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宫女的居家生活

69 借刀杀人


安以柔回到安家没几天,就和那两个假官人打了好几架。当初她连葬月都不怕,如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撒野,安以柔更加不放在眼里了。
    当然,这一笔笔的帐,沉鱼和落雁都写给了峦翠,很讽刺的是,她们的信是由安家的信栈送出的——
    由于安家的服务太好,导致峦翠从出了南通城,每到一地都能收到来自溯源的诉苦信,将那冷漠跋扈的雪姐姐、嚣张自大的安以墨、目中无人的安以笙、倚老卖老的秦妈妈、不服管教的婷婷说了个遍——
    最最罄竹难书的,就是直接动手的安以柔了。
    只是从头到尾,沉鱼和落雁都没能从念离身上找出分毫的错来,想来想去,只能写上一条。
    “对于安家大夫人——无话可说。”
    就是这四个字“无话可说”,让朱湘的眼珠子又转上了。
    “能让沉鱼和落雁那两个女人都无话可说的人,得是什么样的人哪——峦翠,你在宫中是否见到过这样一号人物?”
    “没听说过有叫做念离的。”峦翠撇撇嘴,“就算是有,也是连内宫都没进去过的小角色,想我在景妃娘娘身边伺候着,怎么能见到那样低贱的?”
    “是是是,我的大宫人。”
    朱湘哄着峦翠这个护官符。
    新帝登基不足两年,一切都惶惶未决。
    在上面多几个熟人,多一些门路,多走动走动,尤为重要。
    作为景妃娘娘的近身丫鬟之一,峦翠颇有些门路。她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也知道他们的喜好,这为朱湘在京城的活动,大开方便之门。
    因此,峦翠这个相貌平平、学识不足的女人在朱湘面前格外的扬眉吐气,久而久之,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朱湘当然知道她是有几斤几两重的,所以在给属下安排“宫女”的时候,都是人造而非天然,那选材地嘛,乃是偏院地区的烟花之地。
    所以,那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沉鱼和落雁,自然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
    高不过峦翠就好。
    眼下这深不可测让人无话可说的真假未知的宫人念离,着实让朱湘有些不自在了。
    “你到了安家,先不要太张扬了,待我探清楚对方的虚实不迟。”
    “哼,那要看她们惹没惹到老娘头上,要是她们敢像欺负沉鱼和落雁那样欺负我,我就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峦翠得意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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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溯源城都传开了,说不日朱湘郡守就要来了。
    而武官曲容的再次到来,无疑证实了这个传闻。不是明日,就是后日,怎么也逃不掉大后天。
    安园上下一如既往的周到准备着,有念离和煮雪这两个对接待礼仪轻车熟路的人来张罗,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
    安以墨常常忍不住感叹,这安园的接待水平代表了当年后宫的最高礼仪水平了——他真个儿的成了个土皇帝了。
    当然,这样的时候,乱子也是不少的,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越来越跋扈的两个小狐狸,狐假虎威耀武扬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沉鱼最喜欢瞎编乱造的指挥,但凡下人们有疑义,就掐着腰嚷嚷着:“我可是宫里来的,是你们懂得多还是我懂得多!”
    落雁则喜欢攀比,如若在念离屋子里多放了一只花瓶,她就一定要放两只,然后在峦翠要住的屋子里面放三只。煮雪见了,忍不住说,这屋子都成了瓷器店了,落雁就又委屈得不行,大叫着:“没规矩了,没规矩了,哎呀呀,这样的小户人家,我可看不下去了——”
    每每这时,煮雪都暗自决定,如若日后随曲容去了,一定要先手刃了这两个扎眼的女人。
    除却惹是生非的沉鱼和落雁,屡屡到访视察工作的吕枫也叫人头疼不已。
    “恩,布置得的确不错,可你们要注意了,朱大人廉洁得很,不要太过铺张浪费了——”吕枫说这话的时候,满嘴的酸气,而安以墨肚子里,则是一股子火。
    前天来的时候,您说朱大人喜欢青花瓷,叫我们把所有瓶子饭碗都换成青花瓷的。
    今天一来,怎么又要廉洁了?一个青花瓷的碗足足要我十两银子,我屁个廉洁啊!
    很显然的,吕枫是在不动声色的整人。
    安以墨明明知道,却不能说,只是拉长了声音,嘱咐着下人:“听见了么,到时候备着两套碗碟,一套供大人们欣赏,一套供大人们廉洁——”
    一旁跟着的安以笙扑哧地笑出了声:“幸好只是来安园,要是跑到我铺子里来,难道还得准备两套棺材?”
    安以墨心里暗暗叫好。弟,你不亏是把皇帝老子都轻易拿下的人才啊!
    另一旁的安以柔则无所谓地说:“这有什么,日后要生就生双胞胎,一个供欣赏,一个供廉洁。”
    安以墨心里再次暗暗叫好。妹,你不亏是将西北第一商的莫言秋吃的死死的彪悍女子!
