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刹都成过去

18 第十八章


新房只是简装,没有太多繁琐的布局,先前上上下下请人打扫一遍,细微处的卫生还需主人亲自照顾到,卓南没一会儿就把该抹的抹尽该擦亮的擦亮,丢下霍成手持吸尘器独自和地毯抗争。
    “我很好奇,你从前一次也没做过类似的事吗?”望着他苦笑。
    “不是啊,上学时和我妈赌气,跑去餐厅勤工俭学,成天摸扫帚。”霍成等她脸上泛出更加困惑的表情,慢悠悠地:“后来那帮人疯了,宁愿让我去旋转餐厅弹钢琴也不愿眼睁睁看我荼毒卫生事业,真是美差,我那手钢琴够半瓶子醋,只要当班,那叫个座无虚席。”
    卓南自行想象一下那种画面,哭笑不得:“不会是一帮少女尖叫着挥舞银光棒吧。”
    “比这有品多了,成堆风韵少妇和半老富婆每晚翘首期盼,一曲弹毕,掌声多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后来被一个认识的老阿姨看到,报告给我妈,她绝不能忍受我用这种方式丢她的脸,把我连蒙带骗弄回去,独立运动宣告失败。”
    “就没有富婆主动开价,从此收了你?”
    霍成犹豫:“我该说有,还是没有?”
    卓南忍笑:“举个例子满足我的好奇吧。”
    “唔,有一个印象比较深。四五十岁气质十分高雅正派,找到我时难以启齿的样子,一报价码,吓我一跳。其实一看她就不是常玩的,年轻时应该也是贤妻良母,我只好说阿姨您弄错了我不是干这个的,但是如果您有时间等我下班,很高兴可以和您一起共进晚餐。”
    “你真是广大女性的福音。”
    霍成耸肩:“何必让人无地自容,对方看起来绝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我才破例没有直接拒绝。吃完那顿饭,她再没来过。”
    卓南已经笑得弯下腰去。
    “喂,我没有胡编,你什么表情。”被耍弄的孩子一样无辜且愤怒。
    腰弯得更低了,卓南简直要岔气。
    霍成无法,只得等她笑完,找机会岔开话题:“礼服怎么只有一套?似乎还有……旗袍?中国人的婚礼很喜欢中西合璧,包罗万象什么都要沾一点边。”
    “我有自知之明,这身高加上这身段,旗袍是没戏了,替我选个颜色吧。再订套连身长裙,取一点儿旗袍的意思。”
    迅速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想到暖色和扩大色都不适合身材微丰的她,不过皮肤白皙:“绿色很合适,可惜总有点儿不太好的寓意。紫色?”
    卓南点头赞成。
    其实她做事稳妥,即使征求他的意见,也会安排好时间和婚纱一起做出来,霍成佯作不知,也不点破。女人的心思,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也算经验不乏——能力再强,终究是即将和心爱的人厮守终身的女人,着装事小,也不希望仅仅只有自己参与意见,这种心理完全可以理解。
    “从前听人说,将来娶到你绝对是我一生的幸事,当时听来不是不反感。现在才觉得这话中肯。”
    “我只是努力让自己在你面前不乏味罢了。”卓南说得诚恳。
    不乏味,并不是意趣十足,这一点她知道。
    事实上能否今后一直保持不乏味的状态,也不算有把握。
    即使这样难,却从未想过放弃,经常问自己,很久是多久?可以久到默默爱一个永远不变吗?看起来真的是一种永远,看起来自然也会很久很久。想起他,便觉幸福,虽然从未自他那儿直接得到过这感受,可有什么关系,这感受会自生,但不自灭。
    什么时候滋生的?严格意义上说,并不是第一面——那时受冯总之命,开几小时的车去位于偏远经开区的学校送冬季的衣服,才知道老板和儿子的关系比传说中还要僵化,他们甚至不见面。这一次母子俩对立得比之前都要严重,干脆去外头打工养活自己,而当妈的又怎能像嘴上说的一样绝情,天冷了,厚衣服马不停蹄送至跟前,还嘱咐送衣人提醒他回去就穿。
    怎么提醒?卓南边开着老板的奥德赛,边哭笑不得地打腹稿,不能转述,老板明显要面子,然而以自己的口吻叮嘱,又算什么呢?面都没见过,平白无故唠叨人家孩子注意保暖?想着想着离大学校门越来越近,这片地方还是第一次来,全新的校园,刚刚建成的缘故,有些空旷,明显变干变冷的风肆无忌惮地掀着人的头发与衣角。
