶上了,二人少不了揶揄一番。
    “哎呀,还不就是那回事。郡守大人的武官前途无量,雪姑娘弃暗投明了呗——”
    为了不惹来事端,在沉鱼落雁面前,煮雪只叫“雪姑娘”而已,而在她们眼中,这区区一个雪姑娘能攀上曲容这根高枝儿,是叫人恨得牙痒痒的事儿。
    “没你们这两个婆娘的事儿,都给我他娘的闭嘴!”
    下一秒钟,安以墨无处安放的怒火,都喷向了这两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官夫人。
    沉鱼傻了,落雁也傻了。
    就连煮雪,也有些傻了。
    安以墨啊安以墨,你与我当年认识的那个颓唐又无所谓的男人,到底是不同了。如今的你,居然活的这样带劲这样奔放了,可笑的是我,却是越来越放不开了。
    “我不过跟以笙说,好聚好散吧。”煮雪省略了所有的因由和过程,只将那结尾,平淡无奇地陈述了出来。
    “凭你的性子,我二弟的性子,我不信你们会这样就放弃了——当年我与念离——”
    “不要动不动说你和念离!我们不是你们!”煮雪也动了气,满腹委屈,却不能说出口。
    “为何不能是!”安以墨也卯上了劲。
    两个脸色乌青的官夫人,在这激烈碰撞的你来我往中,全然成为了局外人。
    这十足尴尬的时候,门口却是传来了念离的一声喜悦的高声:
    “都来都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紧接着,就传来了安以柔嘹亮的一声:
    “大哥!二哥!雪姐姐!秦妈妈!”
    煮雪叹了一口气,还没叹完,安以柔就扑进了园子,快活的就跟只小鸟似的。念离跟在她身边,也眉开眼笑的,招呼着:“来看看我们家岚儿,她哭的可响亮着,和你似的,嗓门特别的大——都说女孩随姑姑,我看在理儿!”
    推让着让婷婷直接带着安以柔去看看岚儿,念离转身向着煮雪而来,见着沉鱼和落雁二人还在附近,先对她们说:
    “两位夫人,今个儿怎么都站大门口来了?”
    “这要问问你家雪姐姐和好相公了!堵了我们的门,还大声小气的,给谁眼色看呢?!你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不成?!”
    “这笔账,等峦翠姐姐来了,我们倒要和你们好好算算的!”
    两个女人聒噪一顿,扭着扭着向大门走去,念离目送她们离开,才转向了煮雪和安以墨。
    “你们二人这是怎么了?”
    一个是好比她亲姐姐的煮雪,一个是和他相濡以沫的夫君,他们的脸色不对劲,她一眼就瞧得出。
    “你问煮雪好了。都说管天管地管不着屙屎屙尿,我看最最管不着的,就是那始乱终弃的荒唐事!”
    安以墨说罢拂袖而去,煮雪脸色一直很难看,念离拉了拉她的衣袖,只说:
    “想哭,你就哭出来吧。”
    煮雪万万料不到念离说出口的竟然是这一句,那泪珠子就跟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我若不从,曲容发起疯来,牵连安家,真不知如何收场。这还不是我最担心的,我只怕再这样耗下去,曲容的身份早晚会被抖出来的——你家相公,还有柔柔,要如何面对?”
    “恐怕一场你争我斗是在所难免。”念离心里有何尝不知,这是一笔比血债还要沉痛的罪孽,恐怕叫安以墨和安以柔放手,不是件容易的事。
    “老太太走的还算安心,柔柔过的看样子也不错,岚儿还小,我们也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念离摇了摇头,“我是不愿意见到安园卷入一场已经结束的纷争之中的,不值得。可我又如何能开口,叫你放弃你的幸福?”
    “不用你开口,难道我这双眼是白给的么?我都想和以笙一走了之了,可惜我还是走不出这一步。”煮雪握住念离的手,“我已经把自己当成安家的媳妇儿了,我总该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都说仙女下凡其实是一个悲剧,因为她们的清高,其实是纯净,而她们的法术,其实是负累。
    “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念离沉默半响,终于开口,“想要圆满解决整件事,只能由陛下他亲自出马——”
    煮雪哼笑。“说来容易啊。”
    这个时候,壁风的车马,离南通郡溯源城,只不过七、八天的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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