    吕枫看着这安家三兄妹,满心想的是,当初那批江洋大盗怎么没一口气杀光了你们呢!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最愁人的,最愁人的就是归来的曲容。
    自他住进了安园,就再没一天见到过煮雪那眉头舒展开。
    曲容对煮雪的性子是有些了解的,心里明白得很,这是煮雪的“屈从”,以这样一种较为别扭的方式,就和多年前他初识她时一样。
    这么多年了,难得她还是那般的一尘不染。
    除了年龄略大一些,煮雪无论是相貌、修养、品味还是身份,都完美地无可摘责。
    除了,她并不爱他。
    而他,也可以不爱她。
    他们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关系了,到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一切归零而已。
    “我可以实话跟你说,我已与安以墨达成一致,只要他保证你顺顺利利地跟我走,那我就能叫他顺顺利利的当上溯源的父母官。”
    安园僻静长廊,竹影叠翠,本是一片静好,可她眼前身边,偏偏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满嘴离不开权势二字。
    真是与曲款如出一辙。
    “他和你的约定,与我无关。”
    “很好,我很欣赏你这样的性子,很特别。”曲容只不过摸了摸她的手,煮雪就厌恶地抽开,一副被侮辱了的样子,曲容刷的变了脸色。
    “怎了?我碰不得你了?!”
    说罢,居然挥手就是一个嘴巴。
    当年他教了她几手功夫,其中一条,就是躲避攻击。可是煮雪却知道,这一巴掌不能躲,于是脸上,就火辣辣地留下了这么一记红热。
    “你给我记住,煮雪,你不仅仅是我的未婚娘子,还是我的奴才,我的下人,一日为影,你便终生都有那个痕迹!”
    说罢,曲容竟将煮雪整个人推在柱子上,毫不留情地抽出匕首,撕拉一声,划开她后背的衣衫——
    那里只有浅浅的一片,再无影的痕迹。
    “怎么会?!”
    “哼——”
    煮雪唇边一丝揶揄,让曲容更加恼羞成怒。
    “你!”
    又是一巴掌挥起来,却是一个男人猛地扑向他,动作并不专业,也顾不得他手中的利器,活生生用头将他撞了个趔趄。
    煮雪转身,不禁捂住了嘴,那安以笙竟将魁梧高大的曲容一头撞得站不稳了。
    “你——你怎么在这儿!胡闹!给我滚!”
    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煮雪厉声骂着,安以笙却头一次不听话了,挥舞着拳头冲着还没回过神来的曲容就是一记——
    煮雪上前扼住安以笙那小手腕,明明不是练武之人,平常除了扫地就没什么业余运动的细弱男人,怎么凭空来了这么一股子牛劲!再一看那眸子,涨的通红通红的。
    “你不想活了!”曲容揉了揉那被揍的地方,上前就要收拾了安以笙,正是此刻,那横空劈出来的一声,叫他整个人抖了一抖。
    “少将军曲容接旨!”
    就这么一声,叫他下意识愣了片刻,煮雪看准了这个时机,将安以笙拉了出来。
    几个人眼睛齐刷刷地寻着声音而去,只见念离站在廊子尽头,一脸肃穆,脚底生风地走过来,煮雪禁不住脱口而出:
    逐风……
    “怎么,怕了?你是怕少将军这三个字呢?还是怕接旨?”念离在曲容面前立定,“少将军贪生怕死做了逃兵,接旨也是砍头令。”
    曲容嘴唇抖了抖,念离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说:“那令牌我一向喜欢,黑底儿,红字,看着就一股子煞气。”
    曲容听她这一形容,当下腿有些软。
    这女人果真不简单,居然连砍头令都见过。
    描述得分毫不差。
    煮雪咬紧了下唇,将安以笙猛地拉到一边,又给念离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逼得曲容太紧。
    到时候狗急跳墙,得不偿失。
    可念离只扫了一眼她破开的后背,说:“以笙,带你家女人回屋子换件衣服,贵宾可能随时上门,别让人家以为我们这么不懂礼数。”
    “大嫂……”
    安以笙方才看见煮雪被那样□□,一股子热气冲上头顶,这一会平静下来,才想起早已答应了煮雪,为了安园为了大哥为了大嫂,要放手——
    只是有时候心比脑子更快,而拳头比心还快。
    “念离——”煮雪轻声唤道,“这件事你别管。”
    “我是安以墨的女人,你是安以笙的女人,我们是妯娌,我比你地位高,安家我管家,你得听我的。现在,去换件衣服,不要丢人。”
    念离说的字字句句听着刻薄,却叫煮雪心里一阵悸动。
    安以笙的女人,安以笙的女人——
    念离,你还是决定以自己的幸福以安园的命运搏一搏么?只为了我和以笙这一份渺小的感情?
    这值得么?
    “少将军这一边,我来给个说法,你们先回房。”念离挥了挥手,“二弟,还愣着干什么,你家女人的身子都被看光了。”
    安以笙突然大声的笑了,笑的就跟个孩子似的,朗声说:“谢谢成全!”
    说罢,拉起还在愣神的煮雪,用自己的胸挡着她的后背,推让着朝廊子外面去。
    “你疯了!我跟你说的都白说了!”