    卓南下车,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环顾一周,到处是同一年龄段的男女生东一个西一撮,不是听课时间,都零散地走走停停。不认识她,至少认出自家的车,确定那孩子不在约定的地方等她,卓南掏出手机。
    “你是新来的吗?”一个高瘦的影子映在屏幕里。
    抬起头,第一眼就暗道确是冯总儿子,深邃的眼睛轮廓和挺直的鼻梁来自遗传,眼底的一份自信也如此相像,只是到了男孩这里,变成一种变相的玩世不恭,什么都不陌生,也什么都有办法应付的从容不迫。卓南打开后备箱,提出大包冬衣:“我之前在分厂,这个月调来公司,所以你没见过。”
    “哦。”男孩的兴趣仅限于此,接过包裹,说声谢谢便要离开。
    等一下,卓南及时叫住他,望着他过于单薄的深灰色秋衣,一时又忘了打好的草稿,可叫住人家,不说点儿什么也显得太过神经质:“以后有需要,打我电话,我会向冯总转达。”
    “奇怪,她居然没让你唠叨我两句?”男孩匪夷所思地回头。
    “呃,有。”卓南结巴了一下:“你大概猜到什么内容了吧,不用我重复。”
    男孩笑了,冬日寒风凛冽却笑得欢畅:“你挺有意思的。”临走,故意做小盆友状挥手:“姐姐再见……”
    他比她高出一大截,因为穿职业装戴眼镜,看起来比他老成,所以得了姐姐的称号,平白无故变老真是冤枉。现在的小孩子都这么甜嘴蜜舌吗?卓南看着他的背影苦笑,其实算起来,他们同年,只是自己中专毕业就出来打拼,摸爬滚打两年过去,人家却是备战高考,大学生活无忧无虑两年过去。如果当年有机会,谁知道现在会不会也是意气风发的大二学生呢。
    坐回车里,里外温差较大,全身一下火热起来。老板出差,短信告之任务已顺利完成。调来总公司第一项工作就是处理老板家事,不过,如果不是需要这方面人手,干嘛把她从熟悉的岗位上调出来?卓南在今后的日子里逐渐发现,老板其实一早有意让她接手日常工作以外的事务,时间久了,才懵懵懂懂猜到其中原委。
    回去之后很少想起那个笑起来倨傲多于俊逸的男孩,本来,她的生活很充实,说实际点儿是忙碌,从家乡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就只身来到这座城市,学历的限制让她的选择只能控制在规模不大的私营企业范围内,务实精神很有用,应聘并没有多费周折,很快被一家食品加工厂录用,做出纳,不起眼的工资,和厂里其他女孩租一套房,外形上同样的不起眼决定了她在女员工稀缺的厂里依旧很少获得抛来的桃枝。相比广义上的美女,她明白自己远远不够,无论个头身材还是气质。
    内心当然清楚一个外表并不出众的女人应该怎样立足,所以她们约会,她下班匆匆赶往一个个进修班,学开车学英语考资格证。两年,她从所处部门中脱颖而出,获得老总赞赏与器重。
    无外乎靠自己一双手和透支的大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这一年,如果有读书的机会本该上大二的这年,她熬夜苦读力图拿下会计师助理,学累了,夜深人静时,脑海中浮现一个高瘦的影子,伴随那句轻声笑语:你挺有意思的……
    摇一摇头,影子轻松从脑海中淡去,真无聊,她想,我居然会想起他。
    “姐姐。”大学生的电话意外到来,声音清爽无油光。
    “我猜你叫我姐姐,是因为不知道我叫什么。”卓南告诉他姓名,无声地笑了:“不准叫我姐姐,我们同岁,虽然我不知道你几月生人,也懒得知道。”
    那边短暂地笑了笑,切入正题,原来是老妈过生日,托她带礼物。
    母子俩别扭到一块儿去了,苦了她这个会走路的传声筒,风雨无阻按时送货的快递公司。暗自叫苦不迭,再一次去他的学校。
    之后三两个月,他总有事找到她,知道她是老妈秘书兼会计,支派起来一点也不客气,倒是称呼改了:老卓。
    她唯有含笑接受,夸道:“很有范儿。”
    这一年,开始接受命运的安排,接受不大的世界里多出一个任性的男孩,并且一次又一次,莫名地想起冬季大学校园空旷广场上高瘦的身影与不经意的轻笑。
    凭什么任其占据心与脑海?卓南自问之余,仿佛已经听到答案。
    沉闷寒冷的人生中,他是一颗火星子,最无准备之时骤地跳出来,溅上皮肤,一股灼热。
    烫在手背,疤痕却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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