    “他们宁愿陪我们死别,也不愿看见我们生离!”安以笙突然就跨过了自己心里很久没有跨过去的那道坎儿。
    对安园的责任,对大哥大嫂的愧疚,曾让他一度放弃了他的执着。
    可如今才终于明白,那只是他与煮雪强加于人、一厢情愿、毫无建树的“牺牲”——
    牺牲固然伟大,可是不用牺牲的万全,才是更伟大的。
    看着安以笙那坚定地明媚的眼神,回身看着念离那仿佛可以挡风挡雨的背影,煮雪突然想起,出宫前,逐风说的那句话:
    自我牺牲才是这世上最软弱的逃避。
    我要的,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一片静好,而且这其中,我要活的最好。
    这看似最自私无比的话,此时此刻,猛地发现,原来才是最博大的爱。
    煮雪无奈笑了,这辈子,她只做了这么一件凡人俗事,竟错的如此彻底,活该她,这辈子就只能回去做个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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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曲容终于回过神来,煮雪早已走的没影了。
    放下恶狠狠的一句话,眼前这女人却是平淡不起惊澜。
    “你大可不必吓唬我。你还要靠着安家往上走,断不会杀我的。”念离淡定十足,面无惧色,曲容顿时觉得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一般。
    “你不要太得意了!”
    “现在是你在求我们,这可不像求人的态度,我想你老子没教给你求人的态度吧,少将军。”
    念离微微侧过身,留下给他个犀利的侧脸。
    “你说什么!”
    “这就跟做生意一样,要的就是对等。现在你要我家相公成全你的春秋大梦,帮你飞黄腾达。可你能给我们什么?帮我们保密身份么?可笑至极,我们是位高权重的最高宫人,隐姓埋名不过是低调罢了,你拿这个威胁我,不觉得可笑么?”
    曲容一口气锁在胸口,不上不下。
    “我们是生意人,这买卖,我们,不做。”念离厉声结案,留下曲容瞠目结舌。
    “你不要太嚣张,哪个富贵世家没有些把柄污点的!你们安家也不例外!让我发现了你们的龌龊事,可就晚了!”
    “你随便去查。”念离心里明知道安园不能查、不经差,脸上却一点让人怀疑的神色都没有,一派底气十足,“我随时恭候。”
    “你!”
    “还是你要继续听你爹爹的话,查不到什么,灰溜溜的做个逃兵?”
    念离故意激怒着他,还有更过激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曲容已然无法自制,居然比她预想的更早扑上来。
    那双大手掐上她的脖子的时候,念离仿佛听见,后门传来一阵子喧闹。
    是他们来了么?
    怎么会从后门进来的……
    以墨,快去招呼客人了。
    满脑子,竟然还是这些事,念离自觉好笑,那气却上不来,双手用力掰着恼羞成怒的曲容的大手——
    快要窒息的一瞬间,看见了许多人。
    悬梁自尽的景妃,饮鸩自杀的桂嬷嬷,毅然殉葬的魏皇后——
    兜兜转转至此,我居然要这样就步你们的后尘了?
    身子渐渐的有些发软,念离始终没有放弃最后的一丝挣扎,当安以墨带着访客冲入廊子里的时候,横空飞出壁风大怒的有些发紧的声音:
    “李德忠,魏思量,你们俩给我把他斩立决!”
    侍卫队的两个头目一左一右飞身而上,已经被激怒得张狂的曲容根本来不及辩解半句,两架刀在脖子左右,念离呛声跪倒在地,安以墨抓狂的奔过来抱住了她,而壁风只是远远地站着,握紧了拳头。
    “就算你要成全了以笙和煮雪,也不应该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啊!”
    安以墨在咆哮。
    念离说不出话来,李德忠刚要开口,壁风先开了口。
    “就地正法。”
    李德忠附在他曾经同朝为官的少将军曲容耳边说:“你认栽吧,被逐风大人设计了。”
    可惜,曲容是永远不会明白这句话的涵义了,因为下一秒,魏思量的利刃,已经叫他脑袋搬家了——
    安以墨把念离紧紧地抱在怀里,捂住了她的眼睛。
    “别看。”
    说这话时,安以墨尚不知这在他面前被了断的男人,就是曲款最后一根独苗。
    “我替你报仇了,相公。”念离小声的喃喃,“一切都太平了。”
    安以墨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怀中还在颤抖的女子,还以为是场面太过血腥,她不忍看。
    只有李德忠知道那是喜极而泣。
    手中的纸条默默的缩回到袖子里。
    一个时辰前,李德忠刚来拜府,本以为念离得知陛下又出宫来访会有什么激动的反应,没有想到,她只是起身回屋,过了片刻,塞了他一张纸条,嘱咐要他在陛下车马到溯源城门时打开来看。
    那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
    念离有生命之忧,速来。
    借刀杀人,她不用很久了,只是所杀之人本该杀之人,而那把刀又来的恰是好处。
    念离深深觉得,秉着廉洁节约的原则,不用未免浪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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